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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伴伴(8)

所以她发誓,等到她长大了,她一定要拥有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一切。

她发誓不惜牺牲一切,不择任何手段,都要得到她想要的。

她真的这样做了。

她甚至把自己训练成为一种无情的机械,一种可以让男人为她贡献一切的机械。

她做到了。

从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忽然间,她就变成了因梦夫人。

一直等到她遇见花错。

花错错了,可是她一直都不认为她错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她遇见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这种感觉是没有任何一种感觉能比拟的,也没有任何一种感觉能代替。

想不到花错忽然死了。

她所有的情感梦想憧憬,也随着花错的死而死。

花错的死对她来说是种多么大的打击?杀死花错的人对她来说有多么深的仇恨?

所以她一心要丁宁死,死得越慢越好,死得越惨越好。

她从未想到她会庇护丁宁。

所以她一直认为韦好客这一次又输了,又错了。错就要输,输就要错。

可是现在她忽然发觉错的不是韦好客,而是她自己。

丁宁现在在哪里?你说不说?

花景因梦一直认为自己一定会说出来的,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不说。

可是现在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当然知道丁宁在哪里,她随时都可以带这些人到丁宁那里去。

丁宁的性命,当然没有她自己的性命重要——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没有其他一个人的性命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别人的一条命,除非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非常非常特别的感情,而且在海枯石烂之后,此情仍不渝。

她和丁宁之间,应该只有仇恨的,怎么会有这种情感?

为了她自己要活下去,她随时随地都应该可以把丁宁打下十八层地狱。

奇怪的是,现在她就是没法子这么样做。

“你说不说?”

“我不能说。”花景因梦的态度并不十分坚决,口气却很坚决,“我不能告诉你们丁宁在哪里。”

韦好客的神态和脸色都没有变,他早已学会用什么方法控制自己的神态和脸色。

可是无论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刚才那种紧张和恐惧已在这一瞬间松懈下来。慕容秋水脸上甚至已露出了微笑,而且是一种无论任何人都看得出是很真心愉快的微笑。

韦好客无疑也看到了他的微笑,所以立刻就问花景因梦:“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不说了?”

“是的。”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说,就表示你已输了?”韦好客追问因梦。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输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韦好客说,“你记不记得你的赌注是什么?”

“我知道。”花景因梦说,“我也记得。”

“我至少也知道这一点,”韦好客说,“我至少知道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两条腿,那种日子是很不好过的。”

他脸上的血色又消失了一点:“所以我也可以想象得到,一个人如果把两条腿两只手都失去了,那种日子一定更不好过。”

“这一点我也可以想象得到。”

韦好客看着她,冷漠尖刻的眼神中甚至好像已经有了一点笑意。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是坚决不肯说出丁宁的下落?”韦好客问花景因梦,“是不是这样子的?”

花景因梦毫不考虑就回答:“是。”

韦好客眼中的笑容更明显了。

“如果你真是这样子的,我就想不通了。”

“我也知道你一定想不通的。”花景因梦说,“你一定想不通我为什么会为丁宁这么做,因为他本来是我的仇人。”

慕容秋水忽然插口:“他想不通,我想得通。”

“哦!”

“你恨丁宁,恨得要命。”慕容秋水说,“每个人都知道你恨丁宁恨得要命。”

他笑了笑:“可是只有我知道,爱与恨之间的距离是多么微妙。”

“哦!”

“在某种情况下,有时候爱恨之间根本就分不清楚。”慕容秋水说,“有时候恨就是爱,有时爱就是恨,永远互相纠缠不清。”

花景因梦承认这一点。

她不能不承认,因为她是个非常“了解”的女人,已经可以了解人类的感情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没有爱,哪里有恨?

更奇妙的一点是,“恨”往往也可以转变为“爱”,这两种非常极端的情感,往往只相隔一线。

慕容秋水的气色看起来已经比刚才好得多了。

“要了解这种情感,一定要举例说明,”慕容说,“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

“你和伴伴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是的。”

慕容秋水说:“譬如说,我应该很恨柳伴伴的,因为她的确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

“我知道。”

“可是我一点都不恨她。”慕容说,“如果说我想对她报复,也只不过想像以前一样,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丁宁的感情也是一样的?”花景因梦问慕容。

“看起来的确一样,”慕容秋水笑了,“可是当你发现事情真相之后,情形恐怕就不同了。”

“什么事情真相?”花景因梦有点惊愕。

慕容秋水却笑而不答,只将身子让开一旁,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你要放我走?”

“我总是要放你走的。”慕容注视着空旷的四周,“何况此地也非留客之所,你说是不是?”

“你不打算要回我输给你的赌注了?”

“我当然要。”慕容秋水笑着,笑得有点邪恶,“反正它迟早总是我的,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花景因梦望着他邪恶的笑脸,迟迟疑疑地问:“难道你不怕我去找丁宁?”

“你只管去找他,你只管去爱他、去抱他。”慕容秋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不过,如果你聪明的话,我劝你还是越早杀掉他越好。”

“为什么?”花景因梦显得更惊愕了。

慕容秋水却得意地笑着:“因为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为什么?”花景因梦忍不住又问一句。

慕容秋水笑得益发得意:“因为杀死你丈夫的凶手根本就不是他。”

花景因梦愕住了,过了许久,才问:“是谁?”

