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帅克变成了卢卡什上尉的勤务兵 (3)
在房门和对面窗口之间他来来回回地走着，又绕着帅克走了一圈，才回到原地。而帅克的眼睛此刻正追随着上尉，反反复复地做着“向右看齐”、“向左看齐”的动作。上尉对着表情如此单纯的帅克，只得垂下头，对着地毯向帅克说了一通与刚才的谈话毫不相关的话：“记住，在我这儿整洁和诚实是最重要的。我只喜欢诚实的人，讨厌说谎话的人。对待撒谎的人，我可是毫不留情的。你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报告，上尉先生，我听清楚了。爱撒谎的人是最坏的人。一开始就前言不搭后语的人，他早就该完蛋了。有一个叫马列克的教员就住在贝尔希姆夫后街上，他和林务官史贝拉的女儿谈恋爱。他曾接受过史贝拉给予的明确警告：如果他竟然和她的女儿到树林里去约会，一旦让他看到，他就会从猎枪钢丝刷上拔根钢丝下来，蘸上盐水之后再扎进他的屁股。教员托人转告林务官，从来没有这种事情。可偏偏凑巧的是，有一次林务官正好碰见他在林子里等他的恋人。林务官原本是要拿钢丝扎进他的屁股的，可他一会儿又改口说是为了抓什么甲虫做标本才到这儿来的，越说越离谱。
最后，他只得赌咒发誓说，原本是来安装捉野兔的套索的，还端出一套说自己当时有多紧张的谎话来。于是，他就被守林官抓了起来，送到宪兵队，又从那儿被带上法庭，最后还差点儿进了班房。如果他当初肯说实话的话，那么他所受的处罚至多也不过是让蘸盐水的钢丝扎几下。所以，我一直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坦白直率。如果做错了事，那就主动承认：‘报告长官，我做了这，我做了那。’诚实当然是一种美德，一个诚实的人，可以像竞走比赛一样走得最远。可是一旦你想捣鬼，跑起步来，那距离可就越来越大了。诚实的人不仅自己对自己满意，而且到处受到尊敬和重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仿佛就是个新生儿，在他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今天是诚实的。’”
当帅克在滔滔不绝地讲话的时候，卢卡什上尉就坐在圈椅上，他望着帅克的鞋子，心里想着：“我的天啊，除了方式有所不同之外，其实我自己也总是这样唠唠叨叨地讲话的。”
“跟着我，你得保持军人的风度，我的勤务兵中，只有一个英武点儿，可是最后他偷去了我的一套漂亮军服，在犹太人居住区卖掉了。”
上尉停顿了一下，又往下说了。他向帅克交待了所有的任务，重点强调忠实可靠，在任何地方也不许谈论上尉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女客们常来拜访我，”他说，“如果我早上不值班，有时她们中间的某一位也许在这儿过夜。遇到这种情况，等我按铃，你再把咖啡送到床边来，听明白了吗?”
“上尉先生，明白了。如果我突然闯到床前那位太太会很尴尬。记得曾有一次，我带了一位小姐回家，正当我俩十分亲热时，女佣人把咖啡送到床前。女佣人被吓坏了，咖啡都泼在我背上，还说了一声‘早安!’有太太在这儿时，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一清二楚。”
“好帅克，我们必须对太太们彬彬有礼。”上尉说道，但随即情绪也振作了，因为话题开始转移，从兵营、操场和扑克转移到另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上来了。
女人是上尉公馆里的灵魂，她们亲自为上尉建安乐窝。几打之多的女人中，总会有许多人趁自己在留居时用各种装饰品把卧室装点得很美丽。
