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把车开到了楼下的车库，没有上楼。想起每天跟他一起上车出行下车回家的场景，再看看身旁空空如也的副驾驶座，我趴在方向盘上埋头痛哭。
买戒指，送戒指，和机场的这次“求婚”是我在遇到他以前从没想过，也从没干过的荒唐之事。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求婚这件事我从没想过应该女孩开口。就算对他的爱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关于求婚，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女人，总觉得还是应该等着男人主动。但，在那个特定的环境和时间里，我就是没忍住。不争气的我呀，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败了个脸面全无。
“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真的不行了也不会悲痛欲绝。”身边的朋友老是这样劝我。可什么是后路？留了后路的感情还是真的吗？试问，谁在感情好的时候会想到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幼稚也好，愚笨也罢，总之此时正在热恋的我完全不能理解也完全不能苟同这种说法。
我想象过很多次老头跟我求婚的场景。不管是在风景秀丽的旅游途中，还是在和众朋友的饭局中。有一个镜头是我早就设定好的，那就是自己眼含激动的热泪，说出：“我愿意！”可现在，全完了。明明本该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全机场的人见证着这激动人心的时刻，然后一起欢呼雀跃送上祝福。可现实是，全机场的人见证了我有生以来最为丢人现眼的一刻，这就是电影和现实之间永远存在的巨大差异。
他还爱我吗？我问自己。然后脑子里使劲想着过去的一点一滴。他是爱我的。从他的眼睛里我能清楚地看到“我爱你”这三个字。那是为什么？他爱我但没到和我结婚的地步？难道他只想找个寄托，还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我忽略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相爱的两个人一提到婚姻就退缩了？为什么他说得那样坚决，可人家还不和他离婚？我脑子里充满了许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第二天，我心不在焉地上完了一天的课。刚出教室，李易童的电话就来了。
“喂，心怡。怎么样，孤独的生活又开始了吧？”她开着玩笑。
谁都没想到，这话触碰到了我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在电话这头，我哇的一声蹲在草地中央哭了。
李易童吓坏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心怡，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她赶忙道歉。
“我想去找你。”我带着哭腔说。
“好好好，我这就回家。程宣也回来了，要不要叫她也来？”
“嗯。一会儿见。”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直接去了李易童的家。还没等我敲门，她就已经从里面将门打开了。
她看见我，一把就把我抱在了怀里。这一抱不要紧，我刚刚稳定了的情绪又崩溃了，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噼里啪啦。
她边哄边把我拉到沙发上，搂着我问：“心怡，怎么了这是？”
我说不出话，只是努力地吐着气，让自己先把气儿喘匀。李易童见状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了我。
“先喝点水。”
“老头走了。”我挤出一句。
“我们知道，别难过了，又不是见不着了。”李易童安慰我说。
“我送了他个戒指，可他不戴，也没拿走。他走的时候，我在机场跟他求婚。”我接着说。
“什么？你送他个什么？在机场说什么了？”程宣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就在机场，看着他要过安检了，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隔着人群喊了一句‘咱们结婚吧’！结果，他没答应。还告诉我戒指留在我的书柜上了。”我废了好大劲才说完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什么？！他没答应？”程宣更加激动了。李易童却坐在我的对面没有说话。
“后来他给我发短信说，他还没离婚，不能戴这个，要先处理好家里的事。他说让我踏实在这等着，一定会回来拿的。”
“让你等着？等到何时？等到你老得没人要了，还是等到你进了棺材？”程宣打抱不平。
“行了，积点德。你又不知道人家的事儿，别跟这火上浇油。”李易童瞪了一眼程宣。
“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就是个烂人！行，就按你们自己骗自己的说法，他们是正常恋爱。那好，恋爱现在是谈了。戒指，姑娘买了。婚，她也求了。他还不同意？那说明什么呢？你们醒醒吧！”程宣不依不饶。
“心怡，他还说什么了。”李易童冷静地问我。
“没什么了。他最后说……他爱我。”
“爱你但不娶你，这叫什么爱呀？”程宣自言自语。
“我觉得你该相信他。你比我们更了解他的复杂处境，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估计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因为需要他考虑的问题很多，也可能是你的戒指刺激着他了，一下让他感到了压力。毕竟他之前的婚姻都不是很顺利。”李易童理智地说。
