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三章 (3)
大家让仆人仔细叙述一下经过。仆人们表面上无可奈何，私下里却暗笑不已。他们说：“那些女士比男人还勇猛，吃喝不停，直到肚子装不下为止。”仆人们讲话的神态，简直使人以为战争年代城市被洗劫一空，几个幸免于难的人在叙述当时的惨像。
大家悻悻走了，有的开始后悔捐了二十法郎。楼上的人大吃大喝一顿，却没掏一分钱，叫人心里怎么平衡？
主办这次表演赛的女士们共募到了三千法郎。扣除杂七杂八的费用后，还剩下二百二十法郎给第六区的孤儿。
杜洛华和瓦尔特夫人一家在等候马车。在送她们回去的路上，他正好与老板夫人面对面坐着。杜洛华再次碰到了她那含情脉脉而又羞羞怯怯、躲躲闪闪的目光。他心生得意：噢，我相信她已经上钩了。他觉得自己对付女人确有办法，不禁微笑起来。而德？马香尔夫人自从与他重新修好以后，似乎更迷恋他了。
他兴高采烈的回到家。
玛德莱娜正在客厅焦急等他。
“我听到一个消息，”她说道，“摩洛哥事件更趋复杂了。也许法国在几个月内很可能派远征军到那里去。不管情况如何变化，他们一定会利用此次机会来推翻目前的内阁，那时候，外交部长的位置肯定会被拉罗舍占据。”
杜洛华假装不相信她的话，故意逗弄着妻子，还说，在突尼斯事件上，那种愚蠢的作法不会重演了，谁也不会疯狂到那种程度。
玛德莱娜颇不耐烦，耸了耸肩膀说：“会的！我告诉你！会的！不信你等着瞧，你不知道，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钱的问题。亲爱的，现在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中，不是在‘女人身上想办法’而是应该说：‘在事件上想办法’”。
杜洛华装着不可理解的神态，故意激她：“你算了吧！”
她果然中计：“嗨，你怎么和福雷斯蒂埃一样简单？”
玛德莱娜故意用她以为最伤他的话反驳他，以为他一定很生气。但他竟然只是笑了笑，反问道：“和那个戴绿帽子的福雷斯蒂埃一样？”
玛德莱娜一愣，不知所措的说：“噢！乔治！”
杜洛华居高临下，继续嘲弄她：“怎么啦？那天晚上，你不是已经承认了，福雷斯蒂埃戴过绿帽子的吗？”
玛德莱娜觉得不可理喻，转过身子。沉默片刻后，才继续说：“星期二有客人来做客。拉罗舍——马蒂厄夫人和佩尔斯缪子爵夫人过来吃晚饭。你去邀请里瓦尔和诺尔贝？德？瓦兰纳好吗？我明天去约瓦尔特夫人和德？马香尔夫人，也许还可以请到里索兰夫人。”
她最近利用丈夫的政治影响，又新交了一批朋友。连请带拉的把一些需要《法兰西生活报》支持的参议员和众议员夫人请到家里。
杜洛华回答：“好极了，我去约请里瓦尔和诺尔贝。”
他踌躇满志的搓着手，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好方法，既可以嘲弄他的妻子，而又能够满足他那种阴暗的报复心理。自从上次他们在布洛涅森林散步后，他就产生了一种模糊而强烈的妒忌心理，现在可有办法解除了。每次提及福雷斯蒂埃，他却称之为戴绿帽子的人。他心里清楚，这样做的结果一定会使玛德莱娜火冒三丈，因此整个晚上，他都想尽一切办法用轻松愉快的嘲笑口吻反复提到这位“戴绿帽子的福雷斯蒂埃”。
现在，他已没有心思再恨死去的人，反而要为他出气报复。
而他妻子假装没有听见，总是一幅笑容可掬、毫不在乎的样子。
按计划，第二天玛德莱娜要去邀请瓦尔特夫人。杜洛华打算抢在她前面，先单独拜会这位老板夫人，看看她对自己是否真的动了心。他真得很有趣，心里美滋滋的：“再说……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两点刚过，他就悄悄来到马勒泽步七街。仆人把他引进客厅后，他静静地等着。
瓦尔特夫人出来了。看见杜洛华很惊喜，立即把手递给了他。
“您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呢！”
“不为别的，只是我希望看到您，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敦促我到您这里，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其实也没什么话要对您讲，可我竟然还是来了！我这么早来打扰您，而且如此坦白的向您解释，您能原谅我吗？”
