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三章 (1)
第二天一大早，杜洛华就到报馆找布瓜斯勒纳。
“亲爱的朋友，”他说道，“有件事请你帮个忙。你也知道，大家最近都称我福雷斯蒂埃，好像这样挺有趣。可我对此难以忍受。你能否悄悄地告诉同事们，以后如果谁敢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扇他一耳光。
“他们可以考虑一下，为开这样低级的玩笑而挨一掌，到底是否值得。我之所以想请你出面，是因为你是个冷静的人，能制止在我们中间发生的不愉快的激烈事件，还因为你在那次决斗中做过我的证人，我相信你。”
布瓦斯勒纳满口答应。
说完杜洛华就出去采访了。一个小时后，他回到报馆，他没再听见人们喊他福雷斯蒂埃了。
他回家进门，听见客厅里有女人的声音，便问：“谁来了？”
“瓦尔特夫人和德？马香尔夫人。”
杜洛华心扑通扑通直跳。接着，他自言自语道：“镇静一点。”说着便去开了门。
克洛蒂尔德站在壁炉旁，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正好照着她。乔治似乎觉到她一看见自己，脸就白了。他先向瓦尔特夫人和她那两个哨兵一样坐在母亲两侧的女儿躬身施礼，然后转向他以前的情妇。克洛蒂尔德把手伸给他。他柔情意义的握着这只手，仿佛在暗示：“我依然爱你。”她也使劲握住杜洛华的手，以示回应。
杜洛华问她：“上次别过后，如隔百年。您身体好吗？”
“很好，您呢？漂亮朋友？”德？马香尔夫人从容回答。
说罢，她转身对玛德莱娜说：“我还是叫他漂亮朋友，你允许吗？”
“当然，亲爱的，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允许。”
这句话听起来颇有讽刺意味。
瓦尔特夫人说稚志、里瓦尔这个单身汉想在自己寓所举行一次娱乐会，一次社交界的名媛贵妇都参加的大型剑术表演。她说：“这肯定很有劲。但遗憾的是，没有人领我们去， 因为我丈夫那天刚好有事去不了。”
杜洛华立刻毛遂自荐的说可以领她们出席。她同意了：“那我和我的女儿对您可是感恩不尽了。”
杜洛华看看瓦尔特夫人那个最小的女儿，心里想：“苏姗这小姐儿很不错，真的，很不错。”苏姗看起来像个金娃娃，弱不经风的样子，身材稍微有点矮，但小巧玲珑，大腿和胸部都很丰满。脸不大，一双明亮的蓝色大眼睛，像是一位精细而富有幻想的画家用笔描述出来似的。白净细嫩的皮肤，光洁无瑕。蓬松的卷发，错落有致，仿佛轻烟淡云，活像小女孩怀里抱着的，比小主人还大的高级洋娃娃的头发。
姐姐叫萝丝，面容平常，甚是丑陋，没有任何曲线，毫无特色，引不起别人注意谁都不愿和这种女孩子说话，也不愿谈论她们。
母亲起身，转向乔治，说：
“就这样说定了，下星期四两点钟，我们等您。”
乔治回答道：“放心好了，夫人。”
她刚走，德？马香尔夫人也起身告辞。
“再见，漂亮朋友。”
她使劲握住杜洛华的手，许久没有放下。乔治为这种沉默的倾诉而感动，突然对这位风流、活泼，也许还是真心爱他的妇人又产生了眷恋之情。他暗想：
“明天我就去看她。”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夫妇两人了，玛德莱娜爽朗而快活的笑了起来，眼睛盯着乔治说：
“你知道吗？瓦尔特夫人已经对你动心了。”
“得了吧。”他有点不相信。
“真的，我向你保证。每当谈起你的时候，兴奋不已，她很少这样的！她还想让她的两个女人找两个像你这样的丈夫呢！……幸亏是她，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洛华不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便问：
“什么？没关系？”
她似乎很有把握，说：“噢，瓦尔特夫人很正派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半句闲话，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她几乎是完美的。她的丈夫嘛，你和我都知道是怎样一个人，可她就完全不一样。她嫁了一个犹太人，够让她痛苦的，可还是对丈夫始终如一，所以，她是一个绝对正派的女人。”
