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们玩耍的是骑毛驴，过家家。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他俩仍然脱光了身子，黑虎当毛驴，四肢伏地。兰花骑在毛驴背上，吆喝一声：“驾！”同时手在驴屁股上拍一巴掌，毛驴便开步走动。走了一圈，兰花又吆喝一声：“驭！”毛驴便停住。兰花开心地咯咯咯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没等驾驭者喝喊，毛驴自己又走开了。走几步，毛驴就逮住小脚亲一口。走几步又亲。走着走着，毛驴就觉着脊背上有湿漉漉的东西像毛毛虫在爬。他的下身就开始发胀，遂生出个小计谋，说：“下来兰花，你当一回毛驴我骑。”“昂，我可驮不动你！”“试试还不行吗？”她下了驴，像黑虎一样四肢伏地，撅起白润的腚。他昂奋的情绪不可抑制，迅速地从她后边进入。兰花心口不一地叫喊：“啊呀，你这个灰鬼！野驴！”
黑虎发狂地用着力，说：“对呀，我当叫驴，你当草驴还不好！”……配合得正天衣无缝时，忽然传来一声尖唳地口哨儿，亮着的蜡烛遂之被飞进的一颗石子“啪”地击倒。紧接着，就听见“呼嗵”一声像巨石掉进黄河里。兰花早吓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黑虎警觉地说了声“有人”，立马跑到洞口查看。黄河在夜色里昏昏暗暗模模糊糊，仔细观望一阵儿，他才隐隐约约发现水面上有个黑影正朝着斜对岸移动。想跳下去追赶，又一转念，收住了。黑虎琢磨：“会是谁呢？日了怪了，这地方咋会被人发现？”受此一惊，他俩再不敢在这哒幽会。自认为安全，看来并不安全。这个倒霉的尘世到处都有隐藏的眼睛。黑虎倒不太过于担心后果，无非是我娶了她，这正中下怀；只是他一想到那丑陋的嬉耍让人瞅见了，就羞愧难当。这件事对兰花来说，就更是感到无地自容。
她整日提心吊胆，唯恐情事败露，被爹妈知晓，那该如何是好？她想说给黑虎，叫他爹赶快请媒婆上门提亲，可是怎的见到他呢？这个没良心的，到这茬儿上连音信都没有了！她怨恨着他，都急出病来了。其实黑虎比她还急，他最担心的也是怕兰花的心事太重了，损伤身体，可他就是抽不出一个机会去见见她。拖累他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
“天送，把你的毛驴借老子使唤使唤咋样？”
“我家哪有毛驴？你做梦吧。”
“怎的没有？是头草驴，模样俊俏，人见人爱。”
“你胡诌些甚？”
“谁胡诌啦？千真万确。”
“你见过？”
“当然啦！没见过我敢给你借？你忘了你把她日得受用死了……”
天送恍然大悟。顿时脸红到脖根。去流船的路上，一直搅得天送坐立不安的谜团终于被自己的朋友解开了，他就是劳应山。
劳应山是雄娃的官名。其自幼丧父，母亲年轻守寡将他拉扯大。过于疼爱和疏于管教使他的性格变的放荡、粗野、任性、豪爽、争强好胜。他还好色，见了漂亮的女子就走不动了。不过，他也有讨女人们欢心的地方。比如，他的长相不错，尤其是那两条向上张扬的眉毛和中间有道缝儿的下巴；他的两片薄嘴唇会见人下碟地流出一套一套讨女子们欢心的甜言蜜语；对思谋上的女人他还舍得破费。但由于家境不济，母亲长短给他说不下个嗉子。然而这圪且穷家出身的花花公子，大约从十六七岁上开始就有幸尝到了男女交媾的禁果。凭着他这方面的天资和小手段，至今已睡过本村的一个寡妇三个穷家女子和外村的两个嗉子。他流船挣的钱大部分都花在这上边了。有一回他趁母亲上地里动弹，领了一个女子在家里做那事。正×得上劲，被突然返家的母亲发现。母亲没有言声，调屁股就往外走。她气儿子的放荡行为；可是也为儿子大龄未婚的难耐可怜与内疚，因此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这更纵恿了他的放荡不轨。
自那日在船上听了岳家川女子薛兰花的信天游，他后来又专门过河圪毛过她一次，她那俊俏的模样以及动人的歌声便时常撩拨得他心旌鼓荡神不守舍。一日傍晚，他装了香胰子、发卡和一包绣花丝线等女子们喜欢的稀罕物儿，凫过黄河去寻兰花。他抱定决心要把她引诱到手，尝尝她那未见过世面的鲜嫩欲滴的红花骨都。