曾有一位咖啡馆的老板娘在这儿呆了十四天，一直到她丈夫要求她回去为止。她绣了漂亮的台布，在上尉的全部内衣上绣上了他姓名的缩写字母。如果不是因为丈夫找她回去，她很有可能会把壁毯绣完。
另一位仅呆了三周就被其父母接去的太太原来想把房间装点成女性卧室，在房间里摆满了小玩意儿、小花瓶之类，在床头还贴了一张守护天使像。
在房间的任何一处都可以感觉出女性的手曾在此活动。在厨房有设备俱全的烹调用具，当然这是一位女厂主送给上尉的贵重礼物，在她身边除了各种蔬菜刀具之外，还有面包捣碎器，肝泥搅拌器、锅、铁盘、平底锅、搅拌棒等等，甚至还有一些叫不上名来的用具。
不过在一周之后她就走了，原因很简单，她容忍不了除了她之外还有二十几个情妇同样也爱着他，且都在他高尚的军服上留下了各种手艺的痕迹。
卢卡什上尉交际广泛，不仅有一本情妇相册，还搜集了不同的纪念物。因为近两年来他比较信奉拜物教。几条女性式样不同的吊袜带，四条别致的绣花裤衩，还有三件柔软透明的女式薄衬衣和连衣裙，另外还有紧身胸衣和几双丝袜，都被他收藏着。
“我今天值班，到夜里才回来。你照看着，整理好屋子，你的上任勤务兵，因为卑鄙犯贱，被派到前线去了。”他说道。
然后把照管金丝雀、安哥拉猫的事交代了一下便离去。去到门口又返回叮嘱了一下有关诚实和整齐之类的话语。
上尉一走帅克就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等到卢卡什上尉在夜深人静回来时，帅克报告说：
“报告，上尉先生，一切收拾完毕。只是猫闯了点儿祸，金丝雀被吃了。”
“什么?”上尉大吼。
“报告上尉，具体情况是这样的，猫讨厌金丝雀，总欺负它。起初我想让它们彼此熟悉，要是它想胡来，我便揍它，让它记住不能这样对待金丝雀。我很喜爱动物。以前在我们那儿有一位卖蛋的，他能把猫训练到那样程度：那猫吃掉过三只金丝雀，后来不仅不吃金丝雀，还能让其坐到它背上去。当然我也想试一下，便把金丝雀放出笼子，放到猫面前，可是这只鬼猴子，等我一转身，金丝雀的脑袋便被咬下来了。我没想过会出此一招，上尉先生，如果是只普通麻雀那也算了，可这是一只金丝雀，而且还是哈尔兹金丝雀啊!您知道猫竟馋到连鸟毛都吃下去了。据说猫是没有音乐修养的，它太烦金丝雀的歌了，这畜生怎么也听不懂。后来我把这只猫狠狠地训了一顿，不过我敢发誓，我没碰它一下，等您回来对它判决，让我厌恶的畜生受点儿惩罚。”
帅克描述完之后，眼睛像铜铃似的盯着上尉。按以往贯例上尉肯定会揍他一顿，不过这次反倒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
“听着，帅克，难道你会真的是这么一个大傻瓜吗?”
“是，报告上尉先生，”帅克极其认真地说，“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倒霉，本来想做得很好的事，可到头来搞得一团糟，弄得大伙儿都不愉快。我的初衷是彼此熟悉，达到了解的目的。现在金丝雀被吃，达不到目的，可不能怪我。在几年之前，在‘什杜巴尔特兄弟’旅馆里，一只猫吃了八哥，原因是八哥笑它，仅在它后面咪咪叫了几声。猫是很难弄死的，上尉先生，你要想叫我把它弄死，我只能用门把它夹住然后让它慢慢死去，除了这样还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帅克接着又滔滔不绝地对上尉讲了一些让反对虐待动物协会的人听了之后保证会到疯人院的整治猫的方法。带着一脸非常天真和善良可亲的笑容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向上尉讲完了。
帅克内行的说法，使卢卡什上尉忘记了生气倒还反问道：“你会管理小动物吗?你喜欢小动物吗?”
