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义仔细看了看，没找到钥匙，就问：“安全没把钥匙留下吗？”
王安全爸妈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祝义说：“行吧，我先带回去，等安全回来我再问他要好了。”
王爸爸笑了笑。
祝义说：“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以后再来看望你们。”
王爸爸说：“没事，安全说你平时可忙了，不用惦记我们。”
祝义说：“哎，干爸干妈，你们多多保重呀。记着你们在城里还有个儿子，还有个孙孙。”
王爸爸说：“哎，记住了。”
王妈妈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祝义走了没两步，又转回头说：“对了，干爸，有句话我想请教您一下。”
王爸爸说：“可别说请教，有啥你说吧。”
祝义根据记忆把王安全打胡峰时说的话背了一遍，然后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王爸爸愣了下，说：“这话可不好呀，是安全说的？”
祝义说：“嗯，他……有天说梦话我听见的。”
王爸爸说：“别问了，总之这不是好话。”
祝义想起王安全的解释，就没有再追问。
19
回到家里，祝义看着笔记本发呆。
刘君君问：“怎么了？”
祝义说：“安全留给我一本带锁的笔记本，但没给我钥匙，我在想怎么在不破坏锁的情况下打开它。”
刘君君说：“那只能用钥匙了。”
祝义叹了口气，说：“再说吧。”
20
香港来了个客户，祝义亲自开车去接。
从机场回城的路上，客户突然问祝义：“祝总也信佛吗？”
祝义说：“不信呀，您怎么问到这个了？”
客户笑着说：“祝总真会说笑，您不信挂着这个做什么？”
客户边说边拨了拨挂在后视镜上的铃铛。
祝义说：“哦，这个呀，您误会了，这是我兄弟从西藏给我带回来的，挂着当个念想。”
客户惊讶地说：“西藏？祝总您说笑话的水平好高呀。这上面刻的明明是汉传佛教的《大悲咒》，怎么会是西藏的呢？”
祝义突然一脚刹车。
铃铛丁零作响，和当初一样清脆，只可惜坐在身边的是个香港人，而不是王安全。
客户惊恐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啊？”
祝义伸手拿起铃铛，慢慢抬起，一把钥匙静静地躺在铃铛里。
不言不语。
21
笔记本躺在祝义怀里。
祝义躺在车里。
车停在湖边。
月悬在半空。
祝义翻开第一页，六个字，仿佛听见王安全说：“祝义，好久不见。”
祝义翻开第二页，五个字，仿佛听见王安全说：“祝义，对不起。”
祝义一页页地翻看笔记本里的内容，身边空无一人，但似乎总能听见王安全说话。
22
笔记本里的王安全说：“三岁那年夏天，光溜溜的我跑去帮爸妈喂鸡。呵呵，说来你可别笑，可能大公鸡把我的小鸡鸡当作虫子了吧，狠狠地啄了几口。当时我又惊又痛，足足在家里躺了三天才好起来。你说，鸡鸡何苦为难鸡鸡呢？
“我爸妈是山里人，没什么文化，看我好了也就没当回事了。可到了我发育的年纪才发现，小鸡鸡永远只会是小鸡鸡了。说直白点儿，我没有生育的可能了。也许在大城市完全有挽救的机会吧，可我们这里只是小山村，我只能认命。还记得当时村里的孩子们编了顺口溜笑我，他们说：‘安全安全真可怜，小鸡长成一条线。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给你块好田也种不出粮。你爹死了，你娘死了，老来你一个人守空房。’
“祝义，还记得我说打胡峰的时候念的是咒语吗？其实就是这段顺口溜的后半段：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给你块好田也种不出粮。你爹死了，你娘死了，老来你一个人守空房。”
看到这里，祝义一下子明白了王安全自始至终的恭卑里有一道常人所无法理解的重墨。就像此时半空中渐渐拢向月亮的乌云，让月亮透不出光亮，让人透不过气。
23
笔记本里的王安全又说：“看见刘君君的那个下午，其实我和你一样动心。但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喜欢女人。我没有让她幸福、快乐的能力，所以我只能放弃追求她的资格。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蠢，但我觉得我找到了属于我的爱的表达方式。记得有句话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么对于我来说，守护是最沉默的陪伴。所以祝义，我想再对你说一次：‘对不起，谢谢。’”
祝义长长地吐了口气，摇下车窗，点了根烟，趴在车窗框上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正在渐渐散开。祝义看见月亮里有棵树，树下有个刘君君，刘君君正在和祝义说话，远处坐着王安全，王安全说：“我也来感觉了。”
小饭馆里，刘君君看着电视，王安全看着刘君君。突然刘君君看电视的表情变得黯淡，王安全顺着刘君君的目光看向电视。
电视里的教授正在给女大学生钱，他说：“孩子的事你自己解决，名声对你我来说都很重要。”
王安全再次看向刘君君的时候，刘君君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一口喝了下去。
后来刘君君醉了，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睡着。
祝义说：“卧槽，不会是哭脱水晕过去了吧？”
陈娟说：“肯定是醉了睡着啦。她从来不喝酒的。”
王安全看着刘君君，刘君君喃喃自语：“宝宝，再见。胡峰，浑蛋。刘君君，浑蛋。”
王安全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祝义关上车窗，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
24
