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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花千雪迈开优雅的步子,含笑走向卫子宸:“走吧,我们找一个地方谈谈。”

正满脸惊疑之色的卫子宸忽然露齿一笑,挺直腰身,贵气自生,毫不理会旁人因他的容光而陷入的一片沉醉之色,笑颜满面的变得精神起来:“想不到大公子还是一个爽快人,前面请。”

两人穿过厅堂,直接进入三楼折桂轩。这里视野极佳,正可以总览楼下的大厅与雅阁,里面布置得清幽绝雅,人尚未至,使有清香萦怀。

他们进去后,卫子宸就禀退了站在里面的两个青壮男子。

待人上好茶,花千雪开门见山,道:“卫公子一再打扰我们,有何目的,请直说。”

烛光闪耀,珠帘淡白的光辉衬托得卫子宸一张俊美绝伦的容颜璀璨生光,他两眼灼亮,挑眉道:“大公子如何就断定我是别有目的?”

花千雪眸光一紧,神色蓦然变得犀利:“当初,你接近风铃,难道不正是另有目的?”

卫子宸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笑。

花千雪瞥他一眼,继续说道:“在南召城新开的赌场,如果我没猜错,正是你的幕后老板。”

卫子宸不动声色,笑问:“我的目的为何?”

到了这时候,他还在考验他的智力?花千雪暗自好笑,仍耐心的将自己所想说出:“自然是为了了解我们南海花城的所有布局,近了,便更利于你们的计划成功进行。只不过,却被千花无意中因为一个熟悉的面孔而察觉到异常,方才发现你们赌场的不妥之处。”

卫子宸轻啜一口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花千雪笑了笑,又道:“卫公子见那窝并不保密了,就借机接近风铃,趁机进入南海花城,当时因为你受伤,而且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楼少的失镖之上,是以别人都不会注意到你。于是,你便悄然进入我们最隐密的隐花阁,偷到三大堂主的生平事迹,从中找到他们的弱点,从而达到你们要挟他们的目的。”

卫子宸从容不迫:“你们?意思是现在大公子已经知道我是何人了?”

花千雪看牢他:“卫子宸,大周国二皇子,原名卫泓玉,潜入江湖两年,执行皇上秘旨,将花楼封三家掌管的经济全数不费一兵一卒收回。”

他说到这里,忽然像想通什么:“那么,我可不可猜测一下,所谓的西部神秘组织,便是二皇子所操控的势力?”

卫子宸放下白玉杯,忽然抚掌大笑,道:“大公子的消息来源可真是神通广大,之前所说,只若亲眼所见,不过之后的猜测可说是一半对一半不对,但不论怎么样,大公子能想到这一点,非常人能及,佩服佩服。”

花千雪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沉眉微思,又抬眼直视他:“那么接下来我就可以猜测说,劫玉事情也是你所来策划?”

卫子宸端正神色,回视他道:“不尽然,这一个计划,尽管让我得到了利,不过,却有人想从中得到更大的利益。”

花千雪也不问是谁,估计问了他也不会说。

卫子宸接着给了他答复:“这个人,只稍待几日,你就会明白是谁。”

花千雪若有所思,不语。

室内陷入寂静。

半晌,卫子宸清朗的声音又轻忽响起:“你如此大胆的说出我所有的计划,难道……就不怕我要杀了你?”

花千雪眉目平静:“你不会,你不过是想问我,想不想为已倒的南海花城复仇,而二皇子不会蠢到在任务完成之际,重动杀我之心,让自己这两年的心血让别人捡现成。”

“你就如此断定我杀不了你?”

“如果能杀我,二皇子也不会坐这里与花某喝茶谈天。”

卫子宸一呆,随即发出一声大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这样也好,那么我问你,你是否想重振南海花城?”

“你不用试探我,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只准备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往后,我会与风铃一起离开这里……”

卫子宸挥手打断他:“这一点,你可能都做不到?”

花千雪脸色聚变,沉默片刻,才冷冷道:“为何?”