杜洛华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将这番话说得娓娓的动听。脸上始终保持微笑，声音里还透着点真诚。
瓦尔特夫人听了有点惊讶，脸上泛起了红晕，喃喃的说：“可是……说真的……我不明白……您的话使我感到意外……”
杜洛华接着说道：“为不使您听了害怕，我这番表白是用欢快的语调对您说的。”
他们紧接着落坐，瓦尔特夫人也轻松的开起了玩笑：“这么说来，您这番表白……当真吗？”
“当然！很久以来，我就想向您表白我的心迹，但我不敢，很苦恼。听人家说，您冷若冰霜……”
瓦尔特夫人又严肃起来，问道：
“为什么您偏偏在这种时候表白呢？”
“我不知道，”接着，他压低声音，“大概是昨日的别后，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您的缘故。”
瓦尔特夫人惊得脸色煞白，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别这样，不要太孩子气，咱们还是谈点别的吧。”
突然杜洛华双膝跪地，瓦尔特夫人被这突凸之举吓了一大跳。她想站起来，但杜洛华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的腰部，不让她动弹，还激动不已的对老板夫人说：
“真的，我早就爱上您了，爱得简直发了疯。您无需说话。我也不知怎么办，可我现在已神魂颠倒了！我深爱您……啊！您要知道，我是多么的爱您呀！”
瓦尔特夫人头晕目眩，呼吸急促，气喘吁吁，想开口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用臂顽强抗争着，按住杜洛华的头，以不使他的嘴向自己的双唇伸过来，并且痛苦的将头摇来晃去，把眼睛闭上，不愿看到他。
杜洛华隔着衣服感触她的身体，不住的抚摸她。在这种狂风暴雨般的爱抚下， 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杜洛华看时机已到，猛地站起来，想把她揽在怀里，但就在这松手的一刹那，瓦尔特夫人就趁机往后一缩挣脱了，从一把椅子逃到另一把椅子上。”
杜洛华觉得这样追逐下去。未免太可笑了，便无可奈何的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瞬间他又心生一计，两手捧着头，假装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然后，他站起来，喊了两声“再见了！永别了！”便逃了出去。
到了前厅，他又镇静下来，从容地拿起了手杖，走到大街上，自言自语的说：“哼，我想这回肯定行了。”于是，他到电报局发了个加急电报给克洛蒂尔德，约她明天见面。
他按平常的时间回家，一进门就高兴的问妻子：“喂，你邀请的任务完成了吗？”
妻子冷冷道：“该请的都请了，只是瓦尔特夫人不一定有空。她似乎有点犹豫不决，和我说着莫名其妙的事情，什么承诺呀，良心呀之类的。总之，我觉得她神经兮兮的，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她能够来。”
杜洛华耸了耸肩膀说：“我认为她当然会准时光临的。”
话虽这么说，他都并没有什么把握，因此一直到举行晚宴的那一天，他却忐忑不安。
那日早晨，玛德莱娜收到老板夫人的一个便条，上面这样写“我好容易才挤出点时间，我一定来，可我丈夫却要失陪了。”
杜洛华心想：“我幸好没再去她那里，我可要当心了，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坐立不安的等待着瓦尔特夫人的驾临。她终于来了，神态很从容，之中又有点冷淡和傲慢。杜洛华马上摆出一幅非常谦恭，非常小心和顺从的样子。
拉罗舍——马蒂厄夫人和里索兰夫人是和丈夫一起来的。佩尔斯缪子爵夫人一到就开始大聊上流社会的新闻轶事。德？马香尔夫人的西班牙礼服剪裁精细，黄黑相间，别出心裁，显得婷婷玉立，这套服装尽情展现了她美丽的腰身，丰满的胸脯和滚圆的双臂，再加上她那小鸟般顾盼生姿的脸盘，美仑美奂。
瓦尔特夫人被杜洛华安排在自己的右侧。吃饭的时候，只是和她谈一些体面的事情，而且态度毕恭毕敬。说话间不时斜眼看着克洛蒂尔德，心里想：“说真的，她更美丽，更有味道。”接着他游离的眼神又落到妻子上，尽管他暗中一直不怀好意地跟她使坏，但还是觉得她也挺不错的。
