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回到家里，妈妈已经把饭做好了。李虹洗了手，摆好了碗筷，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今天的晚饭照例是菜汤饭，与往天不同的是，菜汤饭里有油渣，吃起来格外的香。因为粮食是定量供应的，妈妈吃的是居民定量，每月25斤，爸爸在工厂上班，定量为45斤，李虹已经是中学生了，定量32斤。李虹正在长身体，饭量比较大。所以，他们家每天基本上都是早上吃滤米稀饭，中午吃一顿干饭，晚上根据中午剩下的多少而定，剩得多，就继续吃干饭，剩得少就煮些菜进去。不过，李虹的记忆中，晚上基本上都是吃的菜汤饭。那时的肉食供应很少，好像以前是每人每月半斤，现在提高到每人一斤了。所以家里除了有客人和过生日以外，平时一周吃一顿肉。家里吃的猪油，是爸爸每到农民杀年猪的季节，跑到乡下去找熟人买的，有时还找食品公司的朋友帮助买点油渣。每年家里熬油的时候，是李虹最幸福的时候。雪白的猪油在锅里翻滚着，香喷喷的惹得人直流口水。在这个时候，爸爸还要把生红苕切成片丢进去，一会儿将红苕捞出来，那个香味是李虹儿时最难忘的，以致李虹很多年以后想起来都还直流口水。食品公司的油渣比较麻烦，因为是机器炸的，可能也没有用水洗过，所以买回来的油渣就像一个大饼子，必须用滚烫的热水将炸得很紧的油渣化开，将里面的猪毛和杂质拣干净才能吃。李虹的饭量比爸爸妈妈都大，爸爸妈妈一般吃两大碗，而她至少每顿要吃三大碗以上。
看着李虹吃得香喷喷的，李师傅有些不落忍，不住地说道：“慢点吃，锅里还有。”妈妈也说：“没人跟你抢，吃快了不消化。”
李虹不好意思地放慢了速度。为了转移目标，李虹把今天柳老师召集他们开班委会的事情说了，并且在最后问了一句：“爸爸，你说我是去参加唱歌呢，还是去参加开门办学的试点呢？”
“当然应该去唱歌啊！”李师傅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柳老师不同意怎么办？“李虹有些顾虑。
“又是柳老师，这个柳老师究竟要干什么嘛，学生要以学习为主，整天把学生弄到乡下去劳动算什么事嘛！”李师傅显然对这个事情不满意。
“开门办学是毛主席倡导的，你不能怪人家柳老师，怪就怪这两件事情在时间上有些冲突。”李虹知道爸爸，只要是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就不会说什么了。
果然，爸爸没再说什么，倒是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提醒说：“你这些话不要在外面说，要不然厂里又要说你右倾，走白专道路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师傅心里烦，打断了李虹妈妈的话。李师傅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明白现在的事情了。他不知道这批判林彪，为什么又扯上了两千年前的孔子。他怕李虹她们受人利用，他不相信李虹她们这些学生通过体力劳动就会长什么本领。他虽然只是个中专生，可是他知道没有科学文化知识，机器就转动不起来，没有文化就意味着落后和愚昧。但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说，厂里已经有人想把他作为白专典型了，要不是他根红苗正的出生，他就有可能像他的好兄弟吴技术员那样的下场了。人家吴技术员是个大学生，就是因为出生地主，一遇到运动，就被揪出来批来批去。他们两个平时说得来，李师傅经常私下给他一些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用吴技术员的话讲，要不是李师傅的安慰和鼓励，他挺不到现在。李师傅实在不明白，这有知识有技术算什么错。他担心李虹她们这些娃娃被人利用，又不好明说。于是他对李虹道：“毛主席说要以学为主，你们应该把学习放在主要的位子上。没有知识，怎么当无产阶级的接班人。”
谁知李虹比他还会说：“毛主席说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我们要全面发展了，才能当好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埋头读书，不看方向，会犯错误的。”
李师傅显然没有想到李虹会说这样一番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被呛得不知说什么好。
李虹妈见此情景，出来打圆场：“鬼女儿，有你这样对爸爸说话的吗，没大没小。”
李虹不服气，嘟着嘴巴咕隆道：“毛主席是这样说的嘛，我又没有错。”
李师傅心烦，在单位上烦，现在为没有说服自己的女儿更烦。毛主席的确是这样说的，他不能怀疑。是毛主席把他们一家从水深火热的旧社会解放出来，他不能认为毛主席说得不正确。他想可能是他与李虹的理解有分歧。他窝了一肚子火，朝着李虹吼道：“你别忘了我给你讲的家史，我告诉你，不管在什么时候，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就是一个蠢蛋！”说完，李师傅从板凳上起来，冲出门去。
妈妈推了一下李虹：“你又惹爸爸生气了？”
李虹眼里噙着泪水站在那里，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陈久明接手组建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任务后，虽然知道柳云飞想把他挤走，但他还是愉快地接受了，毕竟排练《长征组歌》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不想跟柳云飞发生冲突，可是在挑选初76级（2）班的人选上有些意见分歧。主要集中在李虹和杨林身上。陈久明的理由是，李虹是班长，号召力强，这次组建宣传队，时间紧任务重，需要有一个得力的人协助他完成排练任务。杨林的普通话说得好，原来就担任了朗诵。柳云飞的理由是，正因为李虹是班长，李虹才更应该留在班里，组织和协助老师搞好开门办学。杨林会写会画，开门办学的典型经验需要及时宣传。其实，陈久明和柳云飞都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杨林不用说了，陈久明主要是觉得柳云飞为了自己的目的，在利用李虹的单纯，希望李虹参加到节目的排练中，好好帮助她那些不正确的认识。而柳云飞也想让李虹在开门办学的过程中得到锻炼，成为学生中的先进典型。至于杨林，除了他的特长外，柳老师认为他的出生不很好，更应该在劳动中得到锻炼。
两人在年级办公室里争执不下，柳云飞急了：“我是班主任，班里的人我说了算，你要人找冯校长去！”
“去就去！”因为组建宣传队是学校的意思，陈久明也觉得理直气壮。
刚要跨出门，冯校长进来了，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可是听得出不是很高兴：“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我在门口都站了一会儿了，不就是为了两个学生吗？犯得着这样吵吗？”话说完了，笑容也收敛了。
冯校长停了一会，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说道：“两项工作都很重要，都需要人才。”他转向陈久明：“你的人才可以在全校选嘛，何必跟柳老师争来争去的呢？难道全校还选不出两个像李虹和杨林的人才吗？”
柳云飞和陈久明都没有开腔，只听冯校长一人说：“我告诉你们，你们两个的任务都不轻。陈老师必须要保证我们排练的节目在全市得大奖。柳老师也必须搞出好的经验在全县推广。你们都要把心思放到各自的工作中去，不要辜负了学校对你们的信任！”
可能冯校长觉得自己说话太生硬了，于是把声音降了下来，他分别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好了，好了，大家都下去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把工作做好吧。”
柳老师心里暗暗自喜，冯校长这番话显然是偏向他的。他不住地点头：“是，是，我一定不辜负学校的期望。”
陈老师的目的没达到，感到有些遗憾。他在心里说，可惜了李虹和杨林这两颗好苗子，不知道要被柳云飞如何摧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