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钻石失窃 (17)
我看见他桌上堆满了好吃的——噎死他才好呢。园丁这时走了进来，报告他一周的工作，探长立刻就与他扯起了玫瑰花、草皮路和石子路。我撇下他们俩，心情沉重地走了出来。这是我很久以来没碰到过的，靠抽烟斗和读《鲁滨逊飘流记》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的心情不安而又痛苦，又没地方好去，就转上了阳台，想自个儿静静地想一想。我感到了衰老和疲惫，觉得难以胜任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我第一次想到，说不定哪天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尽管这样，我仍坚定不移地信任雷切儿小姐。哪怕这个克夫探长聪明绝顶，他要说小姐卷入了肮脏的勾当，我也只有一个回答：“你不了解她；我了解。”
塞缪尔打断了我的沉思。他带来夫人写给我的一张纸条。
回屋里去看信的路上，塞缪尔说天气好像要变。我一直忙着思考，没注意到这一点。现在稍一留神，就听见狗在不安地躁动，风在低吼。抬头看天，只见云层越来越黑，移动的越来越快。坏天气要来了，塞缪尔说得对，坏天气就要来了。
夫人在便条上告诉我，弗利辛霍的地方官来信提醒她说，下周就要释放那三个印度人。如果我们还有什么话要问他们，得抓紧时间。夫人刚才见克夫探长的时候忘了说，她让我通知探长。我完全把印度人给忘光了（你们肯定也忘光了）。我不想再惹那麻烦，不过我得完成这件差事。
我在花园里找到了克夫探长和园丁。他们正在喝威士忌，并为玫瑰花的种植争得不可开交。探长非常投入。我走过去时，他做了个手势，叫别打断他们。就我听到的来看，他们好像是在争论，要种好苔纹玫瑰花，是不是一定要在狗头玫瑰上嫁接。园丁说要；探长说不要。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顽童。我对玫瑰花的种植一窍不通，对于他们的斤斤计较，只有采取折中的办法——就像女皇陛下那样。“先生们，”我说道，“你们双方都有道理。”趁这当儿，我把夫人的纸条放在了探长的面前。
我这个时候已经有点恨探长了。不过事实使我不得不承认，要说起脑子好使，他还真是个人物。
看了不到半分钟，他似乎就已经想起了西格雷夫警长的报告；想起了与印度人有关的那一部分；并已有了答案。西格雷夫先生的报告里提到过一个了解印度人和他们的语言的大旅行家，对吗？很好。我知道他的名字和地址吗？也很好。我可以把这些写在夫人纸条的背面吗？我只有照办。明早克夫探长去弗利辛霍要顺便拜访这位先生。
“你估计会有什么结果吗？”我问道，“西格雷夫警长查出，这些人就像婴儿一样无辜。”
“到目前为止，西格雷夫警长下的结论都错了，”探长回答说。“明天很值得去看一看，他对于这些印度人是不是也判断错了。”说完这句话，他转向园丁，接着刚才的话又争了起来。“我们之间的这个问题，是土壤和季节的问题，园丁先生，让我换个角度对你说吧。拿你的苔纹玫瑰……”
说到这儿，我关上门，后面的争论就听不见了。
我在走廊上看见潘尼洛浦正逛来逛去，就问她在等什么。
她正在等小姐召唤她的铃声。小姐想要她继续帮她收拾明天的行装。我再问得知，小姐要去弗利辛霍她姨妈的家，是因为这个家令她无法忍受。她不能再和那个可恶的警官待在一个屋檐底下。半小时前听说她的行程被推迟到下午两点，她一下子大发雷霆。夫人当时在场，严厉地训斥了她，随后，（好像有什么话只能对女儿说）就让潘尼洛浦出了房间。我女儿为家里出的这一系列事情沮丧极了。“全出了错，父亲；全都不像以往了。我感觉到，似乎有一个可怕的命运正悬在我们大伙的头顶上。”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在女儿面前我装着没事。我们正说着，雷切儿小姐叫人的铃声响了。潘尼洛浦跑回楼上继续收拾东西。我从另一条路回到客厅，去看晴雨表对天气的变化是如何显示的。
我刚走到通佣人屋的侧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罗珊娜?史柏尔曼满脸痛苦的从我身边跑过，一只手还紧紧地按在胸口，似乎痛苦就在那个地方。“怎么啦，姑娘？”我拦住她问道，“你病了吗？”“看在上帝的份上，别问我，”她边说边挣脱了我的手，向佣人房那边跑去。我叫身边的厨子去照顾这个可怜的姑娘。克夫探长突然从我房里溜了出来，问是怎么回事。我回答说“没什么。”弗兰克林先生从另一头拉开了侧门，招手把我叫到厅里去，问我见到罗珊娜?史柏尔曼没有。
