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什么？人生就是感情堆积成的一段旅程。起点就是终点，没有所谓开始，也没有所谓结束。它是圆的。就好像这个比萨，培根是爱情，红肠丁是亲情，红椒是友情，青椒是其他的感情。你不能因为没有了爱情就觉得人生不是人生了，就觉得人生不够圆满了。
年轻最大的敌人不是折腾，而是错过。
1
因为参与一个广告片的文案策划，有段时间我常去某合资广告公司开会。
第一次去开会就注意到了凯尔。因为当几乎所有人都在脸红脖子粗地出谋划策时，凯尔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一脸“哎呀卧槽你们千万不要打起来哦”的表情。
后来才知道，总部临时把凯尔从美国调来做设计总监，那时候他才来一个月不到，中文只会简单的基本用语。
开完会，凯尔的中文助理May（梅）告诉我，凯尔想和我聊聊。他先去趟洗手间，让我去他的办公室等他。
凯尔的办公桌上堆着很多资料，有本打开的笔记本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写着一句话：need bay ball。
我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这句话他用红笔圈出来了，并打上了几个惊叹号，看起来很不得了的样子。
我问May：“这个need bay ball是什么意思啊？看来凯尔很重视。”
May说：“是呀。凯尔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妹子，两人约好有空去唱歌。这是那个妹子当时在听的歌，凯尔说要好好练习。”
我点了点头，问：“谁的歌？”
May笑了笑，说：“陈奕迅的《你的背包》。”
卧槽！我还能说什么？除了发微博，我想不到其他的反应。
之后在May的协助下，我和凯尔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交谈，双方就如何拍好一条优质宣传片的问题达成了共识。
凯尔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说：“Me too[ 意为“我也是”。
]。”
凯尔说：“希望我们不只是生意上的朋友。”
我说：“Me too这么想。”
凯尔笑了笑伸出手，我也伸出手。凯尔停顿了一下，说：“还是拥抱吧。”
说完凯尔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我对他的好感值瞬间增加。我觉得他在用行动证明刚刚说的那句话：希望我们不只是生意上的朋友。
2
之后我又见了几次凯尔，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他的中文也有了一些进步，而且还学了些不咸不淡的南京话。
有次对完稿已经是凌晨。
凯尔说：“之前点的比萨还没吃完，可以热一下。”
我说：“好。”
凯尔说：“你去办公室等我吧，很快。”
我说：“好。”
凯尔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说：“啊要辣油啊！”
我惊得一个趔趄，赶紧纠正：“这句话不是吃什么都要说的。”
凯尔说：“不好意思，有点儿条件反射了。”
凯尔的办公桌上依旧堆着资料，我一眼又看见了那本翻开的笔记本，上面又写了这么一句：true my word i bitch wall lee cat[ 与慕容晓晓《爱情买卖》中的歌词“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谐音。
]。
我英文不太好，单独看都明白，连在一起就变成看天书了。
凯尔端着热好的比萨走了进来。
我问：“你写的这句话什么意思？”
凯尔笑了笑说：“你这个习惯不好呀。”
我说：“不怪我，你放得太显眼了。”
凯尔说：“你念念看就明白了，要连读。”
按照凯尔的提示，我念着念着……竟然唱起来了！
我问：“这是你准备的新歌？看来和妹子约得不错呀。”
凯尔说：“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女孩是双语幼儿园的老师，她们那里正好要找暑期代课外教，我觉得很有意思。其实我以前就想当一个幼儿园老师，我很喜欢小孩子的。”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金毛汉子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不由得一脸的“卧槽”。
说到孩子，凯尔的话一下多了起来，虽然很多我不能完全听明白。他提到了他的侄子本，提到了童年的一些回忆，提到了教育问题，自然也提到了考试。
他说：“今天看新闻里，你们这里高考的时候，汽车路过不可以按喇叭，工地也要停工，有的出租车为了送孩子去考试会闯红灯，这些都是真的吗？每年都这样吗？”
我说：“嗯。为了让考生安静地复习、休息，考出最好的成绩。当然，这种做法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
凯尔又问：“这个高考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我说：“看各人吧。现在很多人明白，高考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凯尔点了点头，说：“我以前上学考试时，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嗯……该怎么说呢？”
