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开苍野家
淅木从来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最起码在家里是这样。
每次家里有客人来她都只能缩在一个别人看不见她的角落偷偷观察着这些陌生的面孔，细细地打量他们的表情，她却从不曾在这些人面前展露自己，不是因为她不敢，而是因为她不能。每次她不会在角落里滞留太久，会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跑回自己的房间，默默地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出神，眼眸中流露出对远方的憧憬，同时也流露出了无限的寂寞之情。什么时候，她能够挣脱这笼牢？什么时候，她能去探查一番远方的世界？什么时候，她能够不再受此牵制？小孩子对外面的世界都有旺盛的好奇心，而最残忍的事就是把她束缚在狭窄的书房中，扼杀她的天性，但这正是苍野家经久不衰的传统教育方式。
淅木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在奶奶的教育体制之下，话多证明你聒噪，就算是复杂的事情也要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达，这样才能体现出你的修养，淅木被奶奶培训了两年还是没明白这之中的道理，只要说话稍微冗长了一点，教尺便会无情地打在她稚嫩的手掌之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能有半句抱怨。淅木现在四岁，从会说话开始就必须耗尽力气来学那些她根本接受不了的东西，只能做着鹦鹉最会做的事情；她的思维运转速度完全跟不上奶奶，奶奶教她做的事情她只能盲从，怎么也无法理解。幼儿园老师曾教过，遇到不懂的事情就要问，这样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可淅木却很迷茫，老师说爱问才是好孩子，奶奶却讨厌爱问的孩子，有谁问奶奶问题的话一律教尺伺候，到底谁才是正确的呢？毕竟淅木还小，她无法理解成年人的思考方式。在奶奶看来，好动是坏孩子的表现，文静才是有教养的人的气质，虽然淅木还不理解什么是坏孩子什么是有教养的人，但是她知道一旦她好动了一点奶奶就会训她，久而久之她也知道爱动的孩子就是坏孩子，她不想成为一个坏孩子，她想要努力做一个好孩子。每一次的挨打淅木都会记得是什么原因，以后要提醒自己不能这么做，而这对她的小脑袋来说多么大的负担。什么时间在房间里看书什么时间在花园里散步都规划得清清楚楚，散步时不许蹦蹦跳跳，为此淅木没少挨奶奶的教训。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从小就把她给束缚了以后怎么会舒展开来？
淅木是家里最不乖的孩子，照奶奶的话说淅木是不可教的孺子，不可雕的朽木，做什么都只喜欢以自己的方式，不顾别人的感受。叫她学日舞不学，叫她练钢琴不练，叫她做名门淑媛该做的事情都不做，就喜欢在外游荡，说她两句还不乐意。久而久之，奶奶对淅木的存在也视而不见了，只在意那些顺着她意的孙子孙女们，在她看来，淅木完全是扶不上墙的泥巴。这些淅木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不喜欢走奶奶为她铺好的路，更何况她对那些也不感兴趣，没有兴趣的话怎么可能学得好呢？爸爸教过她要孝敬奶奶，可是孝敬也不是一味地顺着她！每次奶奶生气都有她的原因，爸爸妈妈每次都是教训淅木，事后也从未安慰过她一句，谁也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谁也没有感受到她的落寞。
哪个孩子会喜欢被训？哪个孩子会喜欢承受指责的目光？淅木无法做到让奶奶满意，于是淅木开始关上房门，不到吃饭时间绝不出房门一步，在房间里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于小小的淅木来说，这个近乎六十平米的房间就是她最自由的天地。淅木会趁爸爸妈妈奶奶不在家的时候溜出去玩，练就了一身躲避的本领。对此哥哥姐姐知道，但是谁都没有对父母奶奶提起过，毕竟，他们不想最疼爱的妹妹也和他们走一样的道路。
淅木虽然调皮，却也从未和奶奶发生过矛盾，一直都是奶奶训她她不回嘴的，顶多扮扮鬼脸。淅木也想做一个让爸爸妈妈都喜欢的好孩子，可是，她尽力了，却还是做不到……
在家人面前讨了个没趣，淅木变得沉默了，沉默得不像一个正在读幼儿园的孩子，不再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了，最起码，在家人面前淅木就是这样一个沉默的人，不爱多说话，很客套地几句就回自己房间了。开始爸爸妈妈还担心这孩子转变太快会不会影响她健康成长，可奶奶信誓旦旦地说那是淅木在往好孩子的方向转变，叫夫妻俩放心。
只有一个人，淅木在他面前不会沉默，那就是爷爷。爷爷和奶奶很早就离婚了，爸爸跟的是奶奶的姓，淅木偶然听到过关于爷爷的事情，好奇心旺盛的她背着去找妈妈问个清楚，妈妈禁不住淅木的苦苦哀求告诉了淅木爷爷住在哪里，并带淅木去看过一次爷爷。幽默风趣的语言，再加上知识渊博，让淅木非常喜欢爷爷，每次溜出去就去找爷爷，缠着爷爷跟她讲一些美丽的童话、虚幻却又美好的神话，爷爷总是会答应淅木的请求，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会告诉淅木一切她想要知道的东西。听完后，淅木会托着自己的下巴露出憧憬的神情，思考着爷爷说过的每一句话。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更容易接受一些符合年龄段的知识。淅木会缠着爷爷问一些事情，爷爷总是会耐心地跟她讲，直到淅木明白为止。这是淅木在苍野家从未受到过的待遇，淅木更加向往爷爷的小屋了，总是期盼着奶奶快一点离家，她就可以找机会出去找爷爷了。
“淅木！你看看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客厅里，沙发上坐着怒不可竭的奶奶，跟前站着低垂着头的淅木，哥哥姐姐们站在奶奶身后。苍野家的传统，一个孩子挨训的时候其他人要听着，以后不许犯这样的错误！通俗来说，就是杀鸡儆猴。
