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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代之逆(2)

那么,既然纣王并没有特别的荒淫暴虐,那么商朝为什么亡了呢?翻案者为纣王的失败也找到了原因:首先,在纣王统治时期,商朝内部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分裂。纣王是帝乙的次子,按照常规不应该即位。然而帝乙看重纣王的才能,于是将他扶上了王位。这造成了严重的分裂问题,朝廷从此分为二派,纣王的兄长微子启一派总想着夺回本来属于他们的王位,于是不断发难。他们不择手段,采取了造谣中伤、阴谋行刺、卖国求荣等一系列阴谋活动,对纣王构成了很大威胁。其次,纣王开疆拓土,对外用兵,消耗了国力。平定东夷是纣王的一大功绩,但东征也使商朝的兵力损耗大半,还没有来得及休养生息,周人就乘虚而入。再次,周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周人夺取天下的野心由来已久,历经文王武王两代人的充分准备,积累了雄厚的实力,其军队久经训练,强悍而有组织,再加上周人的领导阶层人才济济,善于用兵,的确不好对付。最后,牧野一战,纣王犯了军事大忌,以军心涣散的俘虏兵作为先头部队。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士气对于战争的胜负有极其关键的作用,只要军心稍有动摇,大军立刻便会崩溃。俘虏临阵倒戈,一哄而散,致使商朝军队兵败如山倒,根本控制不住。

彻底翻案者更进一步,又把纣王说成了千古英雄。说他不仅平定东夷,开拓东南,唯贤是举,还积极提倡音乐和手工业,对发扬古代文化有重大作用,极大地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对中华民族的形成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历史真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怎么说怎么有理。难道纣王真的不仅不是暴君,还是一位明君圣主?难道所有的史籍记载就都是胡说八道?难道这真的是一桩千古奇冤?为此,又出现了针对这些为纣王翻案的观点进行批驳的观点。

批驳翻案者的人认为,纣王罪状还是不容否定的,翻案文章的依据太过牵强。第一,纣王酗酒绝对是事实,而当时的贵族阶层酗酒虽说是社会风气,但这说明整个贵族上层的腐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在当时生产力极其低下的社会现实情况下,酿酒要耗费大量粮食,酗酒绝对是一种罪过。而且武王代纣时列举纣王的罪过,其实并没有酗酒这一条。纣王酗酒的事是在周朝的内部文告中提到的,这已经是周朝建立之后了,当时周公为了教育康叔和成王,这才举了纣王的例子。既然只是用于内部教育,又何必故意夸大纣王的罪过呢?第二,纣王用小人亦值得商榷。翻案者说纣王用的都是人才,例如费仲就“善于理财”,以此证明纣王唯贤是举,并不是重用谄媚的小人。但费仲好利是历史明确记载的,他曾经接受周人送给他的大礼,包括美女、骏马等等,然后在纣王耳边替周说好话,蒙蔽纣王,使纣王低估了周人的实力。费仲这种人即使真有才能,那也是商朝的内奸,纣王重用这样的人,就算不是罪过,也是重大失误。第三,关于听信妇人之言,妇人如果说得对,自然应该听信,但历史并没有记载纣王身边有什么杰出的女性,如果真的有像妇好一样的巾帼英雄,那历史应该记录下她的名字,既然没有,说明纣王身边的女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那么听信妇人之言恐怕更多地就是根据纣王内心的好恶,而不是根据观点的对错了。第四,不用贵戚旧臣,确实是一种内部斗争。但这种斗争很难说谁对谁错,即使微子启集团大搞阴谋,但纣王不能搞好内部团结也是事实。总之内斗是加剧了商朝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并且是造成商朝亡国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正如第一条所说,周人提到的有关纣王暴虐的案例,绝大部分都见于周人内部文告,是以史为鉴、追求长治久安的意思,不能说全都是为了战争而进行的宣传。