卫子宸道:“我不知你是否真的不明白,但是,只要你肯跟我去一个地方,我相信你再也不会坚持这个想法。”

花千雪霍然站起,已是动容:“二皇子是指高阳城?”

卫子宸亦长身而起,淡淡道:“我家林林已经先行,我想,大公子不会拒绝我这一个要求的,是吧?”

花千雪十指紧收,他竟有着从未有过的失态,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卫子宸,半晌后,他才一字一顿道:“你为何要多管闲事?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卫子宸已站起负手向门外走去,在门口时又顿身:“我这也是为你们好,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此事我必须要管。”

花千雪颓然坐下。

他无力地望着屋角的香炉,里面青烟袅袅。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过是想抓住一个美景,为什么会有人试图毁掉?

此时此刻,他不由想起很久远以前的事情,譬如他所谓的娘,所谓的爹。譬如那个深邃沉静睡不着觉的夜里,他看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在他十岁以前,他都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爹很慈祥,娘虽尖刻,对他和千花却是好的。他那时无忧无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有一天,就在那个死寂的院落里,他听到男人殴打女人的声音,男人追问着女人奸夫是谁,那两人野杂种他恨不能一刀杀了他们。女人跪地求饶,骨头砰砰磕在地上的声音,将他身上所有的血都敲得直往上涌。

结果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隔了很久,他才转身无声离去,抛开女人的哭泣声,抛开男人的怒吼声,也抛开所有天真的虚假幸福。

他将自己关在一个隔绝所有人闯入的世界里,那个慈祥的男人,他隐约看到他骨子里的恨,他知道他会暴发。

那个男人的权势很大,他要保护千花,所以他不动声色地接触了很多人,他不动声色地壮大自己,从未想过自己该拥有什么,那男人的一声野杂种,就如一道看不见的丝,将他牢牢地捆绑了起来,让他一丝都不能喘息。

一个解不开的结,令他没有了出头之日,美好的风景永远在对岸,只可远观。

可是自见那笑颜如花的美景后,他就起了贪心,他想去采撷,用一种全然不同的生命。他的生命里会拥有很多,可是他想要的,如果得不到,有地那些就全部变成浮云一般的存在。

如果他往黑暗里坠落,就用最后一丝绝望地力量包裹住什么,那个可以拯救他的女人,他一直用心用柔情用璀璨包裹住的女人,在他被人撕开可怖的外衣后,她是否会狠心地将他重新推向永无止尽的黑暗……

风铃又一次被人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肢无力,想是被人下了药。

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她没有激动,没有疑惑,更没有大叫着救命,就算叫破喉咙,她相信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有人在花千雪眼下出手,自也是做得相当隐密,又如何会轻易被人发现?

她所处的这个狭小空间似乎是一辆马车里,在移动,门窗都关着,里面漆黑。

喉咙里很干,像快烧起来一样。她低咳了两声,忽听外面有些声响,紧接着光线刺破了这个狭小空间的黑暗,有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蜡烛,火光颤颤。

风铃顿时装睡,那人好半天没动静,她终于忍不住将眼皮挑开一丝丝,这轻微的一瞟,却让他赶紧将眼睛完全睁大,面前这个人,竟是那日在酒楼与她斗过嘴,并和苏染尘相谈甚欢的封水流。

他这次的打扮与上次有异,身着一件海蓝色长衫,外面套着一件做工精细的狸皮小坎肩,头带黑色皮帽,俨然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一份俊朗,眉目间多了一份喜色。

她可以把他的喜色,当成色眯眯的成份看待,一想到这里,风铃连忙低头瞄了眼身上的衣服,嗯,很整齐,没有被剥开过的痕迹。

封水流一直盯着她的面孔看。见她那眼神,忽然撇了撇嘴:“不要看了,就你那瘦不拉几的身材,我宁愿去剥母猪皮,也不会剥你。”