“她刚从我身边跑过去，先生，脸上很痛苦，举止很奇怪。”
“恐怕是我无意造成的，贝特里奇。”
“我也说不清，”弗兰克林先生说道，“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与丢失的钻石有关。我敢肯定，就在两分钟之前，她就要对我承认一切，而且在世界上这么多人当中，她偏偏找我来说。”
听他说到这里，我向侧门看了一眼，觉得门好像从里面掀开了一条缝。 有人在偷听？我还没走过去，门又合上了。过了一会儿，透过门口我似乎看到克夫探长那黑外套的下摆，从过道的拐角一晃就不见了。我明白我再不会帮他了。我现在也知道，他的那些发现是怎么来的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这种人只有靠自己了，而且要偷偷摸摸地进行。
我拿不准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探长，也不想做无谓的怀疑（天知道这儿已有多少怀疑了），因此我对弗兰克林先生说，我想可能是只狗进了屋，随后就请他说说罗珊娜与他之间发生的事。
“你是从厅里过来的吗，先生？”我问道，“你是碰巧遇上她的吗？”
弗兰克林先生指了指台球桌。
“我正在打台球，想忘掉那些烦人的钻石的事，我偶然一抬头，发现罗珊娜?史柏尔曼像鬼一样站在我身边！她这种神出鬼没的行为实在令人费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看她脸上焦虑的表情，我问她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她回答说，‘是的，要是我有勇气的话。’知道她有偷宝石的嫌疑，对这句话我只能有一种理解。我承认这使我感到不自在。我并不想获得这姑娘的信任。在目前这困难的时刻，她要真想对我说什么，我又很难不理睬她。这情形真是尴尬；恐怕我处理得也够尴尬的了。我对她说，‘我不太了解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你看看，贝特里奇，我的话是不太和善！这可怜姑娘的丑是天生的——我知道这一点。我手上还拿着球棍，就继续击球，减轻尴尬。其结果却使事情更糟了。我恐怕是无意间伤着她了！她突然转身而去。‘他看的是球，’我听她这样说。‘而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就离开了大厅。我感到有些不安，贝特里奇。你能不能告诉罗珊娜我并无恶意？我心里对她可能是冷酷了一些——我甚至希望丢失的钻石会追查到她的身上。并不是出于对那可怜姑娘的恶意；只是——”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又回到台球桌边，开始击球。
和探长谈过话之后，他没说出来的内容，我已经和他一样清楚了。
现在只有把月亮宝石追踪到我们这第二个女佣的身上，才能消除探长心里对雷切儿小姐的怀疑。这不再是使小姐安静下来的问题；而是要证明她无辜。如果罗珊娜什么都没干，弗兰克林先生的那种希望对她确实冷酷了一些。可事情不是这么回事。她假装生病，又偷偷跑到弗利辛霍去。她整夜不睡，悄悄地做东西或是在销毁东西。她那晚还神秘兮兮地去了激沙滩，这都是明摆着的。出于这些原因，我只能认为弗兰克林先生对这事的看法是理所当然的。我这样告诉了他。
“是的，是的！”他回答道，“但是有可能——当然是很小的可能——罗珊娜的行为有她的理由，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不想伤害一个女人的感情，贝特里奇！告诉那可怜人我让你告诉她的事。她要是想对我说话，就让她到书房里来找我。我不在乎会不会惹来麻烦。”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他放下球杆走开了。
在佣人屋里听说罗珊娜回屋休息去了。她谢绝了所有的帮助，只请求让她安静的待着。这一来她的嘴就封死了（如果那晚她真有什么要说的话）。我把结果告诉了弗兰克林先生之后，他就离开了书房，上楼睡觉去了。
我灭了灯，关好了窗。这时塞缪尔带来了我屋里那两人的消息。
有关白苔纹玫瑰的争论看来终于结束了。园丁回了家，在下人住的地方到处都见不到探长的踪影。
我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没错——除了几个空酒杯和一股浓烈的烧酒味，屋里没人。他会不会自己到替他准备好的卧室里去了？我上楼去查看。
