第七章 (2)
小时，可是沈若尘非常固执。书桐也不再劝了。沈若尘自从做兼职后，他们顶多是一起吃个晚饭就各自回家了
。只在周末，他才来到她住的地方，和于菲，竹篙等一起玩。潜意识里，她倒觉得沈若尘忙一点也好，这样大
家就不必天天在一起，就没有时间去想"现实"的问题。
近来他们每在一起，就有一种匆促紧张的感觉，好像必须要大声叫嚷玩乐才能平定另一种惶惶然的情绪。
为了什么？书桐不能解释。以前，他们喜欢依偎在没有人的地方，静静的，悠然的，彼此望着彼此，微笑诉说
、凝思。现在，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和一票朋友在一起疯，一起闹。
于菲说过："书桐，你看着是个淑女，其实倔强起来也是拉不转的，偏偏老沈又不知道怎么迁就女孩子，
我真怕有一天，你们会互不相让。"
会吗？书桐心里隐约也觉得，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个周六，青蛙来到于菲的住处，凑巧沈若尘也来看书桐。等于菲和竹篙关了铺子回来，大家就坐在一起
聊天，电视里放着一场足球赛，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蒋斌身上。
"蒋斌这小子太恶心了！"青蛙愤愤地说，"那天我见到他，满脸神气活现样子，还搂着个年轻轻的姑娘，
说两人都住一起了，那样子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找了个S城的女朋友一样。"
"我听说了，若尘也见过那个女孩，叫苏佩佩，"书桐无奈地说，"也许人家这一次是真心的……"
"书桐，你不知道！"青蛙叫起来，又解释说，"蒋斌那人，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什么……"
"喂，青蛙！"于菲忍不住打断，"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有人做事不上道，就别怪我说话难听！"青蛙"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茶水，压了压火气，才说，"他要是
真的喜欢现在这个苏什么来着--苏佩佩--才怪！苏佩佩的老爸是当地一个什么不大不小的暴发户！"
"哼！"沈若尘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近来，他经常就是这副阴阳怪气的调调："他这种人！苏佩佩年纪太
轻了，她肯定不知道蒋斌的用心。"
"真不知道蒋斌用什么方法把她骗得服服帖帖。"竹篙加入讨论，"但是，苏家父母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
意，青蛙，你不是说苏家是做'囤肉'起家的？那样的人蒋斌也敢惹？"
"什么叫'囤肉'？"于菲问。
"有人炒股票，有人就炒猪肉啊！就是积累猪肉，冷冻起来，然后用高价抛出去！"竹篙解释。
"这样也行？真黑！"书桐瞪大了眼睛。
"为了钱有什么不行……唉，钱这王八蛋！"青蛙拍了一下大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勉强笑着说
，"其实你们都比我强，就算'穷得只剩下爱情'，我可是'穷得连爱情都没有'。对了--"他转向沈若尘，"你们
也差不多了吧？过年是你去她家还是她去你家？"
"呃……"沈若尘尴尬地看了书桐一眼，"再说吧！"
青蛙奇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蓦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就着足球赛换了话题。但是，两人之间那个
看不见的阴影，已经被扩大了。
此后一段日子，沈若尘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书桐明白为什么，却不敢点破，两人在一起，除了吃饭，也
只能是沉默地散散步罢了。
淡淡的暮色正升上来，天黑得很快，没一会儿，路边的灯就都亮了，照得地上影影绰绰，明明暗暗。沈若
尘牵着书桐，踏着地上一会长一会短的影子，慢慢地走着。
"明天该去预定车票了，再有十来天就放假。"还是沈若尘先开的口，"我帮你买一张吧，你几号走？"
"25号。"她慌忙说，"不用了，我已经买到票了。"
"你买到票了？"沈若尘奇怪地问，"票不是很难买吗？预售点那里队伍排了快一条街了，你怎么弄到的？"
"是--是同事给买的，他有熟人。"书桐说着，有点心虚，同事？其实根本就是顾家骏给她买的票。自从她
在那医药公司上班后，他总是每周要借问候工作情况"问候"一下她，而她既然受了人家的"人情"，也不能冷着
个脸，幸亏，他想必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多半只是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什么的，从不提起约她出去的
事情。这使得她松了一口气，暗自感激他的大度，渐渐地，也就从不习惯到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含蓄"的关怀
。这次，是他主动问起她什么时候回家，她抱怨说车票难买，他就给她托铁路上的熟人拿了张车票--是硬卧。
本来他想给她买张机票，或者软卧，但她怕惹起人的怀疑死活不要……她看了沈若尘一眼，确定他没有"怀疑"
自己的话，因为，他正微微蹙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买到就好……"沈若尘终于试探着开了口，"那，这次回去，你会不会跟家里提起--我们的事？"
"我……"书桐语塞了，其实她完全可以撒个谎应付过去，但是，他那两道眼光又清又亮，炯炯然地凝视着
她。她什么谎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迟疑着说："再等一阵好吗？等到你工作有了起色……"
沈若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不要这样阴阳怪气。"书桐难过地说，"你要是生气，就痛快地说！因为我不想对你说谎，我的压力已
经够大了，你就不能理解我吗？"
"那么，你能理解我吗？"沈若尘冒火地说，脸色冷峻了起来，声音变得僵硬了，"你是要我一直做你的地
下情人？如果你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请你直说，我们--立刻分手！免得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她凝视他，那对恼怒的眼睛，那张倔强的脸，那愤然的语气，那严峻的神情。她瑟缩了，"分手？他跟我
提分手？难道他觉得我没人要，拿分手威胁我？"她想。于是，在她心底，一股委屈的，受侮的感觉，很快地
涌升上来，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沈若尘，我要是看不起你，何必站在这里受气？我贱骨头？"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眶，"你不要狠，你不要