性命被人拿在手里,风铃本想说一些讨喜的话,却硬是没忍住说粗话的欲望:“原来封公子喜欢母猪,啧啧,下次母猪看到你可都要躲得远远的了,免得被你这连畜牲都不放过的色胚非礼。”

封水流将烛台放在旁边一个小案几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话这么粗鲁,可不像我姑姑的风格。如果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太像,我现在就把你剥光了扔到猪圈里去。”

风铃一噎,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他的脸很英俊,他的笑也很良善,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满是恶毒,他闪耀的目光从她精致的五官一路下滑,到得高束的衣领,再到得不太挺的胸部,最后又回到她脸上,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将她一眼看穿。

死变态,难道正在想怎么整她?

好半晌,她才提了口气,赶紧赔笑道:“封公子,不知你捉来小爷意欲何为?”

“小爷?”

风铃微露尴尬,他知道她是女身?

封水流呵呵笑出了声,突然抽出一把晶莹的小刀,在她面前一晃,作势去剥她的头皮,风铃吓得一声尖叫,还没叫几声,又觉那小刀并没在头上动作,只觉下巴上一凉,耳边听就封水流轻道:“你只要乖乖听话,有问必答,我就不剥你的皮,还让你知道很多秘密。”

“你不是说剥母猪皮也不剥我的皮么,怎么能说话不算话?”风铃胆颤心惊地勉强坐起来:“还有,我也不想知道很多秘密,据说那是很要人命的事情……”

封水流的小刀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发出阴森的光芒,作势要去剥她的皮,风铃急忙改口:“不过我一向合作,说吧,什么事?”

她既怕死,更怕被剥皮,眼前这变态不像好人,还是先稳住了他再说。

封水流很满意她的态度,把小刀收回袖子里,笑道:“你娘叫什么?”

“好像是封碧落。”

封水流朝她一瞪眼,她赶紧用了肯定的语气:“我娘叫封碧落。”

听到这个名字,封水流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但他仍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你娘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封水流又准备往袖子里摸,风铃摆手大声叫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不如去问我爹。”

“你爹是秋阳门的朱掌门?”

风铃诚恳的点头:“这事天下人都知道。”

封水流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封水流皱眉思索了一会,道:“你确定朱掌门是你的爹?说实话。”

风铃也犹豫着,这个问题她曾经还怀疑过,朱掌门是她爹的话,他也不会对朱云云做出那样的事。封水流也不打断她,任她想。

半晌,她才道:“我也不太确定他是否是我爹。”

“为什么不确定?”

于是风铃把她的怀疑之处向封水流说了出来。

封水流沉吟了一会,又问道:“你什么时候不知道你娘去向的?”

风铃翻了个白眼:“从我醒来起。”

她可说的是大实话,她一睁眼就没见过她,也没听人提起过。

“你娘没事时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话?比如封氏一族,比如西越国国主之类的?”

“没有。”

封水流没有再问下去,皱眉想了一会,笑道:“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你没吃饭也没喝水,怪可怜的,在这里呆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他转身走了出去,没一会提着一个水袋和一包干粮进来,递给她:“吃东西。”

风铃忐忑不安地接过,估计他不会再拿出刀子来威胁她。封水流见她眼神闪烁,一直在自己袖子那块看个不停,便阴阳怪气道:“只要你一路合作,别老想着逃走,我就不剥你的皮。”

风铃一口气喝了半袋水,咬了口干粮,赔笑道:“那是自然,封公子只要不为难我,一定会合作到底。”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准备把我带到哪里去?”

“高阳城秋阳门,亲自去问朱掌门封碧落的事。”

风铃一惊:“你就这样让我回去?”

封水流讥笑:“你还想让我怎么带你回去?”