杜洛华惊讶道：“我原以来她也是犹太人哩。”
“她？才不是哩，每年七月二十二日是玛德莱娜举办的慈善事业，她都是大施主。甚至她是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我不知道老板是否受过洗礼，也不知道教会是否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乔治讷讷的说：“是吗？……这样说来……她……看上我了……”
“肯定是这样，一点没错。如果你还是单身，我一定劝你向她的女儿求婚……当然是苏姗，而不是向萝丝喽，对吗？”
他一面卷着胡子，一面答道：“喂，那个做母亲的也还可以。”
玛德莱娜有点不耐烦了：
“乖乖， 你要明白，我倒希望你试试那位母亲，不过，我并不担心，因为像她那样的年记，是不会失足的。早一点倒有可能。”
乔治暗忖：“难道我真能娶苏姗？……”
接着，他无奈的摊开肩膀，“算了！……简直是痴心妄想……她的父亲怎么会答应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打算，以后要仔细观察瓦尔特夫人对他的态度，但并没有考虑从中捞取什么好处。
整整一个晚上，他脑海里不断闪过和克洛蒂尔德那一段段缠绵香艳的爱情。一想到她那滑稽而温柔的举动，和他们两人结伴出游的情景。他私下反复说：“她实在太好了。对，我明天一定要去看看她。”
第二天，刚吃完午饭，他就到韦尔内依街去，开门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女仆。她用一般小康之家的女仆那种随便态度问杜洛华：“你好吗？先生。”
他答道：“很好，我的孩子。”
说着，他走进客厅，客厅里有人在弹钢琴，显得很不熟练，原来是洛琳。杜洛华原以来洛琳看见他一定会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但她非常庄重的站起来，像大人那样一本正经的施了个礼，便怯怯的退了下去。
小姑娘这种态度像是一位被冒犯了的妇女。她母亲走进来。杜洛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吻着。
“我是那么想你呀。”他说道。
她答：“我也是。”
他们坐下来，微笑着，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想在对方的嘴唇上接吻。
“我爱你，亲爱的小克洛。”
“我也是。”
“那么……那么……当初你不恨我吗？”
“也恨，也不恨……我一度很难过，但后来慢慢理解你了，于是我对自己说：‘算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我本来不敢回来，不知道你会给我什么脸色看。我一直不敢，但心里非常想来。对了，今天洛琳怎么了？她刚给我行了个礼就气冲冲的走了。”
“我不知道，但自从你结婚后，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提起你，我想她有点嫉妒。”
“算了吧你。”
“真的，亲爱的。她再也不称你为漂亮朋友了，她叫你福雷斯蒂埃先生。”
杜洛华脸红了。接着，他把身子凑过去：
“把嘴给我。”
她把嘴迎了上去。
他问道：“咱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当然是在……君士坦丁堡街。”
“什么……你没把那套房子租出去吗？”
“没有，我一直留着！”
“是啊，我盼望着你回来。”
杜洛华为她又高兴又骄傲，这个女人挚爱他，而且是真心实意，情深意切。
他低声说了一句：“我爱你。”然后又问：“你丈夫好吗？”
“很好，他刚在这里呆了一个月，前天走了。”
杜洛华不禁大笑：“这太巧了！”
克洛蒂尔德天真的说：“噢 ，是的，太巧了！不过，即使他在这里也不碍事，你知道吗？”
“这倒是实话，而且，他也很讨人喜欢。”
“你呢，”他说道，“你觉得你现在的新生活怎么样？”
“一般般。我妻子是我的同志和合作者。”
“没有其它的关系？”
“没有任何别的关系……至于感情……”
“我知道了。不过，她倒是很可爱的。”
