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林甫。自打电视连续剧《唐明皇》开播以来，我有幸在荧屏上频频露脸，颇觉兴奋。可惜每一出现，就有人惊呼：瞧，这就是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接着便是一片唾骂声。真叫人沮丧。
从前有人骂我“自无学术，仅能秉笔”，好像类似你们现在的小学文化程度，倒也是事实。我是宗室出身，没学问照样可以升官发财，这个我认了。又骂我“因厚结武惠妃和武三思女”，甚至不惜与武三思女乱搞男女关系，方才当上宰相。这是公然侵犯个人隐私权！不过我也就勉强认了吧。骂我最多最凶的是“媚君”：什么勾结宦官嫔妃以“司上动静”，揣摸皇上心思；什么在皇上面前极尽谄媚逢迎之能事，“历来罕见”；什么为了固宠权，便结党营私，杜绝言路，嫉贤妒能，“尤忌文学之士”，“倾杀胜己者，数兴大狱，任用酷吏，死流者甚多”等等等等。对这个，我是认可以认，但决不能忍，这里头我有难处呀，我有委屈呀！
不错，我是媚君。执掌相印19年，比你们称为贤相的姚崇、宋憬、张九龄加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别的政绩可以说没有，但媚君这一点不含糊。问题不是我李林甫天生骨头贱要媚君，而是不能也不敢不媚君！
先从理论上看：“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天尊地卑，君臣定矣。”“为人臣者，仰生于上者也。”……瞧瞧这一套一套的圣贤理论经典教条！我就是在这种传统教育中泡大的，刻在骨头上，化在血液中，你们说我能离经叛道吗？我敢离经叛道吗？
再看实际，这玄宗皇帝李隆基是何等人物？他对满朝文武有升降荣辱之威，有生杀予夺之权，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呀。他“性爱专断”、“言莫予违”，为巩固君权连3个亲生儿子都不饶，为满足淫欲便是儿媳妇也敢下手……谁敢不顺着他？谁敢不小心侍候他？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一点也不假。张九龄倒是直言敢谏，结果怎么样？他反对废三位皇子，皇上还是废了；他反对提拔牛仙客，皇上还是提拔了；他早就主张把讨契丹丧师辱国，而且“面有逆相”的安禄山杀掉，皇上不但不杀，还荣宠有加认成义子，反而大骂“张九龄你这只老乌鸦”！刚当不到3年宰相就被一脚踢下台，没赔上人头算他拣了个大便宜。你说我能学这位只懂写诗不懂做官的张九龄吗？我不去逢迎附会巴结谄媚能行吗？不苟且因循揣摸圣意、见风使舵、报喜不报忧能行吗？我当然明白这样不好，是奴才作派，是卑鄙无耻，可我就得甘做奴才，就得卑鄙无耻。我不这样，别人也得这样。既然当官的都得这样，我何妨不先就这样。实在是被逼无奈迫不得已呀。
我这样说，并不是想否认我个人的品质低下问题，也不是要翻“奸相”这个1000多年的老案。我只是想剖白：媚君之臣层出不穷，媚上之风代代相沿，老根不在官员们的个人品质如何，而在于整个的封建官僚机器、君主专制制度。你们说句公道话，是也不是？
（199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