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太监慌张地喊着。
他是姬承霖身边的亲信，太监总管福海。他曾是姬承霖身边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是众大臣争相巴结的对象，如今，有谁相信，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侯？
若在平时，他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姬承霖不重责他一顿也要叱骂他一番。可是，今天，在这个让人消沉和绝望的夜晚，无论是后宫的嫔妃还是侍从，还有哪个会守在姬承霖的身边呢？
树倒猕孙散。
也许，此刻，只有福海还愿留在他的身边吧。
姬承霖望着高高的皇位下那个匍匐在地的惊慌的肥胖身子，心中涌上的居然是这样一股悲怆。
“小福子，起来说话吧。”他缓缓地开口说道，声音中没有往日的暴戾，却多了些疲惫和悲伤。
“是……是。”福海吃惊地抬头望向他，却没有起身。
“陛下，奴才刚从宫门处回来。那里守卫的军队快要顶不住了。陛下，奴才斗胆，请陛下移驾，启用秘道出宫。”话一说完，他就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心惊胆战地等着姬承霖的反应。
历来的皇帝，不到万不得己，谁也不愿弃皇宫而逃逸。
弃宫而逃，无疑是向天下宣告他的失败。
作为宫里的一个老奴才，服侍皇家二十余年，他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等着姬承霖的怒火，但是等了半天，姬承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依旧沉默不语。
“陛……陛下……”他惶惑加不安地唤了一声。
“小福子，你……跟了朕多久了？”
良久，姬承霖才开口，问出的却是这么一句无关主题的话语，令福海愕然不解，但他仍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陛下，奴才服侍陛下已有二十五年了。”
“啊，居然这么久了。”姬承霖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怀旧的伤感，“我记得你是十二岁就跟在我身边了吧？”
“是的，陛下。谢陛下还记得这些……奴才……奴才真是太感动了。”福海哽咽道。
“小福子，那时朕还是一个笈笈无名的皇子。所有的人都认为朕与皇位无缘，呵呵，可是最后呢，朕最后还不是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睥睨整个天下？”姬承霖激动得站起来，手在空中挥舞，好象在指挥着千军万马。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被那些贱民给毁了！”姬承霖脸色变得狰狞，他双眼怒瞪，额上青筋暴起，激动地大吼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朕的皇位，朕的天下，这些都是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得来的，你知不知道？”
狂怒的目光扫向福海，吓得福海一个哆嗦，全身发颤。
“这里，到处都流着鲜血。通往皇位的路上，堆满了累累的白骨。”姬承霖指着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大笑，“朕知道，要登上帝位，必须有所牺牲。瞧，朕做到了，朕没有心软，姬家人只剩下我这一脉，哈哈！朕是谁也打不倒的一代帝王！小福子，你说，是不是？”
“是……是，陛下英明！”福海趴在地上，冷汗滚滚而下。
“可是，你告诉朕，为什么朕现在却被人围攻，为什么？那些该死的大臣呢？平时只会说动听的话给朕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知为朕分忧解愁！还有，那白羽军，是朕最坚固的盾甲，也是朕最尖锐的剑戟，怎么就敌不过那些乌合之众？”
福海望着几近崩溃的姬承霖，迟疑了片刻，说道：“陛下，奴才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
“是……是。”福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禀道，“依奴才看来，此事和秋波殿脱不了干系。”
“秋波殿？”姬承霖瞪着他，“他们怎么敢？”
他不相信秋波殿敢违背自开创以来就发下的血誓。对秋波殿，虽然他一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他同时也很清楚，秋波殿对祖训有着近乎执拗的尊崇和服从。
“陛下，几个月前，三国间有个传言被天下百姓传得沸沸扬扬。”福海小心地观察着姬承霖的脸色，说道。
“什么传言？哦，难道是那个姬雪玥还活着的消息？”姬承霖脸色阴沉着，冷笑，“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是，陛下英明。但是……”福海小心翼翼地措辞，“但是那些愚蠢的百姓却坚信不移。所以，当那些起义军打着姬雪玥的名号而造反时，天下百姓一呼百应。他们说……说这是……”
