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特找到了我，在夜色中他显得更加健壮、可爱。
“你又到这儿来了？”他坐在我旁边问。
过了一会儿，他又充满幻想地说：
“等我学好了文化，读了各种各样的书，我就去漫游祖国的江河，我就会了解一切！还能和人们畅谈思想，这太妙了！”不过，更多的时候，伊佐特是默默地坐着、想着，偶尔叹息一声。他举目眺望朦胧的远景，叹息着说：
“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我迎合了一句：
“对，不错！”
远方，草地上空的太阳穿过粉红色的云层露出脸来，阳光犹如孔雀开屏一样美丽！
每逢周末，我们的小店里总是聚集着很多人，有苏斯洛夫老头、巴里诺夫、铁匠科罗托夫，米贡也从不缺席。有时一些酒鬼会来胡闹，其中来的最多的是退伍兵科斯京。有一次，他撸起袖子，挥舞拳头，迈着斗鸡似的步伐来到小店，扯着嗓子喊：
“安东诺夫，你这个邪教徒！人类的叛徒！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边叫喊，一边冲上去想打架。可是人们抓住了他，嘲笑着把他推进了水沟。他倒栽着沿着斜坡滚了下去，还拼命地嚎叫着：
“救命啊！出人命啦……”
他爬上来之后，向罗马斯要一杯伏特加酒。
“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们逗乐了。”科斯京说。
农民们被逗得哈哈大笑。
4
一个假日的早晨，厨娘阿克西尼娅点着了炉子，就到院子里去了。我正在小店里。突然，厨房里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整个小店猛地一震，铁罐从货架上震落到地上，震碎的玻璃也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我跳起来冲向厨房，罗马斯一把抓住我，说：
“别进去……”
然后，他冲进了烟雾中，对着外面大叫：
“拿水来！”
我提了一桶水朝浓烟倒去，浇灭了地上的火，又把木柴扔回炉子里。
“关店门！当心点，也许还会爆炸的……”罗马斯对我说。接着他蹲下来仔细检查那堆圆圆的棕柴，又把我扔进炉子里的柴拖了出来。
“你瞧！”他把炸成怪模怪样的圆木柴递给我。我看到圆木柴的内部被钻成了圆洞，而且被熏黑了。
“看清楚了吗？他们往里面填了火药！哼，可是一磅火药能炸掉什么呢？”他把那块木柴搁到一边，“幸好阿克西尼娅出去了。不然会伤着她的……”
这时，孩子们在街上奔跑着，大喊着：
“霍霍尔家着火啦！村子烧起来了！”
一君羊人围了过来，有人气愤地大声尖叫：
“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干了多少坏事！”
罗马斯拿着那块木柴走到店外的台阶上，对着人群说：
“有人把这块木柴钻了洞，灌了火药，又把它混在我们的柴堆里。不过，炸药放少了，什么也没炸坏……”
“别听他的！把他赶走，邪教徒！”醉醺醺的退伍兵科斯京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吭声，他们盯着罗马斯，半信半疑地听他讲话。然后，人们好像不乐意地慢慢散去，似乎还在惋惜着什么。
我们坐下来喝茶，阿克西尼娅同情地看着罗马斯说：
“您总是不告他们，他们才敢胡闹。”
“您不生气吗？”我问他。
“没时间为每个愚蠢的行为生气。”他平静地说。接着他告诉我，他很快要去喀山，问我要带什么书，又P丁嘱我，他不在的时候我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潘科夫来了。他看了看炉子，皱着眉头问：
“没吓坏吧？”
“没有。有什么可怕的？”
“这就是宣战！”潘科夫说。
库库什金提了一桶粘泥进来砌炉膛的砖，他说：
“安东诺夫，你这一次少办点货，小心有人会放火烧你的船。现在你又正在办这事，小心大祸临头吧！”
库库什金说的“这事”是指组织果园合作社。在潘科夫、苏斯洛夫以及村里的其他两三个明事理的农民的帮助下，罗马斯已经快把合作社组织好了，这使村里的富农们大为恼火。但是大多数农民对罗马斯的态度开始有了明显的好转，到店里来买东西的人明显增多了，甚至“毫不起眼”的巴里诺夫、米贡也竭尽全力帮助罗马斯的事业。
我很喜欢米贡，喜欢他那忧郁、动听的歌声。他经常在晚上轻轻招呼我：
“到伏尔加河边来。”
黑黑的河水从我们身旁静静地流过，河面上很静。波浪小心地冲刷着岸边的沙砾，冲洗着我的双脚，似乎要把我冲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
“他们要打死安东诺夫，说不定还有你。”有一次米贡喃喃地对我说。接着他轻轻地唱起歌来，歌声忧伤而凄凉。