除了确定纣王的罪行之外,反对翻案的人更进一步,要把纣王的所谓“功绩”也彻底推翻。他们找到了不少证据:一是根据古本《竹书纪年》和《后汉书·东夷传》所载,东夷和夏族之间产生联系时间比纣王要早得多。最终对东夷的征服,具体时间虽无法确定,但最迟也不能晚于纣王的父亲帝乙时期。纣王当然确实也曾对东夷用兵,重新征服,但后来东夷趁武王伐纣的机会再次叛变,周公和伯懋父等又派兵东征。由此可见,征服东夷,不是纣王首创的功业,更不是在纣王手中大功告成。况且,征服东夷毕竟是一种侵略,要说是功劳恐怕有些牵强,因此把纣王征东夷说成是中国大一统的先驱实在有些过分。至于说纣王把先进文化传播到了当时比较落后的东南地区,也值得商榷,因为没有史料证明,殷商之民曾在纣王时期有大规模的南迁。再者说,中国的东南区域在当时到底有多落后,恐怕也要再商量。中国古代文化是在多个位置分别起源,山东地带、淮河流域、长江流域都有分布,这些文化的起源之处早在纣王之前水平就已经很高。不必说史前就有的山东、河南的龙山文化,就是湖北、安徽的青铜文化,时间也和商朝基本相同,而且风格迥异,水平很高,决不能说是受商朝影响才产生的。因此赞扬纣王传播文化不足为据。至于从“纣好酒淫乐”的记载中得出结论,说这是“纣王对音乐的提倡与创作”,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是纣王贪图享乐、劳民伤财的铁证,怎么能作为功绩来宣传?总而言之,反对翻案者依旧认为纣王是个荒淫残暴、穷兵黩武的暴君,对殷王朝的灭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纵观两派的观点和论据,我们会有一个有趣的发现,那就是双方所使用的都是基本相同的史料。对相同史料的不同解读,导致双方的观点南辕北辙。就是在这些源自相同史料的不同观点中,纣王的面目越来越模糊。看来,要探究纣王究竟是不是暴君,有多残暴,他的功过究竟如何,只能寄希望于新材料的发掘为我们提供更多的证据了。

3.烽火戏诸侯——红颜祸水太荒唐

中国历史上历来有红颜祸水的说法:上溯至三代,夏桀有妹喜,商纣有妲己,周幽王有褒姒,三代以下,什么吴王夫差与西施、董卓吕布与貂蝉、唐明皇与杨贵妃、李自成吴三桂与陈圆圆等等,不可胜数。其中周幽王与褒姒因为有“烽火戏诸侯”这一著名故事,因而成为典型中的典型。为了突出褒姒的祸水效应,还特意记载了一系列怪力乱神的传说,以此证明褒姒是祸乱西周的罪魁祸首。

话说西周厉王年间,周厉王昏庸无能,贪图享乐,国家日渐衰落。一日,厉王在宫中巡视自己的宝库,见到一个盒子,盒子上郑重其事地贴着许多封条,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厉王好奇,就要打开看看,此时身边大臣劝阻,说这个盒子来头不小,据说是当年夏朝时候,有两条神龙来到宫中,自称“褒之二君”。后来两条神龙离去,遗留下“龙涎”,也就是龙的唾液。经过占卜,得到的结果是“藏之吉”,于是夏王就做了这样一个盒子,将龙涎藏了起来,流传至今都没有打开。大臣们说,既然是“藏之吉”,那么打开这个盒子肯定就没有好事,劝厉王不要打开。可周厉王哪里肯听,偏要见识见识,于是强行打开盒子。哪知道刚打开盒子,里面的龙涎就像活了一样自己流了出来,化作一只黑色大乌龟爬走了。厉王赶紧命人去捉,已经来不及了,大乌龟爬进了后宫,碰到了一个宫女,结果这个宫女因此受孕。不久,宫女生下一个女婴,厉王觉得不吉,就将这个女婴遗弃了。谁知女婴命不该绝,被褒国一户姓姒的人家捡回家养大,变成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因在褒国,家人姓姒,故名褒姒。后来到了周幽王年间,褒国人得罪了周幽王,周幽王要派兵灭掉褒国。褒国人眼看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于是急忙聚集众人,商量对策。有人说,听说周幽王好色贪财,如果我们能够献上美女宝物,或许能免一死也说不定。众人都赞同这个办法,于是遍访民间,寻求美女,正好遇见褒姒,急忙出钱从褒姒的养父养母手中将褒姒买下,献给了周幽王。周幽王一见褒姒,惊为天人,当下就收回成命,不再讨伐褒国。从此褒姒就留在宫中,成了周幽王的妃子。

周幽王对褒姒那是百依百顺,宠爱有加,不久褒姒又为周幽王生了个儿子伯服,周幽王更是欢喜,竟然下令废掉皇后申后和太子宜臼,立褒姒为皇后,伯服为太子。

周幽王自从得到褒姒之后,不理朝政,整日只是和褒姒饮酒作乐。然而褒姒虽说风情万种,却是个冰山美人,从来没有人见她笑过。周幽王为了讨褒姒的欢心,要逗她一笑,为此想尽了办法:召集乐工鸣钟击鼓,让宫女们唱歌跳舞,找来魔术师表演魔术,让侏儒表演滑稽戏等等,总之是种种手段都用上了,可是褒姒就是不笑。周幽王这一下可没辙了,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有一个弄臣叫做虢石父,他想到一个歪点子,就跑去跟周幽王说,咱们不是有烽火台吗?点燃烽火台,天下诸侯见到烽火,就会匆匆忙忙率兵赶来。大王和娘娘在骊山上等候,让娘娘看到他们奔波而来的狼狈样子,肯定能高兴得笑起来。周幽王一听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就带着褒姒和诸大臣登上了骊山,下令点燃烽火。