风铃神色突然一黯,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一边,静了下来。

她想起了大娘恶狠狠地脸,刺耳的讥讽,还有她甩在她脸上的无数个灼痛的耳光。她发过誓,她下次进秋阳门的时候一定要风光地踏入那道门槛,她一定要把那狠毒的女人踩在脚底,若不是混出个样子,绝不出现在那些曾经鄙视过她暗害过她的人面前。

只是,现在境况与当初离开时又有何差别,她呆呆地靠在车壁上,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在生命面前,很多事情其实都不是很重要,因为无奈,可以放下自尊,因为信念,却不可以放弃生命。发下的誓言,就如是一道自己哄骗自己的谎言,到最后,也不过是说服自己生存下去的一种理由罢了。

封水流又将干饼递到她手里,在她身边坐下:“吃吧,还有几天路程,可别饿坏了身体。”

风铃有一下没一上撕着干饼:“抓了我,让我吃了软骨散,又何必假惺惺管我死活?”

封水流不理会她的抱怨,将她的头扭向他,笑嘻嘻道:“看着我。”

干嘛,想勾引她?

风铃被他的动作惊吓住,挣扎了几下,却没法挣开,战斗力又飙升到一百,恶狠狠地瞪他:“你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有两个朝天鼻,丑死了。”

封水流一向自视甚高,闻言他一阵气结,目光冷锐如刀锋。

风铃大胆地笑起来。

他看着她的笑容一呆,竟也笑了起来,道:“你再仔细看看,我的鼻子和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啊啊,这人马不知脸长,天上降雷劈死这孽障吧!风铃一口气没喘上来,使劲咳嗽,指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封水流笑了笑:“你认真点,你看我们的鼻子和眼睛是不是长得很像?”

见他说得煞有介事,风铃眨了眨眼,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还真的越看越象,不仅是鼻子眼睛,竟连嘴形都有些相似,上唇微微上翘,带着一点俏皮的味道,下唇丰润嫣红,唇形十分漂亮。

两人轮廓相较起来,风铃知道自己的柔和细腻,而他的则深邃粗犷一些,她不由奇道:“哇,真的好像,我们两不会是失落的什么兄妹之类的吧?啊,对了,你姓封,我娘也姓封,难道我们是什么表亲?”

封水流得意地松了手,道:“对了,所以这次快马加鞭去秋阳门问朱掌门,等查明你娘的下落确定你就是我姑姑的女儿,以后我们就是兄妹关系了。”

“你姑姑?你是说我娘就是你姑姑?太不可思议了。”

封水流点头。

看他那副之前用刀子吓唬她的德性,谁要和他是表兄妹关系?可是命不由人,被人捏在手里,只能任其喜乐摆布。风铃暗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总之这条命又算是保住了。

马车行得很快,一路都无歇宿。

快马加鞭,路上也未到什么阻拦,过得四五天的样子,马车渐缓。估计已快到高阳城,忽听车壁外面被人敲了三下,封水流推开车门,外面站着一个黑衣人,拱手道:“高阳城已到。”

封水流应了一声,向外面的人又吩咐直接到秋阳门。马车七弯八拐,终于停了下来。

几日下来,风铃身体里气力恢复了不少,或许是封水流并没再往她饮食里加药的缘故。她随他从马车上跳下,此时,外面漆黑一片,唯有一幢屋宇横立于眼前。

寂静的青灰色宅院,往日这时候应该灯火辉煌的地方,却寂无一声。

封水流已觉有异,迅速让人沿着墙壁围好,他一声令下,众人同时跃过墙头跳进院落里。他亦是一脚踹开大门,扯着她走了进去。

院中寂静幽绝,有一种经年沉积的腐败气息,青石砖铺就的小径上冒出一层碧绿的青草,在夜风里招摇。屋檐下挂了两盏红色的灯笼,在这个荒芜的院子里显得极其诡异。

众人拨开杂草向正中的屋子里行去,忽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封水流手里突然不知掷出何物,准备无误的击中那黑影,顿时那个黑影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

那个人抱着头惊骇万分的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风铃闻声微惊,好像是大娘的声音,她定目一看,在一个歪倒在地的擅木椅子边,坐着的是一个发鬓蓬乱的妇人,那样一个外形,她就已经认出,她正是大娘。她身上在往日应该光鲜的衣裳已经破烂无数处,破败处甚至还露出里面微白的肌肤。

这里,怎么会如此荒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底有着莫名的快意,缓步走过去,封水流拉住她:“她是谁?你认识?”