程宣听到李易童这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得了吧，再有难处也不该这样吧。退戒指，拒求婚，他还能干出更伤人的事吗？而且我记得他在曹心怡出国之前就已经信誓旦旦地说让她踏实等着，一定会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来找她。可现在呢？他办了吗？他开始办了吗？他想办了吗？”
李易童气得脸都憋红了。
“心怡，他什么星座的。”程宣又问。
“摩羯。”我擦着鼻涕。
“什么？摩羯。那你认栽吧。你知道摩羯的男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什么大男子主义，自私自利都不说，摩羯男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情和责任是分开的。爱你，但不一定会对你负责。对你负责，不一定对你有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四处留情，但完事后抬起屁股就走。想要绑住他们必须要有足够的心机、足够的耐力、足够的手段才行。”程宣活像个满嘴扯淡的半仙儿，拿腔拿调地自我陶醉。
“程宣，你闭嘴吧。让你来是劝的，不是让你来挑的。”李易童狠狠踢了一下程宣的腿。
“那我总得说实话吧？实话告诉你，小白脸和我之前的男朋友都是摩羯，所以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就是没长记性，要是小白脸也跑了，我这辈子决不会再跟摩羯男！”
“什么叫爱呀，爱不就是责任吗？要是不能负责的爱，还是真爱吗？”
“其实爱对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定义。爱就是责任，可能是你的定义。但不代表别人也这样想。心怡，我问你，你想要什么？”李易童问。
“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一如既往的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你想跟他在一起，那他就应该算是你最亲的人。如果你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不信了，那还能信谁？”
李易童的话让我沉默了。是呀，老头是我最亲的人，也是我想一辈子一起走下去的人。他说了爱我，让我踏实等着，我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悲观地生活呢。他一直嘱咐，开开心心地过，踏踏实实地等。吃好睡好比什么都重要。自己这是听话吗？不睡不吃不说，还成天梨花带雨，这是图什么呢？不管怎样，他没说不行二字。他努力地向我解释了他的想法和困难，那就说明不是没有希望，而是需要时间。因为爱他，自己什么都给了，为什么偏偏时间不行。我从没质疑过老头的话。他说了爱我，那就一定是爱。只要有爱，就有希望。
“心怡，现在是你自寻烦恼。而且我觉得你这件事办得没什么丢人的。别说我了，我身边没有一个能有这种勇气的人。你至少向他证明了，你是真心爱他的。我相信，他听到你喊出的那句话，心里一定是甜的。”李易童对我说。
“我可没有李易童这么乐观，而且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我那个女朋友跟那个已婚男人都半年多了，那男的一开始就说离，到现在也没动静。但那个姑娘比你牛多了。她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不主动联系他。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女方控制局面。心怡，不是我冲你扔冰块。一般女方提结婚，男方不管以什么理由没同意的，最后都没好结果。我当然希望你幸福快乐，但我也想告诉你，在感情的世界里，谁先付出了真心谁就输定了。”程宣冷漠地说完了这段话。
我记下了两人的话，但还是主观地接受了李易童的意见。回到家，看见老头临走前贴在柜子上的各种便条，我心里绞着疼。为了不让自己触景生情，我把所有便条都摘了下来，夹在日记本里。
我顺手将桌上的剩菜放进冰箱，看到了冰箱里他喝剩的半盒牛奶。我站在原地，拿起牛奶，一气喝完。
我走进卧室躺在两人睡过的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我裹紧被子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我扛不住了，顺手拿出了枕边的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我想你，特别特别。”老头很快就回了：“我也特别特别想你，好好睡觉。”像是一口淤泥吐出了胸口，看着短信，裹在亲切而熟悉的味道里，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二
虽然留学生活艰辛而乏味，但拿不到文凭所有的苦也就算是白吃了。今天要做国家政策分析的presentation。Presentation：课程专题演讲。所以我很早来到学校，教室还没有开门，门口已经坐了几个同学。
“你好，Katherine”我和坐在门口地上的一个美国同学打着招呼。
“你好，Mona！你的作业写完了吗？”美国同学一边低头打着字一边热情地问。
“这是上周三留的作业了，都一周过去了您怎么还没写完呢？姐姐，您心真宽。”我心想。而且好几次考试的时候，我都亲眼看见他们考试前才拿着复习提纲看个半小时。美国的教育体制就是不一样。“考试不及格我照样是最牛的。”这就是美国学生的心态，自信得让人发指。
“我做完了，但我需要再看一会儿演讲时的PPT。”说完，我靠墙蹲下。用书包垫在腿上打开了电脑。
一开电脑，我惊呆了，张着嘴足足愣了一分钟。
“Mona，你没事吧？”身边的同学抬头看着我问。
我缓过神，拿起电脑里夹着的一幅素描说：“我没事。”
“哇！这是你吗？”Katherine拿过我手上的画激动地说。
“是，这是我。我男朋友给我画的，然后把它藏在了我的电脑里。”我此刻的心情完全无法言表。
“他对你太好了！你会跟他结婚吗？”
“会，我跟他求婚了。”
“他接受了吗？”
“没有，他还需要时间，但他会接受的。”我在这一刻已经完全释然了。
