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素暗笑师妹口是心非。她仔细将发钗插在洛小琪的发髻上，只见乌黑的发髻上隐隐显着一抹金色，衬得洛小琪肤白胜雪。她微笑着叮嘱：“琪娘，无论发什么事，都要细细思量。这钗可不能轻易取下。”
“知道啦，师姐。”洛小琪故意皱皱鼻子，“许久不见，师姐愈发唠叨。”
宁素拧了拧洛小琪的鼻子：“淘气。”两人笑闹了一会，方觉口舌干渴，这才端起茶碗，各自饮了几口。
“他，也来找了你，说些什么？”宁素问。
洛小琪当然知道“他”是指谁，摇头说：“开始还想把我抓去襄阳王府，说得好听，什么做客，韩……地老鼠出手拦了他这才作罢。深夜又潜进别院，探听陷空岛的事，被我刺了几句，也没说其他的。师姐，他来找过你罢？”
宁素点头：“当然。”一双妙目望向不远处的杏树，“他说什么，你都知道罢？”
洛小琪不屑的笑笑：“左右不过是让你去他主子那。师姐，你怎么拒绝的？”
“我说，”宁素道，“若我万事猜中，还有柳兄立足之地？”
洛小琪拍掌大笑：“果然是师姐，一句便可退敌，厉害！”
宁素往她腮上一拧：“贫嘴！”眉目一眨，想起另外一事：“师父有没有说，在京城寻你爹娘的事？”
“说了。”洛小琪双手撑着下巴，叹了一声，“地老鼠也说已经吩咐下去，要陷空岛的线人都留神打听。只是，过了这么久了，谁还查得清？总不能挨家挨户的问，汴京城里那么多户人家……”
宁素摸摸洛小琪的头，正待说上两句，门口忽走进一个小道童，对宁素施了一礼道：“宁素师父，公孙先生求访，请前厅一见。”
宁素忙起身道：“上香茶，请先生稍待。”转头对洛小琪道：“琪娘，这附近你可随意走动，切不可与人口角相争，万事以礼待之即可。”
“知道啦知道啦。”洛小琪摆摆手，“师姐再唠叨，就要变老了。”
宁素又叮咛了几句，这才往前厅走去。洛小琪四下张望，顺着石子小路往庭院走去。一路上，桃红新绽，柳绿初妆，景色虽常却难得一份自在。或闻木鱼笃笃声声，或见女冠缓缓而行，一派悠闲。众人见了她，均以礼相待，洛小琪也是以礼回之。
走到一处小院前，洛小琪觉得有些累了，便在附近的圆石凳上坐下。恰巧靠着身边一带曲栏，隐着下方不远处一条浅浅的小溪，身侧有一棵垂杨柳正随风摆动，景色极简，却又极耐人寻味。洛小琪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小溪出神。正在盘算什么时候给师姐说一声便回去，忽听有人招呼自己。
“那位小娘子，我家师父有请。”
洛小琪回眸一看，一位年约四旬的道姑正站在月洞门口，正朝自己笑着。月洞门上，端端正正刻着三字隶书“水月居”。
叫我吗？洛小琪很疑惑，见那道姑对自己点点头，不禁心生好奇。
“师父是在叫我吗？”在清修之地，洛小琪还是有点分寸，不敢大喇喇的自称小爷。道姑微笑颔首：“小娘子，我家师父想见见你。”
洛小琪也不害怕，起身走到她面前：“有劳师父引路。”
道姑在前，洛小琪在后，走进小院里。洛小琪发现，这所院子比宁素的院子要大上一倍有余，庭院中栽种的花木也较为少见，郁葱挺拔，隐有香气扑鼻。隔着一方竹帘，洛小琪隐隐看见屋内有一位身穿素色道袍的道姑正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默念着什么。
过了许久，道姑方才出声：“小娘子请进。”
洛小琪提裙掀帘，对屋中的道姑道了一声万福：“不知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法名清悟，小娘子从何而来？”道姑从蒲团上起身，也没请洛小琪坐，自顾自坐在靠椅上，向洛小琪问话。
洛小琪不以为意。方外之人多有怪癖，这根本算不上怠慢。她微笑着答：“我是来看师姐宁素的，暂居在京城朋友处。”
“哦，原是宁素小友的师妹。宁素小友性情贞静，倒是不错。”清悟微笑道。
洛小琪脸上挂着有礼的笑，心里疯狂大喊：她性情贞静？她要性情贞静了，天底下就没疯婆子！
这时，引洛小琪进来的道姑也奉上一碗茶，洛小琪忙双手捧过，点头致谢。
“小娘子何故在贫道庐外叹息？”清悟问。
洛小琪眨眨眼：“没有啊，我只是想……想问问师姐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四处逛逛，没什么叹息。”
清悟点头：“这才好。大好春光，小娘子该多笑才是，何苦伤春悲秋。”
