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相爱，彼此就该是鲜活的，就算死了也是鲜活的。你们彼此活在对方的任何时间与空间里，无论睡着还是醒着。你们若不相爱了，彼此就该是死去的，就算活着也是死去的。你们彼此被埋进对方的回忆中，只需要偶尔拿出来缅怀一下就好，别再有爱的期待。一辈子能有多长？再长也长不过等待。
再长也长不过等待
一辈子能有多长？再长也长不过等待。
1
一分钟有多长？这要看你是蹲在厕所里，还是等在厕所外。
这是黎阳最喜欢的一句话。
黎阳是我的高中同学，一直玩到现在的死党。
他曾经没什么存在感，就像《西游记》里的白龙马。所有人都只说唐僧师徒四人，唯独忘了一直被唐僧骑着的白龙马。
后来突然有一天，黎阳开始自带光环，成了一个牛×闪闪的人。
因为，他会做一百种不同风味的方便面。
2
高中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很少联系。一晃工作快一年了，我突然接到黎阳的电话。
黎阳说：“晚上有空啊？我要搬家，过来帮忙。”
我问：“有什么好处？”
他说：“我下面给你吃。”
我说：“滚！”
然后黎阳直接告诉我新房子的地点和搬家的时间，挂掉了电话。
你看，死党和朋友的区别就是这样，哪怕一万年没有联系，接上头的那一瞬也不会有客气的寒暄，直奔主题，干净利落。
3
搬家是体力活儿，东忙西忙累成狗，一抬眼快九点了。
我问：“你为什么要把钟挂在大门上面？”
黎阳说：“我每天只有出门和进门时才会看钟，一般情况下看手机。”
我点了点头，说：“走，出去吃东西，来的时候看到楼下有家烧烤店。”
黎阳说：“不用了，我下面给你吃。”
我说：“我×！你还能再小气一点儿吗？信不信我拔根腿毛勒死你？”
黎阳说：“我会做一百种不同风味的方便面呢。”
我说：“那又怎么样？我他妈都饿成纸了！”
黎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说：“给我二十三分钟，保证你不后悔。再说，楼下那家排队你没看见？下去一样是等，也许等的时间更长。”
我想想也对，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二十三分钟。
黎阳转身走进厨房，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钟，八点五十七分。
我接好电视，边看边等。
4
电视里正在播放美食节目，很巧，是关于面条的。
画外音说，2010年10月，在意大利梅尔菲举办的板栗节中，大厨们用近一百三十公斤的板栗粉制成世界上最长的意大利面，长约百米。
我自言自语：“这不算长，听说2005年的时候，西安两位面点师傅用半小时就拉出一根长达一百五十米的面条。”
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菊花 [ 网络流行词，指肛门。
]不自觉地一紧。
黎阳说：“这也不算长。”
我转身看去，黎阳端着两碗面走了出来。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钟，九点二十分！
黎阳也看了看钟，没说话，也没有表情。
两碗面，一碗三文火腿炒面，配料是火腿片、杏鲍菇和胡萝卜；一碗港式餐蛋面，配料是煎蛋、火腿片和生菜。
黎阳让我选，我选了三文火腿炒面，因为我喜欢吃杏鲍菇。
我们边吃面边看电视，电视里还在说面条。
我说：“你刚说一百五十米的面条不算长？那最长的面条有多长？”
黎阳吃了口面条，说：“再长也长不过等待。”
我一口面喷出，黎阳迅速地躲开，然后看着掉在桌上的一块杏鲍菇说：“杏鲍菇的离开，是桌子的追求，还是你的不挽留？”
我说：“你吃个面要不要这样？”
黎阳说：“你不懂。”
我说：“看来你现在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说：“不，我是个有事故的人。”
我问：“什么事故？”
他说：“感情方面的。”
说完这句，黎阳吃掉了剩下的面，抬头看了看钟，没有表情。
5
从帮忙搬家开始，我和黎阳的接触渐渐频繁了起来，但印象中几乎都和面条有关系。
第一次去找他，他正在楼下面馆和老板争执。
面馆老板胖嘟嘟黑乎乎的，看起来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坚果墙。他指着黎阳说：“你不要在这边二五郎当[ 南京话，骂人神经病，脑子少根筋。
]的，我下面下了几十年，要你在这边指手画脚啊？吃就吃，不吃死走！”
黎阳说：“下面时间长不表示你厉害，也不表示你技术好，更不表示你是对的。”
我想笑，但不好意思笑，倒是边上一个吃面的姑娘红着脸跑出去了，之后听到一阵杀鸭子一样的狂笑。
我把黎阳拉走，没有让事态恶化。
到了黎阳家，我问：“你和老板吵什么？”
黎阳说：“他面条过水的时间太长了，不对头。”
我说：“有人喜欢吃软点儿的面，有人喜欢吃呛（硬）点儿的，老板也是因人而异吧。”