欺侮人，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看不起我！你一直认为我是个要钓金龟的娇小姐！你打心里面抗拒我，你不要
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要分手，我们马上就分手！免得我天天看你的脸色！"
她几乎是吼叫着说了一大堆，沈若尘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即使在幽暗的光线下，她依旧注意到他脸色是暴
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就像是一座石像。
"若尘……"她又有点害怕和后悔，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重。
"有件事情。"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就在前段时间，我老家的亲戚告诉我，当地的中学需要一个美术教
师。"他回过头来瞅着她，眼神是暗淡的。"我拒绝了。然后，我就去找了那个兼职，一直做到现在……本来，
我不想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发现，我为你做的一切，似乎全没有意义。"
"你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书桐抬起眼睛，咬了咬嘴唇，她决定面对现实了。她流利地说："我不管你真
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好了：我父亲去世早，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要读书，妈妈的希望全在
我身上，一心要我出来，去一线城市，指望我出人头地，过好生活，然后把妹妹也带出'龙门'，将来接她出来
探亲、享福。"
书桐用手摸了摸发烫的面颊，又补充说："你也许觉得妈妈不该在我身上加这么多责任，也许觉得我妈妈
很虚荣，但是，她到底是我妈妈，她养育了我二十三年，她已经是这样的性格和脾气了，你觉得我能说反抗就
反抗，说改变就改变？"
沈若尘听得怔住了，他的父母都是没有多少文化知识，却整天乐呵呵的人，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闲时
喝点小酒，打打麻将，日子满足而充实，他做梦也想不到，书桐身上的担子和责任居然这么重，这么复杂。他
大大地不忍和心疼了。他上前一步，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抚慰地说：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了，可是书桐，你也觉得生活在这里并不幸福啊！那么，你想没想过跟我一起
回我的家乡呢？"
"什么？"书桐吃了一惊。"跟你--回去？"
"对，跟我走。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物质消费都不高，在那里，我们可以轻松度日，你不用太操心
工作，我能养得起你，那里的房子价格也便宜，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买下房子！我们定居在那里，这样不好吗
？"他的语气热切，他的眼睛闪亮，"书桐，跟我走吧，我们不要留在这里做二等人，你也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回去后我会很努力工作，我们省吃俭用一定可以存不少钱，到时候都寄给你妈妈，让你的妹妹读书，好不好
？"
"不--"书桐挣脱他的怀抱，"不，不行！"
"为什么？"
"跟你走，不一样是一个小城市吗？这跟回我自己家有什么区别？"书桐痛苦地说，"我说了那么多，你还
不明白？"
"可是，明明在小城市我们可以有房子，可以过得舒服，可以供养你家人，为什么一定要在大城市吃苦受
罪？"沈若尘不甘心地继续劝说。
"随你怎么说，总之……不能！"
"你既然不能跟我回去，我留在S城你又不敢告诉你妈，你到底是要怎么样？"沈若尘终于没了耐心，"书桐
，你行行好吧，不要这样折磨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书桐声音颤抖，泪珠在睫毛上闪动："你再给我点时间，你要再给我时间
……"
"书桐……"沈若尘声音喑哑，"别人两个人好，都是一心一意，都为未来的生活打算，偏偏我们就不能，
我们的未来是空中楼阁，不是我不给你时间，只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恋爱的时间都没有纠结的时间多！"
"不要这样说。"书桐强撑住自己，虚无地安慰着，"还是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真的需要时间，也许，
再过几年，你就可以赚到钱，可以功成名就……"
"书桐，你又来了，"沈若尘苦涩而自嘲地说，"什么样的'功成名就'可以在S城买下两万一平米的房子？明
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钻牛角尖？"
"不，会的，你画得那么好，肯定会的……"书桐太急切地要说服他--或者，根本就是说服自己，于是，她
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别人也是赤手空拳，毕业下来打天下的。像顾家骏可以，你也可以！我会等！"
立刻，她看到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他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层冰霜，立刻，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举什么例子
不好，偏偏举顾家骏！
"原来是这样！"他脸色铁青，脊背挺得直直的，"我知道他优秀，他杰出，与其拿我跟他比，不如直接选
择他，也--省得你等！"
她呆呆地站着，听着他那冷冰冰的言语。她心底掠过了一阵刺痛，很尖锐，很鲜明。她从没有想过要"比
较"什么，而且到现在，她唯一爱的，想嫁的，一直是沈若尘，但是，他却对自己说这样讽刺挖苦的话！
"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他决心结束这毫无意义的争执了。
"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去。"她傲然地仰着脸，赌气说。往街上张望着，刚好有辆车迎面开了过来，车上的
人打开车门下来，书桐迅速地钻了进去，一声吩咐，车子"刷"地一声开走了。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若尘修长的身影还立在原地。但，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车子就走远了，他的
影子也模糊了，她想，"我们也许迟早要各走各的路。"这使得她有份难言的痛楚，和恍然若失的凄苦。她狠狠
咬着嘴唇，来抑制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