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眼前这个卖奶茶的服务生她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这是她邻居家的女孩，名叫高雪，本来是跟她一路来S城打工的，结果在上公交车的时候几个人被人潮挤散了，她和她的母亲在一起，茫茫自己一个人。

高雪见到她很高兴，拉着她不让她走，没过一会儿高雪妈妈就从店里走了出来，激动地拉着茫茫的手臂：“茫茫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上次坐车的时候把你弄丢了我们真是着急坏了，你还好好的，真好。”

高阿姨是真高兴，一激动起来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就撑不下去，用方言叽里咕噜说了很多句话：“你怎么不跟你家里人联系呢？他们也急死了，一直找不到你。”

褚茫茫垂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刚来S城的第一天就给家里去电话了，是她爸爸接的，那头醉鬼嘟囔着挂了电话，让她的心寒得再也不愿提起这个家。反正在外也靠不到他们，凭着自己的几分任性就没有打回去电话。

“他们还好吗？”

“挺好，你妈妈很想你，有时间给她打个电话吧。”

“嗯。”她心里一酸，想起那个整日操劳养家糊口还被酒鬼欺负的母亲，虽说自己并非她亲生，可她对她尽心尽责，好得让自己从未有过不适。

高阿姨又问了她很多事情，问她在哪儿工作，她只说是一间饭店，至于在嫩蕊签约还有读大学的事情，她只字未提，她的父母那个层次的人是不会理解什么是追求的，也不会理解她继续读大学的用途，他们只会觉得是异想天开与不务正业，有那个闲情雅致，怎么不多挣点钱寄回家呢？

不过她的母亲一直都对她有愧疚，知道她从小到大读书的努力，很想让她读大学，可是家里实在是太艰难了，抗争不过，也只好同意让她出来打工。

褚茫茫被勾起了伤心事，跟高雪和她妈妈告别之后一直怏怏不乐，安卓安慰了她几句，请她吃了点小吃，看她脸色好了不少。

回到悦来客栈之后褚茫茫打发卫洋送安卓回她的临时租用公寓，自己则回房间打了家里的电话。

她有点害怕又是爸爸接的，已经做好了接受劈头盖脸地训斥，可是没有，接电话的人是妈妈，她温软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喂，茫茫是你吗？”

“妈……”

“我一直都在等你电话，看见外地的区号就第一个抢过来接，你最近怎么样，好不好？”

“嗯，挺好的，妈妈你呢？还有姐姐妹妹弟弟……”

“都很好……咳咳咳……”

“妈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我没事，晚饭炒了好多辣椒，呛着了。”

“嗯……”她放下担忧，心里隐隐有些奇怪，家里面明明爱吃辣的人不多为啥要放很多辣椒呀，这个家里面她多喜欢她母亲能够好好的，这是她最想报答的人。

又絮絮说了几句，突然那端电话被抢了过去，里面爸爸试图用比较温和的话语问她：“茫茫啊，听你高阿姨说你找到工作了，怎么样，累不累？”

“还成吧，下个月就不是实习期了，工资也涨上去了。”

“那个……你弟弟八月底开学，家里钱不多……”

茫茫心头一凛，语调顿时冷淡下来：“爸，我这头刚刚安顿着，用钱的地方还挺多。”

“你刚刚工作钱还是省着点花吧，你弟弟不能不读书，实在不行就让艾艾先别上初三了。”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阴冷，让她不寒而栗。

“好，我知道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应对了几句挂下电话，泄了气般瘫坐在床上。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要挟非亲生的女儿，想想还真是可笑得很。

但是褚艾艾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情分非同一般，跟亲妹妹没有任何区别，眼看她马上就要上初三了，这是冲刺中考的关键一年，凭什么让她放弃。

褚茫茫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五点多起来抹桌子拖地，一直干到九点多早点卖了个差不多，她收拾了大盆子碟子碗筷进厨房。

“茫茫！”

突然被人叫住，她背脊一挺转过身去，看见来者竟然有种脚底发软的感觉。

“你一个即将学习表演和新闻的大学生，放弃这么好的培训机会，整天端盘子刷碗是图什么？晋级资深服务员？”

她目光软软地看着付亦歆，从他的面上扫到了隐隐的薄怒，有些焦躁不安，还带几分讥讽，更有一些她无法一眼看穿的情感。她仰起头，不逊地盯着他看，这种自小养尊处优的男人哪里懂得她的苦楚，他永远都不需要担心弟弟妹妹的学业，永远都不用担心家里的用钱，永远都没有认清自己现状的觉悟。

付亦歆被她的眼神一触，竟然莫名地感到不自然，他是等得有些急了，本以为所有的误会和用心都已经同她解释得一清二楚，又叫安卓开导过她，不是她已经想通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天还不来嫩蕊？他从他的办公室往下面大厅里望，时不时从培训室前面路过，就是看不到她的身影，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慢性子的人还能有这样一天会亲自上门来找人，并且一开口就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话一出口，他自知不该如此，可他不后悔他今天的做法。