他说：“可我说了要呛点儿的，他过水多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呢。”
我说：“你够了！一分钟你也争？”
他说：“假设你憋尿憋得蛋都要爆了，我让你在厕所门口多等一分钟，不长，就一分钟，算不算多？你能不能忍？”
我说：“不能忍。”
黎阳说：“所以你看，我也不能忍。”
我说：“尼玛[ 网络用语，“你妈”的谐音，一种极为委婉的表达轻微怒气的语气词，现多为口头禅或玩笑词。
]，两回事！”
黎阳说：“不，是一回事，你不懂。”
我说：“那你倒是说说看。”
黎阳说：“好。”
6
黎阳大学时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叫葛娜。
葛娜是班花，黎阳是油渣，他们既不属于同一个物种，也不在一个档次上。一个适合放在窗台上，而另一个只会放在灶台上。没有人会想到他们能走到一起，当他们真的在一起后，周围的人又开始预测他们多久会分手。因为相比相貌上的差距，空间上的距离是更大的问题。黎阳是本地人，而葛娜来自四川，毕业之后的就业选择是很多大学情侣的死亡线。
毕业前一天，黎阳约葛娜吃饭。
黎阳问：“娜娜，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葛娜笑着说：“你猜。”
黎阳说：“不用猜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葛娜说：“真的？”
黎阳点了点头。
葛娜问：“你舍得家人吗？”
黎阳说：“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我想过了，如果……”
黎阳还没说完，葛娜就笑了起来，说：“猪头，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搞得像在答辩。”
黎阳红着脸说：“这比答辩重要多了。”
葛娜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黎阳。黎阳接过来一看，是报纸上出租房的广告角，其中一条出租信息被一个红色的心圈着。
黎阳抬头看向葛娜，葛娜也正托着下巴看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黎阳感觉全身的血液就像眼前火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咕嘟。
7
黎阳晚上回到宿舍，把这件事告诉了关系不错的同学甲。
同学甲说：“你要小心了。”
黎阳一头雾水，问：“小心什么？”
同学甲说：“还记得李连杰版的《倚天屠龙记》里面，殷素素对张无忌说的话吗？她说，女人的话不能信，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更不能信。”
黎阳还是不明白同学甲的意思，看着他没接话。
同学甲又说：“你看，大家现在忙毕业设计忙得跟狗一样，葛娜不但不忙，还有时间来选房子，说明她比你有主见有头脑多了，做事情有条不紊。你呢？你要什么没什么，就连对未来的考虑也不如葛娜想得周全，你说你是不是要小心了？”
黎阳一下子愣住了，他觉得同学甲的话有点儿道理。但是他不知道，那部电影里还有一句台词：不光漂亮的女人不能信，就连貌似忠厚的男人也不能信。
他更不知道，同学甲这个貌似忠厚的男人，在他和葛娜交往后就参与了一个赌局，赌局的内容是黎阳和葛娜多久分手。同学甲当时押了一百块在“三个月”这个期限上，用意不言自明。
那天晚上，黎阳失眠了，他越想越觉得同学甲的话有道理，自己的确要好好努力才行。
8
毕业之后，按照原定计划，黎阳和葛娜住在了一起，过上了准夫妻生活，俗称同居。
两人搬进出租屋那晚，也是折腾到快九点才基本收拾停当。
黎阳说：“娜娜，你饿坏了吧？我们先出去吃点儿东西吧，剩下的零碎回来再收拾。”
葛娜说：“不用出去吃，我去下面，很快的。”
黎阳问：“不吃面行不行？”
葛娜说：“你不喜欢吃吗？我下的面可好吃了，保证你吃一次就上瘾。”
黎阳有些尴尬地说：“我……不能吃面。”
葛娜一脸好奇地问：“啊？不能吃？为什么啊？”
黎阳告诉葛娜，其实他小时候还挺喜欢吃面的，有一次，他边吃面边看《米老鼠与唐老鸭》，看到一处让他爆笑的地方时，一口面从嘴巴和鼻子里同时喷了出来。于是，他下意识地用力吸了下鼻子，面条穿过鼻孔回到了嘴里，结果他吐得一塌糊涂，那个味道从此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挥之不去。
葛娜听完大笑：“哈哈哈，猪头，真猪头！你说，你是不是猪头？”
黎阳憨笑着说：“傻人有傻福嘛，不然怎么能追到你。”
葛娜笑着说：“好吧，今天不吃面了，我们出去吃。不过你这个毛病我一定要帮你调整过来。”
黎阳点头说：“嗯！必须调整过来，不然就吃不上你做的面了。”
葛娜说：“乖。”
说完转身走进屋里去拿包。
