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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拍卖匆匆,后悔无穷

第二天下午,安妮驾着车前往卡莫迪,去采购一些东西,戴安娜·巴里也跟着去了。不用介绍大家也能想到,戴安娜也是促进会的一名忠实成员。毫无疑问,在她们去卡莫迪的路上,两个姑娘谈论的话题全是关于促进会的事,在回来的路上仍然是这个话题。

“在我们的协会开展工作之前,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协会的会堂重新粉刷一遍。”当她们路过安维利会堂时,戴安娜说。这是一栋破旧不堪的老建筑,坐落在树木丛生的山谷里,周围簇拥着高大的云杉树。“这地方看起来真是太没面子啦,我们一定要先处理这个问题,然后才是想办法劝说李维·鲍尔特先生拆掉那间破屋子的事儿。不过我爸爸说过,劝说李维是不可能成功的,李维·鲍尔特非常自私,他根本不可能花时间去干这种事。”

“不过,要是让我们的男孩子帮他拆房子,然后把木板拖回来,再给他劈成柴火,他也许会同意的。”安妮满怀希望地说,“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刚开始慢慢来,不要太急躁了,不能指望一下子就把每件事情都干得很漂亮。我们首先应该引起大家的关注,把声势造起来。”

戴安娜没有完全明白“把声势造起来”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还是蛮不错的。这个协会有着如此大的气魄,如此宏伟的目标,自己就要成为这个协会的成员了,她感到无比自豪。

“安妮,昨天晚上我想到了一些我们能够做的事。你知道卡莫迪镇、纽布瑞切镇和白沙镇的三条路交会的那块三角地吧?那里长满了小云杉树。你看,要是把这些小树苗全都拔掉,只留下两三棵大点的白桦树,是不是很好看?”

“真是好极啦!”安妮很兴奋,附和她说,“我们还可以在白桦树下放一张乡村风格的木凳子,等春天到了,在这块地的中间砌个花圃,种上天竺葵,那真是美妙无比呀。”

“是啊,可是我们先得想个办法,让海拉姆·斯劳尼老太太管好她的奶牛,别跑到大路上来,不然它会把天竺葵吃得精光。”戴安娜笑着说,“我开始明白你所说的‘把声势造起来’是什么意思了,安妮。看,鲍尔特的老房子就在那儿。你看那像不像是个贫民窟?而且它离道路实在是太近了。每次经过这幢没有窗户的破房子时,总让我联想到被挖掉眼珠的死尸。”

“我一想到这幢被人遗弃的破房子,仿佛看到一幅悲伤的画,”安妮沉浸到了梦幻中去,“我总感觉到它在回忆往昔的时光,叹息着逝去的快乐与繁华。玛莉拉说过,很久以前,那幢房子里住着一个很大的家庭,那该是个多么漂亮的家园啊!这儿一定有个迷人的花圃,到处都能看到盛开的玫瑰花。小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打闹,到处都飘荡着欢声笑语。可是如今,一切都消失了,四处空荡荡的,只有冷风在这里盘旋。冷风一定能感受到房子的孤独与哀伤!也许,在月光皎洁的午夜,这个家庭的人都会重新回到这里——很久以前的那些孩子们、玫瑰花以及昔日歌声的幽灵——于是,这幢老房子再次回到从前那段美好的时光,重温着它的年轻,它的欢乐。虽然这个美梦非常短暂。”

戴安娜摇了摇头。

“安妮,别胡思乱想啦。我现在不会对这个破房子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想象‘闹鬼的树林子’里有鬼魂出没,结果把我妈和玛莉拉气坏了,狠狠地修理了我们一顿。直到现在,我都很害怕,天黑以后一个人不敢走过那片丛林,一想到那儿我就感到毛骨悚然。要是我现在又像你一样,幻想鲍尔特的老房子里有鬼魂出没,那我以后一定不敢从这里经过了。其实,在这里生活过的那些孩子都活得好好的,全都长大成人了——其中一个还是个屠夫呢。而且,玫瑰花和歌声怎么可能会有魂魄呢?”

