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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璎珞

璎珞城的夜色,自古便是这般寒凉。

三朝更替,北方璎珞城从未沾染战火,小小的城郡之中,别有洞天。姜夏帝国幅员辽阔,璎珞城地处偏北方向,气候较为干冷,三四月份时候,人们还都挂着厚厚的棉衣。

此城女子人数远多于男子,手工精妙,家家户户几乎都会些有关璎珞制作的花样,除了璎珞城的城主沈君怡。

暮色染黑了天空,沈君怡一个人披上棉服,在静谧的大街上匆匆走过。她这城主当得格外轻松,璎珞城安静祥和,少有事端,各家各户又本分,不给她找麻烦,一些例行公事的记录之类,都由她青梅竹马的相公卢小渊代为打理。两人刚刚成亲不过一年,日子过得十分甜蜜幸福。

只是这日,她本是出来游玩,回到城主府的时候,竟然不见卢小渊的身影,她东找西找,在卧室的桌上,竟然找到一封书信。

大意是他有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叫她不要担心。

她怎能不担心?自打两人认识以来,卢小渊的行踪一直十分神秘,两人自小几乎日日腻在一起,但总会有时,他突然神情怪异而歉疚地说,他需要离开一阵子,几日,之多一个月,他就会回来,两个人重新回到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的状态。然而十多年过去,这是他唯一一次要离开这么久,也是二人成亲之后他第一次离开。

沈君怡最终停在城头,往远方眺望,隐隐有马蹄声,却不是朝远方,而是愈来愈近。

奇怪,这么晚,怎么会有人前来璎珞城?

她赶忙走下城楼,隔着厚厚的城门,隐约听见守门的几名官兵盘问来者。她听见一个少年冷静成熟的声音:“咱赶了好久的路,还没过子时,通融通融让咱进去吧。”想是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官兵一阵沉默,估计实在犹豫。

“还有半个时辰。”一个平静无波澜的声音低低响起。“小爷知道。”少年压过那声音,又说:“给开个门吧,我还可以再加价。”

过了片刻,城门吱吱咔咔打开。

沈君怡心中一惊,这怎么行,为了点利益,大半夜打开城门,万一来的是凶神恶煞之辈,怎么了得?卢小渊不在,城里会武的估计也都各自睡了,若是发生什么变动,怎么得了?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城门已经大开,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借月色看过去,有三人骑着马,悠哉悠哉地停在她面前,便是来客。为首的是一名小个子少年,目光清冷,他后面的两个人,隐约看去是两名女子,左边那女子垂着麻花辫,一副沉静的模样,骑在马背上,多少有些怪异。

“城主……”官兵们看见城主,羞愧得无地自容,赶忙下跪,慌忙地掏,竟然掏出三锭银子。他们想要还给少年,少年却不收,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君怡。

沈君怡恭恭敬敬地拱手,然后亮开嗓子:“几位这么晚进城,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璎珞城的城主……沈君怡是吧?”少年点了点头,舔舔嘴唇,说:“不让进就不让进,我们就在城门口将就一晚上,等明儿城门开了再说。”他这明显是说笑,北方天气不比姜夏帝都,此刻着实夜凉,若是在城头等一个晚上,第二天准要生病。

沈君怡仔细看,这少年似乎并无恶意,于是微笑着说:“身为城主,我理应对此城百姓的安全负责,小兄弟不像有不良居心,小女子也是例行公事,进行盘查而已。此刻商铺客栈大多打烊,不好接待,不如三位移居本府客房,也不要打扰了别家。”

少年眼珠一转,大大咧咧地答应着,跟着沈君怡的脚步,打马慢慢往前。

这三人,便是接连赶路数日的锦衣三人。锦衣不喜牵头,于是三人以岳锦袖为主,让他打马走前,事事安排,也算一种锻炼。然而无论怎样锻炼,这小子总忘不了往怀里揣几块桂花糕,胡钦比划过多次,说岳锦袖吃这么频繁,竟都不会腻。

城主府朴实中透着奢华,各式各样的珍珠玛瑙点缀,四处摆的最多的装饰也都是珠帘。锦衣对璎珞城还算有几分了解,她首饰盒中,也有几件璎珞,是此处上贡得到。

仆人大多睡下,沈君怡不打扰旁人,亲自端来酒水瓜果,将三人安置在客房,进门时,隐约听见那个说“还有半个时辰”的声音,又说了一句:“明儿托人送个信儿回去,璎珞城的城主不错。”她走进去放下果盘,正碰见胡钦点头。

“这位公子去往何地?刚刚说着‘还有半个时辰’,想是子时要出去?”

