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了瞧，原是文佑，苏府男仆等级分明，最下一等乃是粗使杂役，略上一等名字中皆带个“之”字，是些上下承接的人物，其次是武字辈，乃是护院守卫，最上才是文字辈，伺候主子日常生活，想我尚是“苏夫人”时，文字辈只认了七七八八，这文佑常跟随苏衍斐，我才能认得他，遂拢了拢袖子清咳一声：“我去吧。”
文佑客气笑道：“也好。”苏府的仆人向来客气守礼，我曾住在苏府月余，府中人皆要称我一声：“夫人。”办事利索而迅捷，让人很是满意，且待人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是一个很是安全的距离。
也像极了这府中主人。
想来我昨日空降成为苏衍斐贴身小厮众人皆知，因此我虽一身夜行衣，且蒙着个脸，但他们仍是面容平静，客气的称我一声：“唐爷。”
我这样子反倒吓坏了马家小姐，惊讶的纤指掩唇：“这是……刺客！”
文诺尴尬笑道：“回小姐，不是的，这是……”我忙弯眼朝她作揖：“今日起由小的伺候大人。”
马语诗纤指才缓缓由掩变为握，清咳一声，微扬下巴：“那就有劳。”
我一笑，转身踏进书房。
书房内清凉如阴，地转光可鉴人，我无声踏过，远远就听见苏衍斐低沉的嗓音隔着插屏透过来：“慕老爷子刚正不阿，自然不会与他们为伍。”
“大人要想个法子救上一救才是。”
敏感的听到一个“慕”字，我不由竖起耳朵，奈何再也听不到旁的，一人凌厉一声：“谁？”
我忙转过插屏去：“是小的。”
才见苏衍斐高坐太师椅，堂下一人黑衣短打扮，相貌平平，并不见出众之处。
那人朝苏衍斐抱抱拳，苏衍斐微微颔首，他转身与我擦肩而过出了书房。
书房中隐嗅茶香，大片光影落到地砖上，斜斜射到书案上斑驳的影子，苏衍斐便端坐那书案后，指尖曼斯条理的摩挲茶碗沿，头也不抬问我：“什么事？”
我试探问道：“方才大人提到慕家？”
他面无表情端起茶盏，另一手轻轻扣动碗盖，垂眼啜一口，将茶盏重新放回桌上，那浅唇沾了水，发出莹润色泽，我蓦然也觉得有些渴，抿了抿唇继续问：“听说慕家碰上了官司，不知现在处理的如何了？”
他方才抬凤眼定定瞧我，黑眸中芳华瞬绽：“你对慕家倒是关心。”
我忙拢着衣袖垂眼笑：“小的是大人的贴身小厮嘛，方才听到大人提及，便多心问了一句，大人莫怪。”
只闻苏衍斐低笑一声：“慕家不会有事。”
我竟像瞬间吃了颗定心丸。
他抬了抬眼，忽道：“你可听说，昨夜阮府被袭，两刺客至今未查到下落，现在阮府还在大肆搜查。”
我淡定的微笑：“是么，小的也是才听大人说。”
他一扬眉，似笑非笑的瞧着我。
我捏了捏拳，也笑瞧着他。
那眸犀利如刃，似能洞悉一切，我僵着身子，几乎承受不住。
却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心下不由一松，回头正见一个淡粉身影疾步进来，望见我，恨恨剜了我一眼，她身后的小翠也怒气冲冲的瞪着我，最后才是一脸为难的文佑。
我才想起来，我原是要进来通禀的。
那厢马语诗已一脸娇羞娇怯怯拧着帕子凑了过去：“诗儿见过大人。”
苏衍斐声音里辨不清情绪：“小姐怎过来了。”
我甩了甩头，径自出了书房。
阳光大好，树荫郁郁。
隐隐飞桥隔朱亭，桃花尽日随水流。
“喂，你，站住！”
刚走了不远，竟听一声娇喝，我转回身去，正见马家小姐带着自家婢女朝我这里走来。院中璀然花色里，她眉宇间难以隐忍的激怒之色，我忍不住看了看万里晴空，这也太快了，苏衍斐就没有请她喝盏茶么。
便笑吟吟问：“小姐未与大人多说会子话么？”
马语诗还未说话，小翠掩唇嗤笑：“大人约了小姐去游湖。”
唔，到底待她是不同的。
我垂了垂眼，正见她白藕般的手腕上一只镂空金跳脱，半遮半掩隐于绣满莲花纹样的袖摆下，忽记起来了，似乎婆婆曾与我看，说这是苏家的传家宝，便是要传给未来儿媳，我起初那般拼命讨好，大约也是为了这莫须有的东西，只是后来忘记了。
茫然便听似有什么落水的声音。
“小姐，你的鞋子掉进湖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回过神来，正见马语诗抬起下巴对我倨傲一笑：“劳烦你给我去湖里捞起来。”
不才，我嗅到了细微阴谋的味道。
我甚至未看清她那鞋子掉到了何处，远远望着，波光粼粼刺目，这湖水可是不浅。拂了拂袖子朝一旁的小径走。
“喂，你，你竟不听我家小姐吩咐？”
我讶异会看小翠：“马小姐的贴身婢女不是姐姐你么？”
小翠被噎了一下，旋即跺脚：“此处只有你一个男人，你不去难道要让我们两个弱女子去么。”
我习惯性的抚袖角，才见穿的是窄袖夜行衣，一晒，弯眼笑道：“这个小姐倒不必担心，不过一只绣鞋，大人还是给得起的。”
小翠怒极：“你左右就是不想去捞。”
我奇了：“那绣鞋落进湖里如石沉大海，有这功夫进去捞鞋，还不如小的替小姐买一双，小姐说是不是？”我笑吟吟瞧着马语诗。
马语诗抿了抿唇，眸如机敏警惕的小鹿：“你说的很对，可是这双鞋子是我最喜爱的一双，如今不能成对，我很是心痛，所以还是劳烦你替我捞出来。”
人家都已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了，不禁皱皱眉。
小翠得意的撇了撇嘴。
我想了想，转身使劲往墙垣的方向跑，大约快到跟前，一阵风过，果然闪过一片灰色影子，依旧是木然的嗓音：“请回。”
我笑着顺顺气：“马小姐的绣鞋掉进湖里了，劳烦几位替她捞出来吧。”
灰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