下午，我便马上去买了一个木头相框，把这张素描夹在了相框里。摆在床头柜上之后，我用手机照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老头。
我坐在床上仔细地欣赏着这张画，这是我们去鼓浪屿时的一张照片。当时的我们还没有合影，于是我就说：“来！照个全家福！”
老头特痛快地说：“没问题！稍等一下！”然后就在手指头上画了个小笑脸，拿起相机来了个合影。
就这样，老头用他的聪明智慧恰如其分地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照片中。
“你为什么不敢跟我一起照相？”
“我不爱照相。”
“骗人，不爱照相不是理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老头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看到他好像生气了，我一下慌了，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儿破坏了这次美好的旅程，连忙追了上去挽起他的胳膊逗他开心，再也没有追问过这个问题。
这次的鼓浪屿之行说来话长。记得我们还没在一起之前，一次在咖啡馆聊天的时候发现，去年的九月底我们两人都在鼓浪屿。一个是去旅游，一个是去工作。更巧的是，我在鼓浪屿一家奶茶店的墙上贴了一张画了简笔画的字条，并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结果老头也去了那家奶茶店，并且看见过我那张简笔画，他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觉得那个光头卡通人物跟他很像。可那时候，我们彼此还不认识。
“这不就是电视剧的情节吗！其实我还真想再去一次鼓浪屿。”我当时坐在咖啡馆里感叹地说。他没有做声。
我们好了以后，有一天一起到咖啡馆看书，他突然对我说：“咱们去厦门吧。后天，我订好票了。”
我当时就傻在那儿了，大张着嘴半天不知说什么好。他就是这样，不管决定什么事情，之前都毫无预兆，这也是我喜欢他的一点。和他在一起，成天不是惊就是喜。老头从不用我操心每天的行程和计划。让你跟着你就跟着，让你下楼你就下楼，这就是我认识他以后的生活，简单明了。我心中的爷们儿就该这样。
看着这张画，想起那天他在动物园素描摊儿前的表现，我才恍然大悟。这个小浪漫，让我那个爱呀，喜呀，美呀。现在，我的脑子里有了一个新的原则：凡是老头说的必须信，凡是老头做的肯定对！
他一起床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嘻嘻，看见了？”老头笑嘻嘻地说。
“你什么时候画的？”我激动地问。
“就是走的那天下午你去学校的时候。你家铅笔不行，画得太糙。下次重新给你画张好的。”老头笑道。
“这还叫糙！你想干吗呀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过了？又给我做饭又给我画画，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我连撒娇带耍赖地说。
“哎呀，不就一张画吗？不至于。”
“不就一张画吗？你就是用一顿顿的饭和这一张张的画让我无法自拔！你赶快回来！我自己过不下去了！”我越说越激动。
“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别闹啊。”这是老头最爱说的第二句话。每次我一上头他就会说这句。并且一说，我就老实了。
“我没闹。”马上，我的语气就从胡同泼妇变成了小家碧玉。
“没闹就好。晚上吃的什么？”
“你做的肉。”
“还没吃完呢！那不得坏了？”
“这儿吃的东西都坏不了，气候原因。我不舍得吃。”
“瞎说，气候再好该坏也得坏。你那是美国，又不是月球。”
“我每天一回家可难受了，这心和屋子啊全都空空的，睡觉都把里屋门关着，害怕得不行。”
“那你认识我之前都是怎么睡的？”
“我闭着眼睡的。”我撒娇道。
“行了，嘴巴眼睛都给我闭上，睡觉。我得赶快起床出工了。”他说。
“那你方便的时候再打给我。我想你。”
“我也想你。乖乖的。”
从上个月起，我每周都会跟程宣去拍片儿，挣了钱平分。
这样挣钱的机会每月最少两次，要是两人都有时间，就一周一次。这样算下来，平均一个月也能挣个小二百。
因为要边读语言边修研究生的课程，所以我每天早上八点就开始上课，一周五天天天如此。令我惊讶的是，一个学期上下来，我居然没有一天迟到。这样的学习精神要是放在高中或是大学，我现在也就不用吃这苦受这罪了。因为这件事，程宣经常佩服地说：“心怡，你太牛了。我就没上午起过床。选的都是下午和晚上的课。小白脸上学那会儿就更别提了，要是上午有课，就没有一天不迟到的。”
“嗨，主要是觉得早起精神好。我们班也有那种成天迟到不来的，但人家什么都会。不像我，人是坐那了，照样听不懂。”我笑道。
程宣知道，我这样边上课边打工肯定是为了钱。至于挣钱干吗，她却从没问过。
老头走了一周，我便找了个室友。我住里屋，室友住客厅的沙发床，两人平分房租。我准许她使用我家中所有的家具电器和锅碗瓢盆。因为作息时间不同，我和室友不怎么交流，也就是每天晚上回到家互相客气几句，日子倒也平静。
这周是期中考试，大家都在复习当中。我为了监督自己抓紧看书，承担了给全班整理复习材料的任务。都说国外的教育不需要死记硬背，扯！统计、经济、评估，政策分析没有一个不需要死记硬背记概念的。但不幸的是，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啃书本，没想到出了国还要更加使劲地啃。上学期间，要是让我背点东西那必须得边写边记才能有点印象，更何况现在这都是英文。一上午下来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脑细胞死光了一半，头发也开始日渐稀疏。“老头，我离你不远了。”我这样哀怨道。
留学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班里就有几员大将。一位英语巨牛什么都懂的，一位英语一般但极其玩命的，一位拿着奖学金来美国旅游的。当然，还有成天打游戏考试做小抄的和天天party夜夜笙歌的。要问我属于哪类？我就一根筋，就想早点念完早点回去跟老头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