岳锦袖瞟了一眼锦衣,见她没有指示,只好硬着头皮报上真名:“在下岳锦衣,子时的确要出去,不过很快会回来,进出时候不会影响其他人。”

沈君怡微笑着点头,然后走出去。她能够感觉到,这三人气度不凡,呼吸沉稳,想是有内力支持的远古,多半是江湖人士。

岳锦袖仔细探查,确定四周再无他人,于是压低声音轻轻说:“姐,关于【浮生阁】北山派来的新人……你觉得能行么?”锦衣轻声回答:“这就未必了,纵使你的身份不低,但你毕竟来自南府外府,能够配来天网成员,哪怕是新晋,也算对得起你。”岳锦袖皱皱鼻子,发狠咬了一口桂花糕:“姐就这么打击我?”夏锦衣看着她,不多说话。岳锦袖咽下一口,继续说道:“再怎样说,我也是【浮生阁】的人,怎么觉得好像对它的了解都没你多。”胡钦听着,在一旁掩着嘴巴偷笑,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

岳锦袖又问:“那一会儿是姐去,还是我去?”

锦衣放下包袱,取出残影,放在一边,犹豫着玉指拂过剑格上缠绕的布条,最终还是垂下手。

岳锦衣挠挠头,说:“那我去。”

******

【乱葬岗】

荒芜的地,白森森的骨,凌乱的野草,星星点点的鬼火,甚至有几丝腐臭。

“唉,骨头啊骨头,你们就要在这一直待到风化。”卢小渊盘腿坐在地上,对着面前支棱出土地的腿骨推心置腹:“唉,骨头啊骨头,你帮我诅咒【桃花坞】好不好?什么时候发难不好,非要这时候突然窜出来。”他的相貌算不上英俊,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骨骼清奇,一身黑衣也遮不住他阳光一样的性格。

“唉,骨头啊骨头,我那如花似玉的妻要守空房了,要我怎么放心?”他故意愁眉苦脸,装得似乎真那么回事,但一直上扬的嘴角却宣告了他此时心中的点点欢喜:“唉,骨头啊骨头,虽然不用每天帮她当城主,但我是真的舍不得她啊。”

“唉,桂花糕啊桂花糕,累坏了小爷要跑这么远,不能享用美食了!”岳锦袖站在他身后,学着他说完,自己先抖了三抖,仿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然后皱着眉摇头晃脑:“喂,你是不是就是那谁?”

卢小渊转身,却突然不见人影,再回身,才看见面前有人笑眯眯站着,他一慌,赶忙往旁边跳去。

“你是不是就是那谁?”岳锦袖再问。

卢小渊盯着他脸颊上的面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傻傻地点头,说:“是啊,我就是那谁。”卢小渊浓眉大眼,瘦高,似乎不像方瑟的体格那样健康,他带着铜丝抹额,一只闪烁着诡异颜色的黑珍珠装饰其上。看见岳锦衣稍微不满地板着脸,卢小渊赶忙弯腰鞠躬,笑嘻嘻地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浮生阁】北方分堂,极北祁连山,天网新成员,卢小渊。”

岳锦袖点了点头,简单一句:“南府小筱”带过,卢小渊毕竟刚入天网,对于每个分堂的内外等级制度差距,他还并不了解,只是单纯地强者之上,因而对岳锦袖肃然起敬,搓着手满面笑容:“呵呵,能见到南府外府当红蛊师,还真是三生有幸……”

见他这样活跃,岳锦袖忍不住打断他:“三生有幸这个词,应该留着一会儿见到‘长公主’……啊不,是曾经的‘长公主’的时候再说。”

曾经的……长公主?!夏锦衣?听这话,卢小渊顿时睁大眼睛,表情更加虔诚。

岳锦袖点点头,低声说:“她啊,此刻就在城主府。”

卢小渊更是一愣,脸色怪异起来:“我家?”

这是她进入姜夏帝都的第十三天。

她已经跟着学习了宫廷礼仪,又对着画像将宫里的人一一认全,她知道,明日就是她真真正正重新融入姜氏皇族的日子了。她会以长公主的身份,面见众人,她可以在凤仪阁上接受百姓的礼赞,她可以见到温文尔雅的姜飞哥哥,能够见到曾经宠溺她无比的、她的青梅竹马晚哥哥了……

她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十多年前的回忆,至今历历在目,一遍一遍,在梦里,在她的脑海里闪耀而过。

她是姜屏的亲妹妹,是姜夏帝国真正的长公主。

她是姜堇澜。

徐维晴独自一人守着空房,目光所及仍是不减余温的火热。闭上眼睛,她还能回想起成亲那天的场景。姜念衾赌气,最终将她一人留在新房里,借酒消愁喝得烂醉,最后在偏房歇了一夜。那之后,两人再没见过。她整日待在定安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仍旧艰难摸索着整个姜夏的动向。

舞彩依旧做回她的侍女,她说长公主真的换了人,大将军也变成了九王爷,夏锦衣一走了之,扔下整个帝都在身后不管。

徐维晴计算着,等到明日新的长公主加封仪式完毕,她要带着舞彩回去青楼,她要找到她的另一个侍女,当初被一起掳走的祈莲。她不禁想到那个名为卢小渊的男人,心中隐隐的不快。

卢小渊,卢小渊,犹如一句魔咒,禁锢着她心口,最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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