笔记本里的王安全说：“对我来说，孩子是个敏感的词，所以我能理解刘君君的感受，所以我会打胡峰打得那么狠。还记得看完《堕胎》那晚我问你：‘要真是呢？那你还追刘君君吗？’你想都没想就说：‘追啊！为什么不追？’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就有了明确的答案，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我信任、唯一值得我把刘君君放心托付的人。”
祝义的脑海里闪过两个画面。
王安全出院后，刘君君请客那晚，陈娟问王安全：“你怎么比祝义还拼命呀，你不会也……”
王安全愣了下，说：“没有没有，祝义是我兄弟呀，我看不得他吃亏。”
王安全看着刘君君和祝义手牵着手的背影，说：“我看不得她吃亏。”
祝义一手搂着王安全，一手搂着刘君君，说：“别光嗯啊，你也不祝福祝福我们。”
王安全看着结婚证，说：“祝你幸福。”
祝义说：“不是我，是我们。”
王安全看着结婚证，说：“哦哦，祝你们幸福。”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了笔记本上。
祝义赶紧擦去纸上的泪，不言不语。
25
笔记本里的王安全继续说：“原本你们结婚了，我就准备把这个本子送给你然后离开，没想到你有了酒瘾。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就这样，让你少喝点儿，你说你有数。我说：‘你没数，瓶子有数。’记得我唯一一次对你发火吗？”
祝义回想了一下，是在办公室里那次。
王安全说：“你一个有家的人，空虚个屁，寂寞个蛋蛋，冷个毛！”
笔记本里的王安全又问：“还记得我最后说的话吗？”
祝义回想了一下，是在办公室里那次。
王安全又低声说了句：“你自己想想吧，你每次喝大了，最后陪着你、照顾你的是谁？”
笔记本里的王安全说：“知道为什么每次你喝醉我都在你身边吗？是刘君君拜托我的。她心疼你，但又怕伤你的面子，她知道一旦她出面，你就会被人说是‘妻管严’，会影响你日后的应酬，所以她只能找我帮忙。
“每次你出去喝酒，她都会守着电话，直到我告诉她你安全到家了，她才放心睡觉。甚至有几次都是她连夜跑来帮你打扫满是呕吐物的厕所，洗掉满是呕吐物的衣物，忙完才和我一起离开。
“祝义，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发火了吧？她心疼你，可我心疼她呀！
“还记得有次你酒醒发现满身都是伤吗？我说你喝多了被小混混打的。对不起，我撒谎了，这事刘君君也不知道。其实是我打的。你那天居然吵着闹着要和顾总一起去夜总会找小姐！你知道那会儿刘君君在干吗吗？她发着高烧守着电话等你的消息。那段时间我对你失望极了，尤其是那天。你让我感觉把所有的钱都买了一张彩票，结果别人告诉我，我买了张假彩票！所以除了打你一顿，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发泄方式了。还是那句话，刘君君心疼你，我心疼她。”
祝义又长长地吐了口气，视线有些模糊。他隐约看见那天王安全在办公室里发完火，转身走了出去。
祝义看着王安全的背影，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内疚。等王安全回过头来，祝义才发现，原来是脸上挂着泪水、表情担忧的妻子——刘君君。
26
不知不觉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王安全说了最后一段话：“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去过西藏。你也不用试图到西藏来找我，你找不到我的。你别失望，也别难过。人们总是把离别和悲伤画等号，在我看来并不一定。我离开的时候，刚好是你和刘君君最幸福的时候，这样想来，我觉得离别对我来说是值得高兴和庆贺的。所以你看，离别的定义不在于它本身，它仅仅是个名词而已，是快乐还是悲伤取决于我们用怎样的情绪去看，去读，去理解。
“记得我曾经说过，人生在世本就是一盘棋呀。生意也好，生活也好，强者是棋手，弱者是棋子。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说爱情也是一盘棋的话，那唯一的棋手只会是老天爷，而我们都是棋子。爱人是帅是将，是唯一且不可取代的，而我们是其他的棋子，兵也好，马也好，炮也好，士也好，不用去计较角色的身份高低，我们所要做的都一样，就是拼命去守护爱人。
“爱情是盘棋，是盘没有输赢、要么继续要么终结的棋，我是个不起眼的小兵。所以祝义，请带着我的那份爱继续好好爱刘君君，好不好？
“祝义，请你务必快乐，这样刘君君才会快乐，这样我才会快乐。
“祝义，请原谅我对你的好里夹带着私心。
“祝义，对不起，谢谢。
“祝，安顺。”
27
把我送到家门口时，我和祝义各点了一支烟。
我问：“王安全就这样不见了？”
祝义吐了口烟，点了点头。
我问：“你能理解王安全的想法和做法吗？你会不会觉得和刘君君在一起完全是王安全一手安排的？”
祝义笑了笑，说：“呵呵，你不会懂的。没有人比安全更了解我，我也能理解安全的想法和做法。就像我当年坚持要给我爸妈房租，说起来也算是强迫症吧，我生怕别人不认同我，认为我是因为依靠父母才有今天的。”
我点了点头，说：“懂了。对了，还没见过你儿子呢，有照片吗？”
祝义说：“有呀，我给你啊。”
祝义点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个文件夹，全都是他儿子的照片。
文件夹的名字叫“祝安顺”。
我问：“你儿子不是叫祝福吗？”
祝义说：“改了。祝安顺比祝福大气，你说呢？”
我说：“嗯！”
28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而守护是最沉默的陪伴。
谈一场恋爱，就像下一盘棋，我们都是棋子。无所谓角色高低，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小兵，唯一要做的就是守护你最爱的人，那个唯一且不可取代的人。用你觉得快乐的方式就好。没有所谓输赢，只有继续或者终止。
祝，安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