事也凑巧，他刚攀上高高的石崖，就望见兀女子出了村朝河畔走来。他心花怒放，馋涎欲滴。然而她拐了个弯儿，朝上游走去。他就跟在她身后追赶。她走的疯快，他还一时追不上。他见她下了石崖圪塄，就走到圪塄边边上俯瞰。这一看不要紧，惊诧得几乎倒坐在地。尽管晚霞退尽，光线已变得蒙胧，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在兀达等着约会兰花的小子是谁。他不能放过他们。他俩走过绝壁，进入幽会的洞窟。他也随后战战兢兢攀登而过。这狗日的真会寻地方！这么想着他就立在洞口的侧旁向内窥视。他见他们点燃蜡烛，然后全都脱得一丝不挂，就开始玩耍骑毛驴，玩得那么开心、那么随意、那么无拘无束！妒恨的魔鬼使他牙齿咬得嘎嘣嘣响！尤其是兰花女子那光不溜溜的胴体更使他欲望陡增、心迷神醉！“两头毛驴”快乐地交欢更使他的欲火醋意燃烧得不可抑制，他那勃起的玩意儿憋涨憋涨，一硬再硬，实在难以忍受！欲即刻冲进洞内一试锋芒，转念一想自己不是黑虎的对手。无奈之下，他才击倒蜡烛，跳进黄河，逃之夭夭。
黑虎说：“你他娘简直不是人养的！圪鬼圪眼盯人梢算甚本事？”雄娃说：“王八旦才盯你梢哩。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应山，丑话说在前头，这事你要是敢给我说出去，小心我揍扁你的脑！”“别吓唬人，你当我怕你不成？想堵我的嘴不难，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甚？你说。”“把你小姑嫁给我。”黑虎埋头走着笑着，半天没吭声。
与黑虎同庚的小姑劳应菊，是胡子艄的老生女。样子长得胖乎乎的，眉眼却有股迷人的魅力。因为是老两口的掌上明珠，老是舍不得让她离窝，她自个也不想离开爹妈，总是说，我这辈子都不嫁人！所以一直拖到二十出头未寻下婆家。上门提亲的不断，劳罗氏没看上一家合适的。雄娃早就相中了应菊女子，觉得她咋瞅咋好。凭着他睡女人的经验，自认为女人家还是胖点肉点睡起来美气。他让母亲托媒婆前去提过亲，胡子艄一句话就给回绝了：“同门同宗的这咋能行？”按照乡村惯常的风俗，同一宗族的男女出了五服是可以通婚的。劳成元也晓得劳应山与他家已出五服，但他看不上这圪且缺少家教二五八塔的半吊子后生，所以才用宗亲关系作挡箭牌。雄娃一直没有死心。终于机会来了。正好黑虎有把柄攥在他的手里，何不利用这个机会？黑虎也确实同情雄娃的婚事，想了想正儿八经地说道：“应山兄，实心说我盼着你早点成家。可是你说的这事办不成。我小姑跟你一个家族，这是不能提亲的；再说，我小姑的婚事我也没权过问，得跟我爷爷奶奶说才行。”应山说：“我和你家明明出了五服，你爷爷就说没出，他老糊涂了！不信你去查查宗谱？”“这个忙我倒能帮上，抽空我去劳家祠堂里查看查看。要是真的出五服，我就跟我爷爷说叨说叨。”劳应山喜形于色，侧身抱拳对着黑虎一揖，“虎侄，这回流船回来，我一定到菩萨庙给你烧柱高香，保佑你和你的‘草驴’永结良缘，白头偕老。”“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成不成还难说哩。”“谁不晓得你爷爷最疼你，你在他跟前说话肯定灵！”“不一定，试试吧！”劳应山一路上陷进了美好姻缘的幻想之中。
命运是无情的。他俩谁也不会料到，数日之后，结结实实的胡子艄老汉未能逃脱一场突然降临的人类劫难。
先是黑虎爹拐把艄流船出事。那日在孟门渡口上货时，黑虎就发现爹的船装多了，就说：“爹，不敢再装了。”拐把艄当着东家的面固执地道：“不用你多嘴！去招呼你的船吧！”黑虎还想再说，一看周围人多，怕丢了父亲的面子，就回到自己的船上。黑虎捉尾的船预先流走了。但他心里总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船到军渡他就抛锚停下来等，左等右等不见爹的船下来。