“我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学会怎么打理卫生，第二天就能拿工资，请您告诉我，我用多久能学会当一个模特或者演员？”通常情况下，对一个不算陌生人的人用到了“请您”这样的敬语，说明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被她一驳他有些说不出话，其实她要是缺钱跟他说一声，只要金额不大还都不用还，可是见识了她在辰丰商厦拒绝自己给他买的衣服事件之后，他也领会到了她内心不容侵犯的自尊，他给她赚钱的机会她并不拒绝，但直接给钱就不对了。

他往后退了退，睁了睁眼，语气也温和下来：“《姽婳骷灵》的酬薪到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取一下？”

“好。”她强压下心里的喜悦，赶紧放下碗筷跑上楼换了一身衣服。她出门的时候发现他的曜石黑色轿车竟然停在悦来客栈门口，看起来像是直奔而来的，否则就算他多么懒也不至于不到百米的距离还要开个车。

车的颜色介于深灰和黑之间，十分低奢，隐隐透着些压迫感，她想起曾经看他开那辆红色跑车的样子，张扬放浪的模样叫人移不开眼睛，如今这分颜色的深重，又叫她微微探得他心里的深沉。

她觉得没有任何必要跟他闹什么不开心，以为是他为了她的前途着想，当先打破尴尬的气氛：“其实我每天晚上都有练形体的，基本功也没有落下。”

“嗯。”他也比原本更温和，当看见她的时候心里就渐渐平静了下来，像困兽突然得到了释放，劝她道“还是有专门的老师指导比较好，更专业的，说实话你在那里打工挣的钱还没有接两次广告的钱多，很值得么？”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弟弟妹妹上学要用钱的，家里一催我就急。”

她这样一解释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有困难了不来找他，还要自己硬扛着，女孩子家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需要这样硬拼，实在是叫人不忍心苛责。他私下里找安卓了解了一些情况，觉得这个家庭对她的压榨太狠了，不过他是个外人，不能插嘴。

他陪着她去办理好一张银行卡，领她到办公室暂坐一会，他给财务科发了网内短信，让负责人把五千的酬薪分成两半，先把两千五打到她的卡上，另一半暂时不发。

“茫茫啊，这次对方只给你打了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等图书上市再发给你。”

两千五对她来说已经不少了，她向他道谢，这一笔钱来得太准时了，正好解了燃眉之急。“我跟安卓打听了一下歆意，也在网上查过，感觉还不错，我决定向歆意申请助学基金。”

“好，我能给你办，不过今后如果在表演系没有好好学，歆意随时可以终止合同并要求偿还资金。”虽然他不认为她是一个会半途而废或者轻易食言的女孩子，但就怕她中途因为客观因素的干扰而不得不放弃学业，这也算是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褚茫茫郑重点头，那副样子就像发誓一样认真，看得他不禁莞尔。

她走之后财务科正在忙着给各个部分发工资，猛一接到付亦歆的短信楞了一下，助手小刘一脸茫然，疑惑得不得了，什么时候是金钱如粪土的付少还会克扣模特的酬薪了？

正好金胖子查岗路过这里，看见小刘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当电线杆子，过去推他一推，问：“你怎么呢这是？发什么呆？”

“啊，金哥，你来看看付少的短信，是不是挺奇怪的？”

金胖子一眼略过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孩名字，是她嘛，这件事就不算奇怪了。他眯了眯眼，邪邪地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咱们付少留人的办法，你说五千块钱全给她了，她一走了之再不回来怎么办？”

这是拖着人的手段，只要在下次给钱之前分配了新的任务给她，每次发钱都留一部分，一直都不会让她走掉的。

金胖子暗自赞叹付亦歆的奸诈，心里咂摸着再找找有没有比较靠谱的客户，把褚茫茫推荐过去，最好要赶在另一半钱拨下之前。

褚茫茫拿到钱之后想都没想给家里去了两千，心里一下子空了，她一直都想攒着的，想看看从自己独立开始可以挣下多少钱，结果到手还没热乎就划走了，不过想想是给弟弟妹妹用的，心里也就释然了。

晚上回到悦来客栈跟马帆说起这件事，对方跳起来骂她：“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爸妈是多么没本事凑不出个九年义务的学费，还用得着你来出？”

“也算我这个做姐姐的出点心意吧，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她垂了垂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不是，你说你打电话告诉你家里，一个月实习才一千二，你才干了一个月啊，他们就不怀疑你是怎么搞到两千的？要是下个月还跟你要两千怎么办？”

“我……我也没有想这么多嘛。”

“拿你没辙了，一会打电话跟家里说说，就说你是找工友接的钱，就为了不让他们太心急了。”

“好。”她点点头，心想连平时粗枝大叶的马帆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自己还弄得手忙脚乱，可能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吧。

还有个比她清醒的，就怕她一口气把五千全部打回家所以暂时扣了她一半的人，付亦歆。他对这些钱还看不上眼，留在手里也没啥用，要不给她买点什么作为庆祝她上大学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