“她就是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大娘,我怎么又会不认识?”

封水流仍是拦着她,盯着身子仍在发抖的朱夫人,“不要过去,恐怕有诈。”

风铃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她成这样子,她都要仔细看看,昨日的嚣张,今日的落魄,不论真假,她都要仔细认真的看着够。她掰开他的手,过去弯下腰,一把揪起地上那人的脏乱的头发,一张满面污垢,两眼空洞无神,她被对上风铃冷厉的眼睛后,更是挥手舞脚地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疯了么?风铃一巴掌要扇过去,突然被人喝住:“放开她!”

风铃倏然回头望向发声处,一个满面病容、肤色黄里透青的男人从大供桌下拨开布幔慢慢钻了出来,封水流等人立即递剑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那人正是秋叶门朱掌门,他旁若无人的弹弹身上的灰尘,对风铃道:“你终于回来报仇了。”

风铃松开朱夫人,眯眼缓步走近他,“您也知道我要来报仇?这么多年来,您也知道对我不厚道?”

朱掌门望着那似乎疯癫了的女人,笑得凄凉:“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自你五岁那年你娘过世后,她就让你做粗活,寒冬腊月让你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小手上全长满冻疮。有一次,一件衣服被河水漂走,你跳进水里去追,竟游到了水中间差点沉下去,那次我恰好经过,将你救了起来。可是回来后,她仍是罚你跪在雪地里,一天没让你吃睡,以为那次你会死,可你还是活了下来。”

“还有一次,她让你趴在地上当狗爬,小媚骑在你背上,你不小心将小媚摔了下来,她打得你膝盖骨都破了,丢在柴房里三天不闻不问,你仍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在你小时候数不胜数,等你大了后,不想辰州富户张夫人到我家做客,见你长得水灵,要将你娶回去当儿媳,她便李代桃僵,让朱小妩嫁了。我知道你当时心有不甘,因为你早想逃出去这个家门,可是却也只能暗哭了几场,就依然听从她的摆布安排。”

听着朱掌门陈述着她以往的一桩桩一件件,极少在人前哭泣的风铃已经泪流满面,她喉里如被塞进了一团棉絮,堵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捂着嘴,热泪似雨,沿着她的手指,一滴滴又流进她手心。她在为那个死去的朱云云在哭,那个小女孩承受了如此多的折磨,仍能坚强的长大,她是依靠的一种什么样的信念支撑至今。她感激她,没有朱云云的坚强,又何来她的存在?她一定要将朱云云的生命延续下去,要将这些折磨过她的人一起也偿偿被人折磨的滋味。

周围几个汉子包括封水流此时都不禁动容,封水流剑尖在他胸口一划,顿时有血珠流出。他厉声喝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不过是一个孩子,那毒妇又如何下得去手,说?”

朱掌门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又盯着风铃继续道:“几年间,不少有人上门向你提亲,她都百般阻挠,她心里有恨,只想折磨你,又怎会让你嫁去她看不到的地方?可是我至今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当南海花城的人说要迎娶你后,你却并不是高兴,不知在哪里寻来毒药,自己喝了下去。”

风铃此时目眦欲裂,大叫道:“不可能,明明是她给我下的药,我又怎么会自己吃毒寻死。”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当时在窗外亲眼所见,本想拦下你,但是终让你喝了下去,不过,她确实有害你之心,只过得一会儿,她就端了带毒的糕点给你吃,你当时明知有毒,仍是含笑吃完。过不了多久,你就倒在床上睡了。万想不到的是,你第二天仍然醒了过来,让我们惊异万分,或许,是你同时吃下两毒,毒性相抵,才没让你死成。”

风铃十指紧握,一字一顿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从五岁起就一再的加害,那么小,连一只凳子都搬不动的年龄,你们怎么就那么忍心,难道你们都是狼心狗肺?”