在我所结识的人当中，巴里诺夫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他和库库什金有许多相同之处。他在莫斯科住过，说起莫斯科，他立刻唾沫横飞。他曾到里海去捕过两次鱼，大海被他说得天花乱坠。村子里的人鄙视他，但听他的故事时却津津有味，就像听米贡的歌一样。我多次发现他编的故事非同寻常，富于幻想，有时都不能自圆其说。
厨房的爆炸事件发生后，仍然有不少人到我们这里聚会夜读。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同时，我也从书本中吸收了不少有用的知识，我觉得自己长大了，说话也更自信了。
时常会有一些行为诡秘的人来找罗马斯，他和他们一起爬到我的阁楼上，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夜深时分，伊佐特和潘科夫用船把那些神秘的来访者送到过路船上或送到去洛贝什基的码头上。我眺望着河面小舟上的灯笼一闪一闪，感觉到自己也是这桩伟大而神秘的事业的参与者。
七月中旬，伊佐特失踪了。两天后，人们在村子下游七俄里附近的河岸草滩上发现了他的船。船底和船舷都撞碎了。第二天傍晚，在河里游泳的孩子们在一艘打坏了的木船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被人从后面打死的。这时，罗马斯还在喀山。
村子里的人闻讯聚集在河岸边。岸边顿时一片暄闹和争吵。巴里诺夫嘟嚷着：
“我该离开这儿了。”
两天后，罗马斯回来了。他显得很高兴。可是当我告诉他，伊佐特被打死了时，他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什、什么？”
他咬紧牙，颧骨一下子凸了起来，胡子也抖动着：
“真这样啦。我提醒过他的。”
我到厨房去把茶炊烧好。
喝茶时，罗马斯说：
“这些人真可怜，他们把自己最优秀的人给杀了！可以说，这些人怕伊佐特这样的人。”
他端起茶杯，接着说：
“人们不愿意有人反对他们费尽心机创造并习惯了的生活。所以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人。但是事实证明：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把生活推向更美好的一面。”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低沉地说：
“好吧，我们睡吧……”
我回到阁楼上。过了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罗马斯弯着腰走进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小床上，认真地看着我，说：
“您知道吧，我要结婚了。我要娶玛莎？杰连科娃。而女人在这里是很难呆下去的……”
“很快吗？”我问。
“秋天，等收完平果。”
说完，他走出了房门。我躺在床上想，也许我在秋天离开这里是合适的。
八月初，罗马斯从喀山回来，带回满船的货和一只只沉重的箱子。早晨，他刚起床，洗漱完毕，正准备喝茶，突然，他抽了抽鼻子，担心地问：
“怎么好像有股焦味？”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阿克西尼娅的哭喊声：
“着火啦！”
我们赶紧冲到院子里，菜地那边木板屋的墙已经着火了，那里是我们堆放煤油、柏油和食用油的地方。只几秒钟的时间，火就蹿到屋檐上面了。罗马斯大声地说：
“快，赶快把油桶滚出去！”
我飞快地把柏油桶滚到院子里，再滚到大街上。街上女人们和孩子们尖叫着、嚎啕着东奔西窜。罗马斯和阿克西尼娅从店里往外搬东西。
我再次跑进木板屋时，里面已是浓烟滚滚，到处是噼里啪啦的断裂声。烟呛得我喘不过气来，睁不开眼睛。我好不容易抓住了油桶，刚滚到门口就卡住了。这时，一团火从屋顶落到我的身上，我大喊救命，罗马斯跑过来，抓住我的手，把我推到院子里，说：
“快跑开，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了……”
然后他跑进外屋，我也跟着跑进去，因为阁楼上还有许多我的书。我跑上阁楼，把书从窗子里扔了出去。突然“轰”地一声，我明白，这是煤油桶爆炸了。头上的屋顶烧起来了，红红的火舌从窗口钻进来。我赶紧向楼梯口冲去，浓浓的烟向我反扑过来，赤色的火龙沿着楼梯一级级逼上来。我不知所措地呆站了好几秒钟，但求生的本能使我急中生智：我用罗马斯的羊皮祅包住头，然后抱着褥子、枕头和一大捆椴树皮，纵身跳出了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