“没有拉，歇歇脚而已，多谢道长关心。”洛小琪对这个道姑很有些好感。见她年岁也不是很大，不知是清心寡欲还是保养得宜，看她年纪虽然将近四旬，容貌出众，只有眼角有少许细纹。兽鼎飘出淡淡清香，竹帘隐隐透出日光，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
“既如此，小娘子请便吧，贫道还有经书未抄。”清悟说完，径直走向后室，连句告辞也没说。
这邀请来得突兀，逐客来得陡然，洛小琪心里略有些疑惑，先前那个道姑连忙上前道：“我家师父性子如此，小娘子……”
“无妨无妨，”洛小琪笑着摆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道姑将洛小琪引出来，在庭院里对洛小琪说：“师父对娘子很喜欢的，许久没说这么多话。若小娘子日后有闲，还望多来看看师父。”
“嗯，以后我来看师姐的时候，一定来看清悟师父。”洛小琪笑着说，“不知师父你怎么称呼？”
“你就叫我孙姑姑罢。”
孙姑姑，好奇怪的称呼。洛小琪走了许久，还回头看着那所奇怪的小院。绿荫中，孙姑姑浅蓝的道袍依稀还在风中摇摆。
回到宁素居住的小院，宁素正要出门找她。见洛小琪回来，忙把她拉回院子里：“去哪里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我遇到一个奇怪的道姑，她还请我进她的院子里。”洛小琪问道，“她说她叫清悟。”
宁素目光一闪：“原来是她。”
“她是谁啊？”洛小琪好奇的问。
“她……”宁素迟疑了下，想了想才压低了嗓门说：“她是今上的废后，因罪出宫。”
宫闱秘闻啊？洛小琪顿时来了兴致，抓着宁素的袖子：“师姐，你给我说说呗？”
宁素走到窗前，四下打量下没见人影，小心翼翼的关上窗户，还贴在墙上倾听片刻，方蹑手蹑脚的走来。洛小琪见她弄得如此神秘，心里更是好奇无比。宁素示意洛小琪靠近自己，在她耳边慢慢说了一句话——
“我也不知道。”
洛小琪立刻赏了宁素几坨粉拳，宁素闪开，两人在屋里追打嬉闹。最后，在洛小琪软缠硬磨下，宁素才说了一些她认为可信的细节。
清悟道长俗家姓郭，是平卢军节度使郭崇的孙女，因为刘太后的喜爱，年仅十三岁便被立为官家的正宫皇后。大约出身贵家，又得刘后宠爱，平日里在宫里为人倨傲，有些小性子，不怎么讨官家的喜爱。后来，李妃之事为官家所知后，与刘后也生了嫌隙，连带着对郭后也更加不喜。在十多年前，因为一件什么事顶撞了官家，可能还有什么美人从旁进谗，一怒之下将她封为净妃，赐名清悟，别居瑶华宫。
洛小琪撇撇嘴：“难道女人就不该吃醋了？好没道理的官家。”
“说话小心些，这等事怎好乱说。”宁素白了她一眼，“我倒是听说，是因为福康公主的事顶撞了官家。”
洛小琪顿时想起元宵夜的那顶小轿：“福康公主不是……”
“福康公主是她的女儿。”宁素往北边指了指，“据说，福康公主与襄阳王的女儿泰和郡主曾走失过。顾着皇家名声，宫中未曾大张旗鼓的寻找。几个月后，襄阳王府找到了福康公主，而泰和郡主一直不知下落。不知为何，郭……清悟怀疑找回来的那个不是真的福康公主，找到官家吵闹，指甲不小心划到官家的脸颊……”宁素给了个“你懂”的眼神。
洛小琪立刻捂住嘴。两人大白天的讨论皇家秘闻，这样真的好吗？
望望天色，洛小琪跳起来：“师姐，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逛夜市呢！
宁素也没多加阻拦，只点头道：“好，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路行到瑶华宫正门，宁素叮嘱道：“若住得不自在，就到瑶华宫里来住。师姐这有的是活给你干。记得，初八，我和几个道友要去北福田院，你来帮忙吧。”
洛小琪面露狰狞：“你就惦记着让我给做活。”正欲抬手捉弄，被宁素抓住手腕。宁女冠笑得温和，手上故意用力捏住：“师妹，这人来人往的，给师姐点面子成么？”
“成！”洛小琪笑得很真诚。她从瑶华宫众人口中得知，宁素性情贞静平和，颇受众人好感，素有“宁仙姑”之称。趁宁素不备，洛小琪轻抬脚跟，在她雪白的芒鞋上狠狠踩了一脚。
“洛小琪！”宁素从齿缝挤出三个字，咬牙切齿。洛小琪忙往旁一跳，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