我刚上到一半，听到我左手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我左手边是通向雷切儿小姐卧室的走廊。我朝走廊里一看，只见一字排开着三张椅子，克夫探长缩成一团的躺在上面，漂亮的黑外套卷成一个枕头，灰白的头上缠着一块红手帕。
我刚一过去，他就像狗一样悄悄地醒了。
“晚安，贝特里奇先生，”他说道，“你要是种玫瑰花一定要注意，白苔纹玫瑰不与茱萸玫瑰嫁接会长得更好，不要管那园丁怎么反对！”
“您在这儿干吗？”我问道，“您为什么不上床去睡？”
“我不上床去睡，”探长回答说，“是因为在这个悲惨的世界里，有许多人不能同时既诚实、又轻松的挣钱，我就是其中一个。今晚，罗珊娜?史柏尔曼从沙滩上回来的时间，正是范林达小姐决定离家的时间，这实在太巧了。不管罗珊娜藏的是什么，事情很明显，你家小姐一定要等到知道这东西已经藏好了，才肯走。她们今晚一定已经碰过头。她们要是想等夜深人静再碰头的话，我要出来拦住她们。别怪我扰乱了你们的睡眠安排，贝特里奇——要怪就怪那钻石吧。”
“我但愿那钻石没进过这家的门！”我忍不住叫道。
克夫探长忧郁地看了看那三张椅子，他今晚就要蜷在上面睡了。
“我也希望如此，”他冷冷地说道。
十七
晚上什么也没发生；而且（我很庆幸）克夫探长的彻夜守候没有一点收获，雷切儿小姐和罗珊娜根本没想碰面。
我原以为探长一起来就要去弗利辛霍。没想到他没动身，似乎有别的事要干。我留下他自个待着，径自去了花园，正碰上弗兰克林先生在他喜爱的灌木路上散步。
我们还来不及交谈上一两句，探长就突然插了进来。他先向弗兰克林先生打招呼，弗兰克林先生很冷淡的回了一声。“你有话要对我说吗？”对探长客气的问候弗兰克林先生就是这样回答的。
“我要对您说件事，先生，”探长回答说，“是关于我在这儿的调查。您已知道，调查昨天已有了进展。处于您的位子，您自然感到震动和沮丧。同样是处于您的位子，您自然会因家族的丑闻而迁怒于我。”
“你是什么意思？”弗兰克林先生突然打断他说道。
“我是想提醒您，先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出一点差错。请记住这一点，同时还请记住，我是经这家的女主人同意，来这儿办案的警务官员。在这种情况下，您作为一个公民，是不是该用您碰巧掌握的特别情况来帮助我？”
“我没有特别情况。”弗兰克林先生说。
克夫探长对他的答复充耳不闻，就像他没回答似的。
“您可以节省我的时间，先生，免得我绕弯子，”他继续说道，“只要您能理解我，说出真相。”
“我不理解你，”弗兰克林先生回答道；“也没什么说的。”
“有个女佣人（我不说出名字）昨晚悄悄对您说过话。”
弗兰克林先生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并再次回答说：“没什么说的。”
我默默地站在一边，想起昨晚小门边的动静，以及消失在过道头的那件外套的下摆。克夫探长显然在我阻挠之前都已听到了，并开始怀疑，罗珊娜为了减轻心理上的压力而向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承认了一切。
我刚一转到这个念头，就见灌木路尽头走来一个人，正是罗珊娜?史柏尔曼！她身后跟着潘尼洛浦，看来正在劝她别到房子这边来。见弗兰克林先生不是一个 人，罗珊娜突然站住了，茫然不知所措。潘尼洛浦等在她身后。弗兰克林先生和我同时看到了这两个姑娘。探长，以他的狡猾，装着根本没看见她们。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和弗兰克林先生都还没来的及开口，克夫探长不慌不忙地插了进来，看起来似乎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您用不着担心会伤害那姑娘，先生，”他大声地对弗兰克林先生说，想让罗珊娜听到他的话，“恰恰相反，如果您对罗珊娜?史柏尔曼感到兴趣的话，您完全可以相信我。”
“我对罗珊娜?史柏尔曼的事一点也没兴趣。”
我看看路的那一头，发现弗兰克林先生刚一说那话，罗珊娜就突然转过身去。她不像刚才那样拒绝潘尼洛浦，而是由着我的女儿挽起她的胳膊，带她回屋里去了。
两个姑娘走后，吃早饭的铃响了。现在连克夫探长也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场调查！他轻声对我说道，“我要去弗利辛霍，贝特里奇先生；我两点钟回来。”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走了——而我们摆脱了他好几个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