安妮心底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她深爱着戴安娜,从以前到现在,她们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可是,她很早就知道了,每当她漫步在想象的王国里时,只能是独自一人。通往幻想国度的小路被施加了魔法,就算是她最心爱的人也没法跟着她同去。

这两个姑娘在卡莫迪遇到了雷阵雨。不过,雷阵雨没有持续太久。当她们驾车回家时,路边的树枝上垂挂着晶莹的小雨珠,在绿叶覆盖的山谷里,湿漉漉的蕨草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可是,就在她们的马车转到卡斯伯特小路时,眼前出现的一幕把安妮一路上欣赏美景的好心情全破坏掉了。

在她们的右手边就是哈里森先生家宽阔的燕麦田,晚播的燕麦沾着雨水,葱葱郁郁,绿色覆盖着整片田地。在燕麦田的正中央,一头泽西种奶牛若无其事地漫步着,在茂盛的麦田里只露出它的背脊。它正津津有味地嚼着燕麦,一边悠然自得地冲着她们眨巴着眼睛!

安妮扔掉手里的缰绳,咬着嘴唇站起身来,从她铁青的脸色来判断,这头偷吃成性的畜生就要倒大霉了。还没等戴安娜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安妮就已经一声不吭地从车上翻身跳了下来,敏捷地跃过篱笆,直冲过去。

“安妮,怎么啦,回来!”戴安娜在惊讶中慢慢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刚下过雨,麦田里很湿,你的衣服会弄湿的!嘿,你到底听到我的话没有?哎呀,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抓到那头牛呢?我过来帮帮你。”

安妮像疯了一样,从麦田里猛冲过去。戴安娜轻巧地跳下马车,把马拴在一个木桩上,再把自己漂亮的方格棉布裙子的下摆撩起来,卷着打了个结,然后翻过篱笆,开始追赶她那位发了疯的好朋友。戴安娜跑得比安妮快,因为安妮的裙子被麦田里的露水湿透了,粘在一起,阻碍了她的速度,很快就被戴安娜追上了。她们践踏着燕麦,在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要是被哈里森先生看到的话,肯定会伤心欲绝!

“安妮,拜托你啦,停下来,”可怜的戴安娜喘着粗气说,“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你浑身都湿透啦!”

“我一定要……赶在哈里森先生……看到这该死的畜生前……把它拖出去,”安妮急促地喘着气,“只要我能抓住它……就算是被水淹死……我都……无所谓。”

可是,这头泽西奶牛看起来实在是太喜欢这甘美的燕麦啊,根本没打算离开这儿。那两个快透不过气来的姑娘刚一靠近它,它就转过身来,迅速地逃到麦田对面的角落里,死活不愿离开。

“拦住它,”安妮尖叫着,“跑快点,戴安娜,快点!”

戴安娜用尽全身的气力狂奔过去,安妮也紧追不舍,可是这头可恶的奶牛仿佛中邪似的,在麦田里到处乱跑乱撞。戴安娜心底里真相信它就是中邪了。足足追了十分钟,她们才把这头牛拦住了,把它从篱笆的缺口赶到卡斯伯特小路上来。

不可否认,在忙完这些后,安妮没法保持着天使般温柔的脾气,她肺都快给气炸了。所以,当最后她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小路边,卡莫迪的希尔先生和他的儿子正开怀大笑时,安妮仍然没法平静下来。

“安妮,我在想,要是你上个星期把奶牛卖给了我,就没有今天的麻烦事啦!”希尔先生轻声笑着说道。

“只要你想要,我现在就可以卖给你,”安妮满脸通红,头发凌乱,“你马上把它牵走,我不想再看到它。”

“好,一言为定。还是上次我出的那个价钱,二十块钱,吉姆马上就把它赶到卡莫迪去。晚上把它和别的货物一起运到城里,布灵顿的里德先生正想要一头泽西种奶牛呢!”

