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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没有一个人阻拦乌尔苏斯。甚至连质询也没有。尚未醉死在餐桌底下的宴会宾客也离了位,踉踉跄跄地晃悠着,因此,当那些奴隶侍从看到这个大汉带着一位没有知觉的就餐者时,他们都以为乌尔苏斯只是又一个奴隶,带他喝醉了的女主人回睡处而已。再说,阿克提跟在他们后面,这打消了任何疑虑。

他们离开宴会厅,悄悄走进与宴会厅相邻的一个房间,沿着通向阿克提住处的柱廊走着。吕基娅筋疲力尽,她没有精神地扶住乌尔苏斯的胳膊,仿若死了一般。但是当接触到清新凉爽的拂晓空气时,她睁开了眼睛。天光更亮了。他们仍旧在一根根廊柱间行走着,过了一会儿,他们转到了一个偏门的门廊内,这个门廊正对着皇宫花园,而非庭院,那里能瞧见被初生朝阳的绯红霞光染红了的松树和柏树树冠。此处的皇宫殿堂空空荡荡的,最后的音乐颤音和赴宴者们的喊叫迅速消弭在他们身后。吕基娅觉得自己整个身子被拖着从地狱里拽了出来,被带到了神的美好大地上,带进了清新洁净的光芒下。啊,除了宴会上的下流龌龊,她还能见到别的东西。此处有天空,有朝阳的光芒和绚丽色彩;此处一片凉爽寂静。她突然落下了泪水——有部分是解脱,有部分是感激,还有部分是残余的厌恶和记忆犹新的恐惧——她把脸埋到了那个大汉的肩头。

“乌尔苏斯,带我回家,”她哽咽着。“带我回奥路斯家!”

“那么我们这就回去。”乌尔苏斯说。

片刻之后,他们回到了阿克提住处的小院子。乌尔苏斯让那个姑娘坐在离喷泉不远的大理石长凳上。阿克提给她鼓劲儿,催她上床歇一歇,并对她保证,她不会面临什么特别的危险,因为那些喝醉的食客们肯定会睡上一整天,可是吕基娅镇定不了,也镇定不下来。她将两手按住太阳穴,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不停地乞求带她回家。

“家!”她哭了一遍又一遍。“我想回家,带我回家,乌尔苏斯。”

乌尔苏斯准备好了。他的逻辑很简单,门口的禁卫军对他来说有没有都一个样。那里的守卫是来阻挡入侵者的,而不是阻挡任何出去的人,万一他们想拦住他,他也会一下子冲出去。只要出了拱门,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外面的大街上到处都有待雇的肩舆。很快就会有大群的人开始从宫里蜂拥而出,他们可以混在那些人当中,到时候就可以往家走了。再说了,这有什么呢?先王的女儿告诉他怎么做,乌尔苏斯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他就是为了这才在此处。

“是,我们要走,乌尔苏斯。”吕基娅一再重复。“我们要离开这里。”

阿克提不得不为他们两个人考虑。他们到底是要出去了!当然咯,为什么不呢?没有人会拦住他们。但是任何逃离恺撒皇宫的人都犯下了叛国罪和欺君之罪。他们可以出去,可是到了晚上,就会有百夫长率领一队士兵到普劳提乌斯府上,宣判奥路斯和彭波尼娅死刑,并且把吕基娅带回宫里。到了那时,她还会有什么希望呢?如果奥路斯和彭波尼娅将她收留在家里,那么他们将必死无疑。

吕基娅的两条胳膊软弱无力地垂在身侧。她能怎么办?她没有选择,要么是奥路斯,奥路斯的儿子以及彭波尼娅死,要么是她自己屈服顺从。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希望去赴宴,希望维尼奇乌斯和佩特罗尼乌斯会说服皇帝放了他,送她回到彭波尼娅身边,可现在她知晓了,他们正是她被掳来的始作俑者。为什么如此?她觉得,她落入了一条深渊,只有神和奇迹才能挽救她。

“阿克提,”她失望地痛哭。“你听见了吗?维尼奇乌斯说,恺撒把我送给了他,他今天晚上会派奴隶来接我。”

“我听见了。”阿克提说。她摊开双手,仿佛在说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也没办法。她自身的经历无法与吕基娅的失望取得共鸣。她本人曾是尼禄的情妇和爱人。尽管她温柔善良,悲天悯人,可她却无法理解这个吕基亚姑娘的感受;按照她的思维方式,那种结合没有什么可让人抵触的地方。她曾经是个奴隶,奴隶的规矩是她所熟悉的。而且,她仍旧爱恋着尼禄,如果尼禄显示了任何回到她身边的征兆,她都会对他张开怀抱,就好像他本身就是幸福。由于她很明确地认为,如果奥路斯·普劳提乌斯及其一家想要活命,那么吕基娅就必须做那个年轻俊秀的维尼奇乌斯的爱侣,所以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犹豫不决。

“你在这里也不会比在维尼奇乌斯家安全多少。”稍过片刻之后,她说道,没意识到她真正说的是什么意思。

表面看来的确如此,但那是有前提的。就如同她先前对吕基娅说过的,对命运屈服,接受别人安排给她的身份,成为维尼奇乌斯的狎玩之物。然而,吕基娅却依旧能感觉到他那灼热的野兽似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呼吸炙烧着她的肩颈。尝到了他那醉醺醺的亲吻里的苦涩,她的整个面庞因为羞愧和愤恨而涨得通红。

“绝不!”她突然喊出声。“我既不会留在这里,也不会去那里!那种事不会发生!”阿克提静静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被她突然这般激动的情绪惊住了。

“你就那么恨维尼奇乌斯吗,呃?”她问。

不过吕基娅却回答不出来了。她哭得昏天黑地,又是一阵泪流满面。阿克提抱住她,低声呢喃地说着劝慰的话儿;而乌尔苏斯呢,他紧紧地握住两只巨大的拳头,像一片低悬的云朵那样笼罩着他们。对公主,他那狗一样的耿耿忠心使得他在看见她的眼泪时悲痛至极。那颗蒙昧半开化的脑子里缠绕着杀人的念头,无情的愤恨呼唤着原始的吕基亚式复仇方式。他开始考虑回到宴会厅去掐断维尼奇乌斯,若是情非得已,把恺撒的脖子也给掐断。就他来看,这事没什么好考虑的,让他唯一下不了决心的原因是,他不太敢现在提出这个建议,他不确定这样简单的应对是否符合温柔善良的基督教义。

阿克提此时极力安抚吕基娅,她再次问她:“你那么恨他吗?”

“不。”吕基娅摇摇头。“我是个基督徒。是教义不允许我憎恨他人。”

“我了解。”阿克提点头。“从塔尔苏斯的保罗的信件中,我也了解到,你们不能向屈辱屈服,不能像害怕犯下罪恶那样害怕死亡。可是这个教义允许你们把死亡带给别人吗?”

“不。”吕基娅低声说。

“好,那么,你怎么可以把恺撒的报复引到奥路斯和彭波尼娅身上去呢?”

吕基娅不发一言,那条深渊又和之前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我这么问是由于我为你感到难过。”那个年轻的自由女人说道。“我为善良的彭波尼娅和奥路斯还有他们的孩子而难过。我在这座宫里生活了很久,我明白激怒恺撒意味着什么。不,如果逃离意味着给别人带来死亡,那么你就无路可逃,你剩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乞求维尼奇乌斯再把你送回家。”

但是吕基娅已然双膝跪地去乞求别人了。片刻之后,乌尔苏斯也跪到了她旁边,两个人一起开始了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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