凯尔想了想，说：“哦，对！bitch sina[ 直译为“婊子新浪”。
]。”
我说：“卧槽，新浪怎么招惹你了？”
凯尔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是那个新浪，是……”
凯尔边说边做着背包行走的动作。
我恍然大悟，说：“你是说‘背起行囊’啊！我去，你直接说旅游不就好了吗？”
凯尔说：“我脑子太乱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用中文表达。”
我看着凯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又发了条微博。
3
大约一个月后，凯尔打电话给我，说是那个妹子帮他介绍兼职外教的事成功了，他决定买点儿东西上门去表示感谢，但他怕中文表达不好，让我陪着去。
我说：“你还真干哪？你当总监还找兼职？忙得过来吗？”
凯尔说：“你也知道的，快要进入拍摄阶段了，我只负责创意部分，正好这两个月比较空闲。”
我说：“那你带May去呀，她比我专业。”
凯尔说：“May的老公是英国人，她回英国生宝宝去了。”
没办法，我只好以中文助理的身份硬着头皮陪凯尔去了妹子家。
妹子父母挺热情的，凯尔说他很喜欢这样一家人吃饭的气氛。
吃晚饭的时候，妹子老爸喝高兴了，非要教凯尔下象棋。凯尔倒是不拒绝，他对中国的一切都有新鲜感。我无话可说，只能陪着凯尔和老爷子下棋。
刚开始还好，但凯尔的领悟力很强，脑子转得快，上手以后，竟然连赢老爷子几盘。
刚开始我以为是老爷子有意让凯尔的，因为每次他都说：“下一盘我不让你了哦。”可每次下一盘还是输，之后老爷子就开始动不动悔棋了。
凯尔一开始也没说什么，可到了后来，时不时哼两句：“Let it be，let it be。”老爷子听多了，就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凯尔一脸尴尬地看向我。
我解释是顺其自然的意思。
老爷子又看了看妹子，妹子点头说：“是。”
老爷子对着凯尔竖大拇指点头，说：“来事！心态好得不像样！该派你当老师！”
凯尔问我：“什么叫来事？什么叫该派？”
我说：“该派就是理所应当的意思，来事就是好的意思，据说是nice的音译。”
凯尔点了点头，说：“来事！”
晚上回去的路上，凯尔说：“今天带你来是明智的呀！幸亏有你！”
我问：“为什么呢？”
凯尔说：“其实，我那句是南京话‘赖（皮）得一逼’！”
我除了一脸的“卧槽”还能做什么？发微博！
凯尔问我：“在干吗？”
我说：“发微博。”
凯尔又问：“这样的内容发微博有人看吗？”
我说：“有啊！简直就是喜闻乐见。”
凯尔说：“那你帮我也注册一个吧。”
我说：“好。”
凯尔说：“谢谢，那你顺便帮我想个有趣的名字吧。”
我想了想，说：“就叫‘凯尔是歪果仁’好了。”
凯尔问：“什么是歪果仁？”
我说：“这是模仿外国人说中文‘外国人’这个词的发音。”
凯尔一拍方向盘，说：“莱斯！”
4
广告进入拍摄阶段，凯尔也开始了外教工作。
有天晚上他约我一起吃饭，聊到了他班上一个调皮的孩子，令他非常头痛。
我说：“你一定要叫家长了。”
凯尔说：“不，这种做法是残忍的。”
我感到很奇怪，他竟然用了“残忍”这样的字眼。
凯尔想了想，说：“说残忍好像有点儿过了，我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总之我觉得不太合适。”
我说：“你会这样想，背后一定有故事。”
凯尔指了我一下，然后对我竖起中指。
我说：“卧槽！至于吗？”
凯尔说：“你中指上有菜叶。”
我低头看了看，的确如此。
凯尔说：“这件事让我想起了我哥哥（堂哥）和侄子本。”
5
本今年十二岁。用老师的话说，他的身体里一定困着一个恶魔，随时准备着跳出来。
因为逃课的事，老师把本的父亲，也就是凯尔的堂哥汉森请到了学校。
老师告诉汉森，本累计逃课的时间长达整个学期的三分之一。除此以外，他还搞过一些小破坏和恶作剧，比如偷化学试剂，比如上课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给女生写情书，等等。
汉森一直沉默地听老师一条条念本的罪状，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当然，其中多少夹杂着些歉疚。
老师说完后，汉森问本：“老师没有冤枉你，对吧？”
本点了点头。
汉森又问老师本的成绩和作业完成情况。
老师说：“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他的成绩中等偏上，作业也没有拖拉过。”
汉森问：“本有没有给别人带来过麻烦或者伤害，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我是说那些同学。”
老师想了想说：“暂时还没有。”
汉森说：“感谢上帝，事情还不算太糟糕。但对于本的表现，作为父亲，我的确应该好好检讨。我想下次我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应该是感谢您长期以来的照顾。感谢您让本可以顺利升入七年级（初中）。”
汉森说完礼貌地伸出手。
老师和汉森握手，说：“我也希望如此。”
6
回到家以后，汉森和本在沙发上进行了一次谈话。
用汉森的话说，这是男人之间的对话。对话时，他和儿子是同等地位的。
汉森说：“首先我应该和你说对不起。我让你看到了人的两面性。我始终对卡罗斯（老师）保持谦和认同的态度，但实际上我基本上不赞同他的看法和想法。这就是现实，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本说：“我懂的。就好比大家都怕劳尔（本班里一个很壮实野蛮的孩子），心里恨不得把他丢进粪池，但又不得不赞同他所有的做法和想法。很简单，是为了活命。”