“是的，但我不可能为她神魂颠倒。”
说着，他凑到克洛蒂尔德身旁，低声说：
“咱们什么时候会见面？”
“嗯，如果你愿意……明天吧。”
“好，明天。两点？”
“两点。”
杜洛华起身准备走，但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打算一个人把君士坦丁堡街那套房子租下来，我一定要这样做。如果由你来继续付房租，就太不像话了。”
克洛蒂德听后大为感动，吻着他的手低声说：“你喜欢怎么做都行。只要房子能留下来，咱们能在那儿见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杜洛华兴冲冲的走了。
经过一家照相馆的时候，他看见橱窗里摆着一个女人的照片，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这使她想起了瓦尔特夫人。他暗自想到：“她和照片很想象的，一定挺不错。我怎么以前从没注意到她呢？我倒是要看看星期四她对我到底怎样。”
他边走边搓着手，心里美滋滋的，因为一切进展很顺利。一个能干的男子获得成功后，私心窃幸之余，常常会喜形于色的。这种快乐，一半来自虚荣心的满足，另一半则来自女性亲情所引起的身体上的愉悦。
到了星期四，他问玛德莱娜：“你去不去里瓦尔家里看剑术表演？”
“噢，不。我对这个没兴趣，我要到众议院去。”
这样，杜洛华便去接瓦尔特夫人。他叫了一辆敞篷马车，因为那天天气好极了。
一见瓦尔特夫人，他大吃一惊，觉得她既年轻又美丽。当时瓦尔特夫人身着一套浅色礼服，上衣的前胸微微敞开，露出金黄色的花边，花边下，丰满的乳房高高挺立。杜洛华从来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亮丽，这样诱人。她态度安祥，举止大方，在风流男子的眼里，只不过是循规蹈矩的母亲，几乎没有什么特色。她说的即是一些日常生活中平淡无奇的琐事，但她思想敏锐，有条有理，说得头头是道，恰到好处的让人佩服不已。
她女儿苏姗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服，好像是一幅华括（华括(Wattteaa，1684—1721)，十八世纪法国著名画家，以描写细腻，色调鲜艳而著称。）的新作，而她姐姐活像负责陪伴着这位漂亮小姑娘的女教师。
整整齐齐的一排马车停在里瓦尔门前。杜洛华挽着瓦尔特夫人的胳膊，走了进去。
瓦尔特虽然答应带她的两个女儿一起来，但拒绝做这次募捐的主持人。她一般不抛头露面，除了教会组织的活动。她这样约束自己并非是因为她很虔诚，而是因为她嫁给了犹太人，觉得自己的行为要带点宗教色彩。里瓦尔组织的这次剑术表演或多或少有点共和主义的味道，有可能被认为是反教会的。
三个星期以来，各种派别的报纸都一直刊登着下列这条消息：
我们能干的同事雅克？里瓦尔有一个慷慨而又出其不意的想法，为救济六区的孤儿，他打算在他寓所旁边一个属于他本人所有的漂亮的剑术练习厅，组织一次大型的剑术表演赛。
请瓦接瓦涅、勒蒙泰、里索兰等参议员的夫人和著名的众议员拉罗舍？马蒂厄、佩塞罗尔菲尔曼的夫人参加。一次简单的募捐将在表演赛中休息时举行，所募款将立即送交给第六区区长或其代表。
这则大型广告，是由里瓦尔这位机灵的新闻记者自行策划、设计的。
在寓所门口迎接客人的是里瓦尔，屋里还设立了一个小吃部，这方面的支出，将从收入里扣除。
他很客气的指了指通往地下室(剑术练习厅和赛场就在那里)的小楼梯，说道：“夫人们，在下面，在下面，就在下面的房里举行剑术表演。”
他看见瓦尔特夫人，便急忙向前迎接，然后和杜洛华握手：“你好，漂亮朋友。”
杜洛华吃了一惊，问道：“谁告诉你……”
里瓦尔连忙打断他的话：“今晚莅临的瓦尔特夫人觉得这个绰号非常好。”
瓦尔特夫人脸变红了，说：“是的，我承认，如果我和您再熟一些，我也会像洛琳那样，直呼您漂亮朋友的。这个名字最适合您了。”
杜洛华放声大笑；“您就随便吧，夫人，随您叫好了。”
夫人垂下眼睛：“不，我们还不够熟。”
杜洛华低身说：“希望我们将来更熟一些，不知您是否愿意？”
她答道：“那就看将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