五分钟后,吉姆·希尔牵着奶牛顺着大路走远了,显得很冲动的安妮这时正怀揣着二十块钱,赶着马车回绿山墙去。

“怎么跟玛莉拉交代呢?”戴安娜问。

“哦,她不会在意这事儿的,奶牛多莉是我的。再说了,就算在拍卖会上,价钱也不可能高过二十块钱的。哎呀,老天!要是哈里森先生看到他的麦田的话,一定能想到又是多莉闯进去了,可是我已经用我的人格担保过,决不让这种事再发生了!唉,这件事又给我好好上了一课,那就是千万别用人格去给奶牛担保。奶牛居然能跳过挤奶棚的围栏,把它关在哪儿都让人放心不下。”

玛莉拉去林德太太家了,当她回到家时,已经听说了多莉被卖掉的事。因为林德太太从她的窗户看到了整件事情的发生过程,这桩交易的细节她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把它卖了也好,不过你做事太轻率冲动了,安妮。可我真搞不懂它是怎么跑出挤奶棚的,它肯定撞断了好几块木板。”

“我也不清楚,当时没去看看,”安妮说,“不过现在就去察看一下。马丁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可能又是他的哪个婶婶死掉了吧。这让我想起彼得·斯劳尼,像她说的那种‘欧特金蓝’欧特金蓝:octogenarian,八十岁到八十九岁的人。 。有天晚上斯劳尼太太正在看报纸,对斯劳尼先生说:‘我读到了一则新闻,说有一个欧特金蓝死了,彼得,你知道欧特金蓝是什么东西吗?’彼得·斯劳尼回答说他也不清楚,不过经常听到关于这种生物死掉的消息,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生物一定体弱多病吧。依我看,马丁的婶婶就是这种欧特金蓝吧。”

“马丁就像那些法国佬一样,”玛莉拉带着厌恶地语气说,“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当玛莉拉忙着收拾安妮买回来的东西时,突然听到从后院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没过多久,安妮冲进厨房来,气急败坏地搓着双手。

“安妮,出什么事啦?”

“啊,玛莉拉,我该怎么办呢?太糟糕啦。这全是我的错!唉,我怎么总是干些莽撞的傻事?我到底能不能学会干傻事前停下来动动脑子呀?林德太太老是对我说,我总有一天会干些不可思议的蠢事,现在我真这么干啦!”

“安妮,你总喜欢夸大其词!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把哈里森先生的一头泽西奶牛给卖啦,就是他从贝尔先生那里买回来的那头,现在卖给了希尔先生!我们的多莉正规规矩矩地待在挤奶棚外呢!”

“安妮,你是在说梦话吧?”

“我真想这是在做梦。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这真像是场噩梦。哈里森先生的奶牛这会儿已经到夏洛特敦了。噢,玛莉拉,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干些莽撞的事了,可这下捅出了天大的篓子,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糟糕的蠢事。我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孩子,我们只能去找哈里森先生说清楚。要是他不想要钱,我们可以把多莉赔给他,我们的多莉不比他的那头奶牛差。”

“我想他一定会气得发疯,根本不会同意这个解决办法的。”安妮抱怨着说。

“我想也是,他本来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如果你愿意,就让我代替你去给他解释吧。”

“不,不用了,我还不至于这么胆怯,”安妮大声说道,“这都是我的错,就让我自己去解决,怎么能让你代我挨骂呢?我马上就动身。问题解决得越快越好,时间拖长了会变得更加棘手。”

可怜的安妮说完了,戴上帽子,拿上二十块钱往外走。正要跨出大门时,她无意间从打开的厨房门瞥进去,看到餐桌上摆放着早上烤制的果仁蛋糕,上面裹着一层粉色的糖霜,中间点缀着核桃仁,让人真想吃上一口。这块蛋糕是安妮为星期五晚上的活动精心准备的,安维利镇的年轻人准备在绿山墙农庄正式成立“乡村促进会”。不过,把这块蛋糕送给哈里森先生是不是更合适呢?安妮觉得,这块蛋糕能够打动任何人的心,尤其是那种不得不自己做饭的男人。于是,她把蛋糕放进一个盒子里,准备拿它当做向哈里森先生赔礼道歉的礼物。

“我真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安妮很懊恼地想着,翻过篱笆,从草坪上抄近路走过去,在这个梦幻般的八月傍晚,金黄色的夕阳映照着大地,“我终于体会到那些走上绞刑台的犯人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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