黎阳看着葛娜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挣钱求婚。
9
黎阳和葛娜同居了大半年，激情渐渐被现实冲淡，但这不代表爱情也被冲淡了，至少黎阳是这样觉得的。
在这半年里，黎阳经过几次努力，终于战胜了童年时的心理阴影，吃上了葛娜亲手做的担担面。黎阳说，那是他活到现在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因为配料里有爱情。
为了能早点儿求婚，黎阳同时做两份工作，一份是肯德基的小时工，一份是广告公司的设计外包承接。所谓外包承接，就是接一些广告公司做不完的外包设计任务，虽然价格比起正规设计师要低很多，但好在业务量比较固定，而且工作在家里就可以完成，时间上相对自由一些，他可以多些时间陪葛娜。
但其实葛娜基本上不用黎阳陪，因为她应聘到一家外资广告公司上班。从试用期开始，就过上了朝九晚不定的日子。
每天葛娜出门的时候，黎阳还没有醒；夜里葛娜回来的时候，黎阳正在做设计，而她已经累到沾床就着的地步了。
刚开始两人都觉得挺新鲜，斗志满满。葛娜出门前，桌上一定会有黎阳准备好的或做或买的早餐，而葛娜回来，也会和黎阳聊公司里的见闻，甚至有时候两人一聊就聊到太阳公公上班，干脆一起手牵手去吃早点，吃完回来，葛娜洗漱一下出门上班，黎阳则继续做设计，撑不住了就小睡一下，闹钟一响直奔肯德基上班。
人毕竟不是机器，时间一长，两人都出了状况。一次葛娜在向客户介绍设计方案的时候，大脑几次进入游离状态，差点儿睡着。好在是老客户，没有投诉葛娜。但她还是被同事悄悄举报，扣了一部分工资，试用期也延长了一个月。而黎阳也摆了个大乌龙，对着客人大声地说：“欢迎光临麦当劳，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客人惊讶地看着黎阳，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整个巨无霸。
哦，不对，肯德基里没有巨无霸。
10
有天晚上葛娜回来，黎阳正在做设计。
葛娜坐到黎阳身边，说：“你觉得现在这样累吗？”
黎阳停下手里的活儿，看向葛娜说：“说不累是假的，但我觉得值，总会有……”
黎阳还没说完葛娜就接过话头，说：“我觉得挺累的，感觉现在的生活完全不是当初想象的那样。你说，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出去逛街吃饭了？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吃早饭了？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去菜场买菜了？为什么我们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呢？”
黎阳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葛娜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日子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想说：“我们都不是富二代，总要有个一起打拼吃苦的阶段，挨过这个阶段就苦尽甘来了。”但转念一想，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他妈是男人该说的话吗？葛娜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至少她可以回老家，有父母在身边就不用这么辛苦。现在她选择留在这里陪自己打拼，凭什么还要给她灌伪鸡汤？
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奇怪的对白，黎阳说：“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
葛娜问：“你饿吗？”
黎阳说：“有点儿。”
葛娜说：“那你吃吧，我出去一下。”
黎阳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我陪你。”
葛娜说：“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黎阳问：“多久？”
葛娜说：“你吃完面我就回来了。”
说完，葛娜走到了门口。
那一刻黎阳突然冒出一句：“我养你啊！”
葛娜转头看了看黎阳，笑着说：“傻瓜。”
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黎阳突然感觉自己就是尹天仇，葛娜就是柳飘飘[ 尹天仇和柳飘飘分别是电影《喜剧之王》中的男女主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