可是老板夫人，仍然使他意马心猿，首先是这个女人太保守，很不开窍；其次也是出于男人喜新厌旧的心理。
瓦尔特夫人想早一点回家，杜洛华见机会降临，马上说：“我送您回去吧。”
她赶紧婉拒，但杜洛华一再坚持：“您这样不愿我送你，太伤我的自尊心了。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请相信我，我冷静的很。”
“好吧，我同意了。”瓦尔特夫人低声说。
但他们刚在车里坐下，杜洛华就忘记了他的话，抓住她的手，狂吻起来。
“我爱您，我太爱您了！让我告诉您，我爱您！我绝不骗您，只向您表白，我爱您！”
瓦尔特夫人喃喃地说：“嘿……别这样……这样不好……刚才您不是答应过我吗？”
杜洛华假装努力克制自己，压低声音说：“你瞧，我控制住了。可是……还是让我对您说吧，只说一句，我爱您……让我每天都对您说这句话……是的，让我到您家里，跪在您脚下五分钟。看着你那美丽的面孔说我爱您。”
她听任杜洛华握住自己的手，却气喘吁吁的回答：“不，我不能，我不能这样，您想想，别人会怎么说呢？想想我的仆人，还有两个已长大的女儿，不，绝对不行。”
杜洛华继续攻心：“看不见您，我简直活不下去了，不管是在您的家里，还是在别的地方，我一定要和您在一起，即使每天只见一分钟。我要抚摸您的手，闻一闻您裙子拂动的香气。您身体的曲线和您漂亮的大眼睛都使我如醉如痴，疯狂不已。”
这段俗落不堪的爱情告白，使她身体不禁微微发颤，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绝对不行。您别说了，求求您！”
杜洛华继续在她耳边低语，他明白要把这个思想单纯的女人弄到手，必须慢慢来，先要使她下决心同意和自己约会。可以先由她决定地点，然后逐步过渡到自己决定地点。
“您听我说……必须这样……我非见您不行……我会像一个穷汉那样……在您家门口呆着……如果您不下来，我就上去找您……可是，我一定要见您……明天我一定要见您。”
瓦尔特夫人还在顽强抵抗：“不，不，您别来，我不会接待您的。你要考虑我还有两个女儿。”
“好的，您说吧，我到哪儿见您呢？……在街上……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只要能见到您……我都愿意……我会向您施个礼……说一句：‘我爱您’，然后，我就不再打扰您了。”
她心里一片空白，犹豫着没有回答。马车要驶进府邸大门了，她压低声音匆匆丢下一句话：“好吧，明天三点半，我在圣三会教堂。”
说完，她走下车，高声对车夫说：
“把杜洛华先生送回府。”
杜洛华回到家里，妻子问他到哪儿去了，他低声回答：“到邮局发了一封急电。”
德？马香尔夫人走了过来：“漂亮的朋友，你愿送我回去吗？您要知道，这是我从大老远赶来出席晚餐的条件。”
她又转向玛德莱娜“你不吃醋吧？”
杜洛华夫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不，我认为没有必要吃醋。”
客人们陆续告辞，拉罗舍？马蒂厄夫人的五短身材，使她看起来像外省的女佣人。她原先是公证人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律师拉罗舍。里索兰夫人可能在阅览室的书本上学了点知识，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清高自傲，给人的印象好像是以前做过接生婆。佩尔斯缪子爵夫人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当她伸出自己的“圣手”，和这些普普通通的女人握手时，样子十分勉强。
克洛蒂尔德披上饰满花边的大披肩，穿过大门走向楼梯口。要下楼时，转身对玛德莱娜说：“你的晚饭太好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在巴黎办一个政治沙龙了。”
她好不容易挨到身边没有旁人了，当然除了杜洛华，她立刻张开双臂搂住杜洛华：“啊，亲爱的漂亮的朋友，你说我如何爱你呢？”
他们的马车像在巨浪上一样左右颠晃。
“这可比不上咱们的房间。”她说。
杜洛华心不在蔫的回答：“噢，比不上。”他此时想的却是瓦尔特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