黑虎别了把斧子，带着捣四儿就沿河岸往上游疾奔。走了一段，就望见爹船上的艄公和东家一个个落汤鸡似的立在河岸。黑虎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一打问才晓得，爹的船因为负载过重，流经地龙堡碛架时，被暗礁撞了个窟窿。艄公们赶紧跳水逃命，凫上岸才发现老艄不见了。黑虎急了眼，掂着斧头指着东家吼道：“你听着，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东家两腿筛糠，露出一脸苦相说：“黑虎小爷，你砍了我也没用。我的一船货打了水漂我还没处寻哩！”黑虎说：“你的货值钱？还是人命值钱？”东家苦笑着道：“小老艄，先别发躁。沉住气等一等再说。”别的艄公也劝道，“黑虎，放心吧，你爹不会出事的。”“是呀，拐把艄的水性是无人能比的。”捣四儿眼尖，指着远远的河面呼喊：“你们瞧，在兀达，正往过游。”人们望着渐渐凫近的拐把艄，脸上都喜气漾溢。只见拐把艄一脸自在，轻松悠闲地上了岸：“好长时日没这么游过了，怪累人的。”东家赶紧说：“谢天谢地！劳艄，你总算出来了，不然你儿子就要剁我的脑哇！”拐把艄笑笑，拎起手里鼓肚的小皮袋说：“回去寻这狗玩意儿耽搁了功夫。”船出事后，应昌老艄本来和大伙一起逃离，游了一截儿，忽然想起银元落在船上。逆水返回时，船正在激流中下沉。他翻来复去与河水拼搏，费了很大劲才从已被水冲走的铺盖卷儿里寻见银元袋子。
“哎，众船家，这儿听，船儿好比一条龙！”“嘿哟嗬嘿唷！”
“哎，众艄公，前面瞧，有个女子长得俏！”“嘿哟嗬嘿唷！”
“哎，樱桃嘴，杏儿眼，两坨奶子忽颠颠！”“嘿哟嗬嘿唷！”
……
黄河船夫号子一般分为扳船号子、推船号子、撑船号子、拉纤号子等。黑虎喊出的黄河拉纤号子高亢、悠扬、嘹亮、婉转、激越，声震长空，在峡谷群峰间回荡，十分动听。他是跟爹学的，但他的嗓音却要比拐把艄明亮得多好听得多！因此，拉纤的艄公们听了他喊的号子更是劲头十足，情绪高涨。黑虎的船夜来流到下三交渡口卸货。今日东家又装了一船棉麻布匹之类沿河上行。艄公们排成一条线，每人肩上斜搭一根叉绳，脚蹬崎岖不平的陡峭石崖，一步一步拽着纤绳前进。黑虎站立船头不断用蹬杆抵顶河岸，以免逆流而上的货船搁浅或与岩石相撞。这是一种十分危险而又耗力的活计，一般艄公是做不了的。在黄河峡谷逆流行船与长江和其它江河不同，一是坡度大水流急；二是河床复杂碛架多。因此艄公们拉纤就更吃力，老艄蹬船导航就更危险。黑虎今日断肋骨就是这个原因。
船只通过绥德石岔村时，有二里来长的石崖，河道险要。有一处涯岸像弓背一样打了一个半圆形大弯，中间形成一个巨型漏斗似的大游盆（即大漩涡）。行船一旦进入大游盆，不仅船体有被漩翻的危险；而且所有拉纤的艄公都有可能从高高的石岸被拽进黄河，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船只必须贴着弯形河岸陡峭的石崖行驶。这时，拉纤的艄公就须分成前后两拨儿，前一拨拉船头，后一拨拽船尾，在撑船老艄的精心操作下，才不至于使急转弯的行船被翻水拖进大游盆。船只沿着峭壁行至弯岸的中间，受旋转水流巨大贯力的支配，自动朝弯形崖岸的出口冲去。行进的力量大得惊人！这时的老艄必须眼疾身捷手快，及时准确地将蹬杆碓在出口处的崖壁上，使出吃奶的劲将货船蹬住；否则船就会被撞得粉碎。黑虎用肩膀扛住蹬杆，脸膛紫红，青筋暴鼓，牙关紧咬，努着劲憋着气僵持了很长时间，倾斜的身子几乎与水面平行。他这是与水的巨大旋转力抗衡啊！偏在这时，蹬杆滑脱支点，他前倾的身子猛然闪倒，一下就趴在船沿上。他自己都听见了前胸嘎巴一声响，遂疼痛钻心。他哪里晓得这一下折断了两根肋骨？偏在这时又遇上急转弯，他不顾胸痛，爬起来就去捉尾。
船驶过大游盆，他继续荷起蹬杆，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操纵货船一直驶出危险的石崖区。船行至安全河面，他才不得不喝喊艄公们歇息。断肋骨的事黑虎回到家也没寻大夫医治过，就这么忍痛过了很长一段日子，断骨方慢慢地自然愈合。后来胸前就出现两个疙瘩，倒是也不碍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