“砰”地一声脆响，四岁的淅木看着自己心爱的花盆在自己眼前破碎，自己的心亦随之变得支离破碎。泪眼婆娑不可置信地看着威严的奶奶，为什么……
淅木喜欢园艺，可奶奶觉得那是下等人做的事情，不让淅木碰那些花花草草，淅木不理会，该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被无视的奶奶一气之下砸了淅木最喜欢的滴水观音。四岁的淅木泪眼汪汪地撅着小嘴愤怒地看着奶奶，气得奶奶一巴掌扇了过去，淅木的小脸又红又肿，眼眸里却充满着不可思议。小小的淅木在挨完奶奶长达一个小时的教训之后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爷爷送给她的而她藏在柜子里藏了好久的刀刀狗坐在阳台冰凉的地板上出神。
爷爷，我好想你……
夜间凉风嗖嗖，寒得刺骨，淅木擦擦腮边的泪水，头埋在娃娃中埋得更深了。
“淅木，淅木”翌日清晨，哥哥姐姐们都已经在餐桌落座，唯独不见淅木的影子，妈妈敲着淅木的房间的门，却无人应答。“淅木，我是妈妈，起床了吗？”苍野夫人一遍一遍地敲着门，回应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怎么了？”爸爸苍野新从房门里出来看见妻子在小女儿的门前敲个不停，奇怪地问道。“淅木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我敲门就是不开，也不回话”妈妈有些着急，让管家拿来钥匙打开门一看，发现淅木并不在床上。透过透明的落地窗，三个人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正是淅木。
妈妈焦急地拉开落地窗，忙把淅木给抱起来，嘴里不住地埋怨道：“这孩子，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怀中的淅木似是一个软绵绵的娃娃一般，软软地靠在妈妈怀里。苍野新感觉女儿有些不对劲，伸手在淅木的额头一探，随即厉声道：“管家，备车”管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去备车。
“淅木，淅木”一向冷静的妈妈此时急得满头是汗，怀中躺着毫无血色的淅木。身旁的丈夫安慰道：“别着急，医生看过就好了”
“可是淅木这么小，她的额头那么烫，又不知道烧了多久，万一……”焦急的妈妈突然停住了话头，她真的不愿意去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这个母亲当得不够称职，连自己的女儿都照顾不好。
医院里，医生给淅木测了体温，忍不住埋怨道：“你们是怎么当父母的？孩子烧到39°2都不知情”一旁的爸爸妈妈愧疚地低下了头，爸爸问道：“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打过点滴之后应该就会退烧了，以后注意点，这么小的孩子不要让她烧到这么高的温度”医生一脸正色道“是，是，我们知道了，谢谢医生”苍野夫人连忙谢谢医生。床上的淅木睡得很沉，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一睁眼正好对上妈妈关切的眼神“淅木，想不想吃点什么？”淅木直直地看着妈妈，没有说话，妈妈被自己的女儿盯得有点毛骨悚然，轻轻地问：“淅木，怎么了？”淅木盯了妈妈一分钟，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我要爷爷”随即把头转向了别的地方，不再看着妈妈。
妈妈当即一愣，似乎还没有把那四个字消化，孩子一醒来不是跟她说她想吃点什么，不是跟她撒娇，而是冷冷地甩给她四个字：我？要？爷？爷。淅木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冷漠，她望着窗外，无视妈妈的表情。她谁都不要，只要爷爷！晚饭时候，妈妈喂东西给淅木吃，淅木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天花板，妈妈读不出淅木眼神里的意思。爸爸妈妈拼命劝说淅木吃点东西，可是淅木就像是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一样，完全不搭理他们的话，无视父母关切的眼神。直到第二天中午，淅木滴水未进滴米未食，要么在睡觉要么就是盯着窗外出神。爸爸妈妈怕淅木饿坏，就叫来了爷爷。爷爷看着淅木昔日圆鼓鼓的小脸被削尖了似的，心里似乎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爷爷成功地劝得淅木喝了些白米粥，淅木便死抱着爷爷不松手不肯爷爷离开。正巧碰上奶奶前来探病，奶奶一见自己讨厌了几十年的人在病房里顿时火冒三丈，听着淅木闹着要爷爷的话更加生气，当即甩下一句“以后你就跟着他过，别再踏进苍野家一步！”
而淅木却在妈妈反驳之前坚定地答了声“好”，惊得病房里的几个大人半天都没有说话。妈妈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了，爸爸一脸严肃地对淅木说：“小木，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几岁的淅木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她不要奶奶要爷爷！奶奶怒上心头：“让她走！”转身走出了病房，对小孙女失望透顶，她竟然要跟着那个老头子过。爸爸妈妈还在给淅木做思想工作，可淅木完全不为所动，坚持要和爷爷一起生活。爷爷望着小孙女哭笑不得，虽然说这孩子为了他跟老太婆闹不和的勇气他很欣赏，淅木是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敢公然与奶奶对抗的孩子，但是缺少父母的关怀会对她的成长有影响的。
最后，双方达成协议，淅木跟着爷爷生活，父母可随时去看望她。
在淅木的强烈要求下，爷爷在病房里陪淅木，爷爷心疼地摸了摸淅木红肿的小脸，下一秒淅木扑到爷爷怀里嚎啕大哭，而她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却忘了心如刀绞的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