朱掌门突然仰头大笑,陡然收声道:“骂得好,看来,你已经知道并非我亲生女儿的真相……”

风铃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我肯定不是你的女儿,别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比畜牲都不如,而之前我因为没想明白这个道理,竟而想一死以得解脱。可是你们至今想明白没有,你们处心积虑要小媚嫁到南海花城,中途却被人调了包,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

朱掌门厉声高叫:“不劳你费心,她前几日已稍信回来,她现在已经进了皇宫,日子过得很好,幸好没嫁到南海花城,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南海花城已经是废墟一片,还是我家媚儿好命,到了皇宫,随便一个王爷高官都可以让她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现在仍是一文不名,有什么可得意的。”

还不待风铃动手,封水流一掌已扇在他脸上:“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就把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喂狗。”

他力气用得甚大,一掌下去,朱掌门本是青黄的脸色顿时红肿了起来,嘴角还有血丝缓缓流出。

封水流挥手止住要说话的风铃,目光冷冽如刀:“我们现在不说别的,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敢一个字不实,听说你还有个女儿在辰州,到时候,也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会捉了她,让她去青楼每天接二十个以上的客。”

朱掌门今天看风铃带着如此多的人,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他的女儿,却是他的牵挂,他脸色倏变,顿时也慌了,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要牵涉到我女儿?”

封水流又是给他一掌,冷笑:“你说的倒好听,不过我现在不与你讨论这些,我问你,你的二夫人是不是叫封碧落?”

朱掌门老实作答:“是的,云儿的娘叫封碧落。”

“她现在何处?”

“在云儿只有五岁时就死了。”

场中无人说话。

“那么我问你,”封水流指着风铃道:“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女儿?”

他又补充一句道:“我记得我爹说过,封碧落是在黄初七十年也就是十八年前都还与西越国主在一起,那时候她已经出生,别告诉我她是你的女儿。”

“她自己刚才不是都说了,不是我女儿?”朱掌门此时不怕死地大笑道:“好好好,难道你们是在为她来兴师问罪的,我当年收留她们母女,难道也犯了罪,好心当真没有好报?”

这时一直抱着头在颤抖的朱夫人突然大叫出声:“什么?你好心收留了她们母女,难道……她不是你与封碧落在外面生的女儿?”

风铃目瞪口呆,那老女人装疯?

朱掌门苦笑:“夫人,对不起,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当时见她们母女无依无靠,而碧落却又非常倔强,我才答应让她带着孩子不露姓名以我二夫人的名义住了下来,不想她身体不好,不出几年就,就撒手人寰,我知道你这些年来有恨,是以……”

风铃由他们的一连串话中才缓过神来,推着封水流的身子问道:“你的意思,我果然不是他的亲生,而是西越国主的女儿?”

“正是如此。”

这话却不是封水流所答,是自门外走进的一人说的。

卫子宸清挺秀挑身影迎门而来,站于堂中,负手而立,黑亮的长发松散的束于脑后,月牙白的丝质宽大长衫直垂到地面,俊秀的丰姿无不令人在这气闷的时刻眼前一亮。

随他身后缓缓披月而进的,正是花千雪。他一袭浅薄长衫映着月华的光芒,隐隐如水波澹荡。风铃移目与他对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脸色苍白几近透明,平日流光飞舞的眼眸里,此时如罩上了一层死灰,令人看得心疼莫名。

风铃顾不得旁边人众,也不急于向朱夫人报仇,便急快地向他奔去,“雪……”

花千雪定定地盯牢她,向她缓缓张开双臂。

一只手却拉住风铃前冲的身体,卫子宸启唇轻道:“不要过去,你们不能在一起。”

风铃愤怒地看着他,挣了两下,却没有挣开,这呆子何时有了男子魄力,敢拦她的路?