汉森笑着摸了摸本的头：“看来劳尔的身体里才困着可怕的恶魔，你说呢？”
本笑了笑，说：“管他呢，反正我不怕他。”
汉森说：“好样的，但你得注意安全。”
本点了点头。
汉森接着说：“你虽然逃课，但你的成绩算中上等，作业不拖拉，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合格的学生，是个好孩子。”
本说：“谢谢你，爸爸。不过你真的觉得我这样不守规矩是没问题的吗？”
汉森说：“如果你的违规伤害到了别人或者自己，就有问题，但是你没有，那这就不是问题。你迟早有一天会规规矩矩地做事，也许是二十岁以后，也许是三十岁以后，这是现实。”
本说：“就像你现在这样。”
汉森说：“对的。所以你现在可以尽情地违规，违规的前提是不要伤害到别人，更不要伤害到自己。这是你成长的一部分，也是年轻人的特权。反正迟早要规矩地生活，不如趁着现在好好享受违规的乐趣。你说呢？”
本说：“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汉森说：“那就好。”
本说：“如果妈妈还在，她会赞成你的说法吗？”
汉森摸了摸本的头，说：“她一直站在我们这边。”
本说：“真好。”
7
凯尔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问了凯尔一个你们一定想问我的问题：本的妈妈去哪儿了？
凯尔说：“去天堂了。”
我说：“不好意思。”
凯尔说：“没关系，又不是你干的。”
我说：“喂！开这种玩笑不合适吧？”
凯尔说：“装什么，你微博上没少写没品的段子。”
我又一脸的“卧槽”！
凯尔说：“汉森年轻的时候很疯，你在电影里看到的放浪形骸的事，他几乎都做过。”
我惊叹，“放浪形骸”这四个字我都写不全，他竟然会说了！
凯尔说：“后来汉森遇到了卡莲娜，疯狂地追求她。汉森的朋友笑他是个疯子，因为卡莲娜是个很本分的女孩。结果汉森竟然真的追到了卡莲娜，并且很快结婚，后来就有了本。在单身告别派对上，汉森对我说，他问卡莲娜：‘你不介意我之前那样放纵吗？你可是个很规矩的姑娘呀。’卡莲娜说：‘你迟早有一天会规规矩矩地做事，也许是二十岁以后，也许是三十岁以后，这是现实。所以你现在可以尽情地违规，违规的前提是不要伤害到别人，更不要伤害到自己。这是你成长的一部分，也是年轻人的特权。反正迟早要规矩地生活，不如趁着现在好好享受违规的乐趣。你说呢？’”
此刻，我的脸上已经堆不下“卧槽”了。
卡莲娜是个守规矩的姑娘，但是她总觉得过于规矩反倒成了青春的遗憾。因为守规矩，她错过了太多的事，比如友情，比如激情，比如兴趣爱好，但还好，她没有错过汉森。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不守规矩。因为她的父母坚决反对她嫁给汉森，但是她坚持做到了。遗憾的是，本四岁的时候，卡莲娜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凯尔说：“卡莲娜走了，汉森还活着，他说卡莲娜也活着，比以前活得更好，因为他们现在共用一个身体。”
我内心感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看向车窗外往后倒退的夜景，突然感叹地对凯尔说：“卧槽！快停车，就快上沪宁高速了！”
晚上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的过去，突然感觉年轻真好。你看，我们还年轻，不用着急规规矩矩地生活，这是以后的事，你躲也躲不开。我们还年轻，不用害怕失败和挫折，一切都还有翻身的机会。因为，我们还年轻。年轻最大的敌人不是折腾，而是错过。
8
九月底的时候，项目全部完成，凯尔要回美国了。
临别前，凯尔给我一张纸，我打开看了看，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在冰箱里。
我问凯尔什么意思。
凯尔说：“给你个提示吧，冰箱里的人是我。”
我说：“你要我猜什么？”
凯尔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猜一句话吧。”
我问：“什么话？”
凯尔笑了笑说：“你猜呀。”
我笑了笑说：“好吧，我慢慢琢磨。”
凯尔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
我说：“好，一路平安。希望有机会再见。”
凯尔说：“我也希望，也许很快就会再见了呢。对了，你还欠我一个微博。”
我笑了笑，两人拥抱了一下，之后目送着凯尔离开。
到了家，我帮凯尔注册了一个微博，名字就叫“凯尔是歪果仁”，希望他很快可以用上。
第二天中午，我收到凯尔的微信，那是做项目时May帮他申请的。
凯尔说：“午安，耀一，回到家真舒服呀，不过有点儿想你。”
我回：“你别这样，我是结了婚的人。”
凯尔回：“哈哈哈，你一点儿都不浪漫。”
我把帮凯尔申请的微博截图给他看，他发来开心的表情，回：“太好了！真想早点儿用上。”
我回：“作为报答，告诉我那张纸的谜底吧。”
凯尔回：“I don"t care （意为“我不在乎”。）。”
我回：“浑蛋，可是我很care！想不出我会失眠的！”
凯尔回：“不不不，我说的是答案。我在冰箱里挨冻，就是挨冻凯尔呀。”
我回：“……”
凯尔，你也许会成为微博上第一个外国段子手吧，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