“我最喜欢的是狗。”帅克说，“贩狗是桩非常赚钱的买卖。因为我太老实，所以赚不了多少钱，但还是会有人找我算帐说什么我卖的狗不仅不健壮而且不纯，都是一些瘟狗。按他们说来似乎所有的狗都是又纯又健康。他们又还急要狗的血统证书，没办法我只能去印一些证明书，把任何我卖的狗都写成巴伐利亚纯种狗繁殖研究所来的珍贵纯种。人们马上会因为家里有了一条能带来好运气的纯种狗而兴奋不已。比如说一只布拉格沃尔舍维采的狗被当作达克斯狗推荐给他们，他们有时会奇怪德国珍贵狗的毛竟会这么长，腿也怎么是直的。这只是短暂的一会儿的想法。只要是狗贩子都是这么干的。
上尉先生，如果你听了大狗场的狗贩子是怎么在血统书上描述他们所卖的狗，以此来哄骗顾客，你定会吃惊的。纯种狗量很少，要么是它妈妈要么是它祖母，可以跟许多杂狗交配，当然生下来的小杂种会有点儿像祖先了。要么耳朵像这狗，或是尾巴像另外一条狗，鼻、脸、腿、身子大小都可以会像不同的狗，一条能有一打父母的狗可想而知它会长成什么样了。我有一次买了一条称之为巴拉巴的狗，因为它父亲太多所以奇丑，没有一条狗愿意靠近它。看着它怪可怜的我便买了下来，带回家之后它不是呆在墙角就是愁眉苦脸，我决定把它当作马狗卖掉。给它染了一身浅灰黄毛跟着它的主人去摩拉维亚了。”
上尉不仅认真听着而且对有关养狗学产生了极大兴趣，这样帅克就能继续讲下去了：
“狗不能自己染毛，只能是狗贩子给染，如果把一条很老的狗当作一周岁的狗崽卖掉，那你去买点儿雷银，用水化开，用它能把狗染得黑油油，如果再加点儿砒霜，之后用砂纸擦净它的牙齿它的劲头会更足。在出售之前先灌点儿李子酒，让它有点儿醉意，过不了一会儿它便活蹦乱跳，汪汪叫着，非常地快活，带着醉意会对任何人都很亲热。另外一点你得跟顾主穷聊，直到他晕头转向，找不出你卖的狗的一丁点儿缺点。假如顾主想要捕鼠狗，而你只有一条猎狗的话，你得说到他们的心坎儿上，非常高兴地牵着买下的猎狗走，并且一再重申，以后不会要捕鼠狗，要买就买猎狗。又假设你现在只有捕鼠狗而顾客却要一条斗狗准备用它来看门，你要有那种哄的本事，叫它斗狗没买成却牵了你的一条捕鼠狗走了。
在我当狗贩子时有一次来了一位太太，声称要一只文明的不会骂娘的鹦鹉，因为她以前那只鹦鹉飞到花园之后被几个扮印第安人的小孩抓住，拔光了它的羽毛，插在头上扮成警察。没了尾巴自然它很害羞，后来又生了病，找了位兽医开了点儿药，却让它去了天国，小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手头没有鹦鹉，也想不出怎样去找，家里仅存一只瞎了眼的劣性子猛犬，无奈我只能跟太太磨了，从下午四点一直到晚上7点那位太太才牵着我的那条猛犬走了。这简直比当外交官还费事。在太太临走之前我信誓旦旦地说：‘这回看孩子还敢扯它的尾巴毛不!’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机会同那太太说话了，原因很明了，那猛犬见人就咬，那太太只好从布拉格搬到另一地方了。上尉先生，你该清楚，要想得到一条纯种的上等狗真是难上加难啊!”
“我也很喜欢狗，我的一些朋友在前线都会带上他们所喜爱的狗。”上尉先生说，“他们有时会写信给我，告诉我在前线打仗也会觉得愉快，因为身边有一条忠实的动物存在。你对狗很在行，我也准备养一条狗，希望到时你能照顾得好一点儿。你该清楚哪种狗是最棒的，我言下之意是作为一位伴侣。我以前也有一条看马狗，可我不知道……”
“依我看，上尉先生，看马狗肯定是很可爱的。不错，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上这种狗，它有着一身硬硬的长毛，硬硬的嘴边胡子跟刚放出来的犯人差不了多少。不过它虽丑但可爱，而且机灵。现在去哪里找这种狗啊，它比猎狐狗还聪明，不过现在我倒知道有一条……”
上尉瞧了一下表打断了帅克的话。
“太晚了，我去睡觉了，我明天还要值班，但你明天一整天可以去找一条看马狗。”
上尉走了以后，帅克四脚朝天地躺在厨房的旧沙发上翻看报纸。“呵哈!”帅克翻看着报纸嘴巴喃喃自语，“苏丹授予威廉皇上一枚作战勋章，而我到目前为止连什么是小银章都不知道。”
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我差点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