她急得脸红脖子粗,爪子乱挠,也不知挠在他什么地方,他痛得嘶了一声,手臂一松,风铃立即跳起来,转身没头没脸地去揍他,一脚踹在他胸口,恨道:“你又是我什么人,有甚资格管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她话音未落,屋子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如天籁的丝竹声。

众人寻声望出去,这个本是荒废的院落突然开始热闹起来,四下宫灯点点,有人提着宫灯鱼贯进入院子,在众多青衣女子的簇拥处,一个盛装的宫装美妇缓缓行了进来。

那美妇看上去最多三十来岁,她身上穿的是云霞般的锦绣宫装,头戴金冠,颈挂明珠,手臂轻抬,各式佩环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响个不停。她明艳的脸庞转向风铃的那刹有着一股盛怒。一双丹凤眼闪着一股凌厉,撇开盛怒的表情,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一个养眼又尊贵的贵妇人。

她一进来,就推开两个扶她的青衣女子,一步一步地走近花千雪,眼里水雾渐起,只是盯着他细细地瞧。

花千雪因她的进入,又缓缓垂下了双臂,也垂下了眼眸。

“你能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一下吗?年青人。”宫装妇人痴痴道。

花千雪后退,又不失礼地恭身道:“这位夫人,我们并不相识……”

卫子宸在一旁忽然清朗笑道:“姨母就不要再问了,小侄已经做个确认,他正是您二十二年前被人偷走的双子之一,如今叫花千雪。”

风铃怔住,花千雪也有另一种身份,好巧,他也要与她同一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吗?

卫子宸向贵妇人走近几步,继续说道:“花千雪,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是谁?正是西越国太后,你的亲生母亲,而且……”

他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风铃:“你们的父亲正是当年的西越国国主宫泽俊!”

话音未落,四周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这间屋内静得不可思议,空气变得凝滞,烛火仿佛也被冻住,在清冷地烛台上闪着冷冷地光芒。

风铃震惊地抬头。

花千雪脸色极至的惨白,他仿佛失去了灵魂,悲伤而留恋地与她对视着。

月光凄冷,透过窗棱,如一道魔鬼的咒语般倾洒着互相凝望的两人。

他眼中的光芒混合着绝望和痛苦,仿佛害怕再没机会一般,贪婪地凝视着她倏然苍白如雪的容颜。

微风四起,扬起他如墨般的长发。

整个世界变得刺眼而窒息,她眼前仿佛有无数个光点在狂乱的旋转,刺眼的,眩晕的,寂静的,无数旋转狂乱的光点闪动得她仿佛全身已经僵掉。

不知是谁轻叹出声,终于打破了两人失魂落魄凝望僵滞的气氛。

花千雪谁也不看,只是静静地走到她面前,伸出他如玉的手,声音依然清越如泉:”来,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风铃失神地望着他手心从未在意过的那颗红痣。心底隐隐传来一阵深沉地还未暴发的暗痛,她双腿一软,竟自坐倒在地,试着自己爬起来,两腿却不听使唤地在颤抖。

花千雪温柔地将手伸至她腰下,声音低哑而又满含宠溺:“你看你,这都爬不起来,以后摔跤了,没有我,谁能将你扶起来?”

他的胸膛依然温暖,他的心跳依然强健,可是,为什么,她仿佛看到他浑身的血液在愤怒的咆哮着,又仿佛,她看到了两人在同一时间开始坠入黑暗的深渊。

花千雪扶着她,缓缓向屋外走去,贵妇人叫道:“千雪,你不能带她走,她是你妹妹,你们不能……”

花千雪淡淡道:“我们只说一会话,不要跟上来,不管是谁敢来,我都会不计一切后果,杀!”

大地苍穹,似乎就因为这淡淡的一句话而变得充满杀机,充满寒意,满天清辉,也似就因这句话而失却颜色。

贵妇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朱掌门扶起朱夫人,两人低低地冷笑着,封水流目光古怪地看着他们,他的一众手下惊疑的面面相觑。

只有卫子宸含着笑,目送他们消失在清冷的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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