“是什么？”
“是……是顺应天意……冬樆国帝位要……要重归正统传人……”
“一派胡言！”
哗啦一声巨响，原来是姬承霖盛怒之下打翻了座前的香炉。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福海连连叩首。
“小福子，朕绝对不会让这帮乱臣贼子称心如意。哼，他们以为随便找一个人冒名顶替那姬雪玥，就能一切名正言顺吗？哼！他们也不想想，那姬雪玥朕花了无数的人力和物力都找不到，他们又岂会找得到？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是……是，奴才也是这样想。”
“如果……这一切都是得到秋波殿的暗中支持的话，我会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是，陛下英明！”福海连连奉承。
“小福子，到时侯，我就要秋波殿交出那姬雪玥来！哼，朕知道如何判别那人是否是真正的姬雪玥。到时，我看他们怎么交待？朕敢肯定，那个姬雪玥是假的，到时朕就治他们一个造反谋逆的死罪，看秋波殿还怎么袒护！”
“陛下英明！”
“秋波殿再不愿意，也无法违背祖训。到时，我倒要看看，秋波殿还会不会出手助朕保住皇位，哈哈……”
姬承霖疯狂大笑：“姬家就朕这一脉，秋波殿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是，陛下英明。”
“所以，朕决不弃宫而逃。朕就坐在这里等着他们！”
黎明时分，沉重厚实的宫门轰然倒蹋。起义军如潮水般涌了起来，刀剑在曙光的照耀下发着森冷的寒光。
白羽军和御林军以凌霄殿为中心，围成一圈，枪戟一致向外，准备做最后的拼死一搏。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如死寂一般的灰白，作为皇家卫队，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战死到最后一刻是此刻他们唯一的使命。
起义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发出进攻的信号，两队人马互相对峙着，中间流动的空气也如紧绷的弓弦，几乎一触即发。
白羽军和御林军的将领如今是林子轩，他是个浓眉大眼方脸高大的男子。原本林子轩只是御林军统领的一名副将，统领在昨晚激烈的战争中不幸被流箭击中，不治身亡。白羽军的将领听说已经趁乱逃走了。如今，他只得暂时充当了两队的临时统帅。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虽然他平时对姬承霖的所作所为也颇有微词，但关键时刻他只能挺身而出。
望着眼前起义军那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目光，林子轩忽然发现此刻的心情是如此悲哀和苍凉。那早晨初升的太阳也照不进他心里深处那阴暗的角落，脑海里闪现出这些年来他在御林军任职时的所见所闻：喝酒嫖娼打架斗殴的士兵、当街强抢民女的军官、御林军子弟在大街上骑马横冲直撞压死路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这些起义军的士兵，听说大部分都出生于平民百姓，他们中，想必就有亲人遭受过御林军的蹂躏和欺侮吧，想必不少人都与皇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林子轩忽然感到手中握着的剑戟重如千钧。
他身后的士兵沉默着，为各自预定的命运而哀号。他们中，可有谁会忏悔他们曾经的恶行？林子轩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忽然，前方的起义军中起了一阵不小的喧哗，人群自动朝两边分开，当中让出一条路来。
一个白衣清俊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有着清远的眉和清冷的眼。他的气质清新干净得象是早晨掠过树梢的那缕清风。在他的身边，跟着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衫的少女。她身材娇小纤瘦，长发披肩，皮肤白皙，容貌清秀。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精光湛然的大眼睛，回眸处，竟有着不属于少女的风情和妩媚。
两人身后还跟着几名男子。一人身着长衫，白衣飘飘，容貌俊美，仿如谪仙。另一名身着黑衣，刚劲颀长，五官深刻，表情冷漠。另两名男子容貌气质虽也属上乘，却无前四人出色，看来是他们的贴身侍卫。
这几人直走到林子轩等人面前才停下。女孩明亮的目光朝林子轩面上扫过，落在他们所围护的凌霄殿上，娇笑着对身边的男子说：“秋月眠，你说，现在姬承霖正在做什么？”
秋月眠淡淡一笑，神情中隐含着一丝宠溺：“我想他现在一定正坐在他的宝座上等我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