大臣们听说周幽王要点燃烽火,都吓了一大跳,纷纷劝阻说,烽火是国家大事,是天子与诸侯之间的契约,怎么能随便点燃?可是周幽王就是不听,一意孤行,非要点燃烽火不可。众大臣拗不过,只好随他去了,纷纷感慨周朝就要亡国了,当时就有几个大臣弃周幽王而去。

就这样,周幽王点燃了烽火,然后和褒姒一起在骊山上饮酒作乐,等着看好戏。

果不其然,天下诸侯见到烽火传信,以为犬戎进攻镐京,纷纷率兵马勤王救驾。哪知道各路诸侯奔波数日,好不容易赶到骊山脚下,却听见山上鼓乐齐鸣,周幽王和褒姒正在饮酒作乐。褒姒见到各路诸侯的狼狈样,果然乐开了花,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回。周幽王大喜,重赏虢石父,然后派人把各路诸侯打发走了。各路诸侯都气得咬牙切齿,申后的父亲更是发誓非报仇雪恨不可。

就这样,周幽王和褒姒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犬戎真的打过来了。

周幽王赶紧下令点燃烽火台,哪知道各路诸侯再也不上他的当了,根本没有人率兵前来。周幽王这一下可着了慌,急忙派将军率自己的军队前去抵挡,却敌不过犬戎的彪悍铁骑,打了几个败仗,镐京就被攻破了,周幽王也被犬戎所杀,西周从此灭亡。

历来人们从这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中吸取的教训就是,君王不能玩物丧志,不能沉溺女色,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都是红颜祸水,说不定就是什么妖精变的,就是特意来迷惑君王,败坏君王的江山的,因此一定要严加防范。如果君王受了她们的蛊惑,那么必定带来灾难,而这个责任肯定是要由这些“妖精”来负的。

然而这样的观点对于褒姒来说是极其不公平的:关于她出生的神异传说,自然是后人编造的,目的就是把她说成是先天的妖孽,好把祸乱西周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而自从褒姒入宫的那一天开始,命运就从来都没有掌握在她自己手中。无论是受到周幽王的宠爱,还是生下伯服,母子二人被立为皇后和太子;无论是周幽王想尽办法逗她一笑,还是后来点燃烽火戏弄诸侯,直至最后犬戎入镐京,周幽王被杀。所有这一切,都不是褒姒所能控制的,都是周幽王自己作孽。或许褒姒没有尽到劝谏周幽王的责任,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无知女子来说,这又是多大的罪过呢?

其实,历朝历代的所谓红颜祸水,都像褒姒一样,遭受了极不公平的对待。《封神演义》里将妲己说成是狐狸精;民间传说关公为了不受貂蝉的诱惑,保全自己的忠义之名,亲手杀了貂蝉;杨贵妃被天下人共指为乱世祸水,和兄长杨国忠一起祸乱大唐,最终在马嵬坡香消玉殒;陈圆圆更是出身风尘,害得李自成转眼间就丢了已经到手的江山,害得吴三桂不顾千古骂名,做了引清兵入关的大汉奸……其实,这些弱女子们被命运的巨手操控,不幸落入政治漩涡,无力摆脱,又偏偏遭遇一些不争气的男子,为他们背了黑锅,她们的苦衷又有谁能了解?她们活着的时候任人摆布,逆来顺受,身后名也被人污蔑,在历史中发不出声音,无声的呐喊无人听见,只有斑斑血泪,不知付与谁人……

幸而在这群女子之中,尚有一位能够勇敢地喊出自己的心声,这就是花蕊夫人。花蕊夫人乃是五代十国时期后蜀亡国之君孟昶的费贵妃,后蜀为北宋所灭,孟昶坐拥巴蜀天险、天府之国,成都更有十四万精兵,却毫不抵抗,拱手将江山送与北宋。宋太祖赵匡胤久闻花蕊夫人大名,千里迢迢将孟昶全家召至汴梁,令他们入宫觐见。宋太祖见了花蕊夫人,心中大喜,又知夫人善于诗词,便命赋诗,花蕊夫人此时既怀亡国之痛,又恨孟昶无能,于是即刻赋诗一首,说道: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更无一个是男儿!这正是对那些自己无能,却将亡国身死的责任推卸给女子的人的最佳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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