“姜断弦。”慕容秋水尽量把声音放轻,好像唯恐吓坏了她。

花景因梦也讲不出话来,脸上却是一副打死她也不相信的表情。

“不相信是不是?”慕容秋水当然看得出来,“没关系,姜断弦虽然死了,丁宁却还活着,你何不亲身去问问他?”

花景因梦走了。

慕容秋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哈哈大笑。

直等他笑完,韦好客才开口说:“你认为花景因梦真的会去杀丁宁吗?”

“你认为花景因梦真的是个肯为爱情而冒生命危险的女人吗?”

韦好客摇头。

慕容秋水说:“所以我认为她不但会不择手段地去杀丁宁,而且比我们还要急迫。”

韦好客沉吟道:“可是丁宁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想置他于死地,只怕也不太容易。”

慕容秋水笑笑说:“纵然杀不成他,于我们又有何损?”

“说得也是,”韦好客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好不容易赢来的那两条腿。”

“放心,那两条腿是跑不掉的。”

“哦?”

“如果她杀死丁宁,为了逃避丁府的报复,她不来找我们为她掩护,还能去找谁呢?”

“如果杀不成呢?”

“要找一所避风港,你还能想得出比慕容府更理想的地方吗?”

韦好客想也没想,就说:“没有。”

慕容秋水充满自信:“所以无论如何,她非得乖乖地把她那两条腿送回来不可。”

“对,对。”韦好客冷笑着,“到时候,咱们再慢慢地把它卸下来。”

“为什么非毁掉它不可?”慕容突然笑得很暧昧,“难道我们就不能留下来慢慢把玩吗?”

韦好客看了看慕容,又看了看自己的断腿。

慕容笑着说:“她那两条跟尊驾这两条可大不相同,既白皙,又细嫩,迷人极了,毁了实在可惜,暂且养她一段时期又何妨?”

“好,好。”韦好客嘴上漫应着,目光中却闪现出一抹愤怒的光芒。

“所以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等。”

“对,对,”韦好客立刻说,“我那里正好还有两瓶好酒,咱们边喝边等,说不定酒未醉,腿已归。”

慕容秋水得意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韦好客也赔着笑了,笑得却又阴沉,又森冷。

姜断弦终于醒了过来。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只发现如今正置身在一间极尽豪华的卧房中,正睡在一张平生所睡过的最舒适的暖床上。

距离床头不远,有三只古雅的香炉正发散着袅袅轻烟,三种烟的色泽不同,气味也各异。

香炉后面是三张高背太师椅,椅上坐着三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其中两人衣着华丽,气派非凡,姜断弦一看就认出一个是名动九卿的儒医陈少甫,一个是当今大内的御医司徒大夫。

另外那老人又瘦又小,穿着破旧,萎缩在椅子上,非但仪表不能与前两人相提并论,就连面前那只残破的瓦片香炉,也无法与另两种由紫金和古玉雕塑而成的精品相比。

但这二人却好像对那瘦小老人十分尊敬,一见姜断弦转醒,即刻同时站起,向那瘦小老人躬身行礼说:“还是老先生高明,学生们实在佩服。”

那瘦小老人只是淡淡一笑。

这时忽然有个威武的声音说:“那倒是真的,若不是梅老先生指点,姜先生这条命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只见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走进来,他虽然只穿着一件素面长衫,但看上去却比身着盔甲战袍的大将还要威武几分。

姜断弦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他想也不必想,便知是当朝位居极品的丁大将军驾到。

丁大将军远远朝姜断弦一礼,说:“小犬丁宁,承蒙关爱,仅以为报。若有吩咐,不必拘礼,他日相见,恐已非期。”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表现得极其真挚。

姜断弦忙说:“多谢。”

这时又有一人走上来,说:“在下丁善祥,专门打理少爷房中事务。”

姜断弦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丁善祥赔笑说:“不敢,前几天接获我家少爷传讯,吩咐我们寻找先生下落,我家主人即刻派出数十名高手,日夜觅寻,直到昨夜才发现先生病倒之处,在下只不过将先生抬上车而已。”

姜断弦又是一声:“多谢。”

丁善祥继续说:“当时先生性命已很危险,我家主人用了最大力量,不但请到当今两大名医,还亲自将武林医隐梅老先生接来,经梅老先生运用各种内外功力,又得两位名医配合,才算把先生的毒逼了出来。”

姜断弦这才知道那瘦小老人竟是名震武林的“见死不救”梅大先生,他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却也有无尽感动。

丁善祥又说:“我家主人一再交代,无论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一定照办,请先生千万不要客气。”

姜断弦想了想,说:“只请你告诉我,丁宁现在哪里?”

丁善祥苦笑说:“其他任何吩咐均可遵办,唯有这件事却无能为力。我家少爷一旦出门,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谁也不知他在哪里,我们知道的也只跟先生一样,那就是你们的决斗日期和地点。”

姜断弦什么话都没说,只对众人深深一揖,大步走了出去。

丁大将军也不再开口,只负手站在廊檐下,目送姜断弦走下台阶,走出大门,才深深叹了口气。

丁善祥又站在大将军身后,忍不住轻声问:“您知不知道这个人是少爷的死敌?”

“嗯。”

“您也知道少爷可能死在这人手上?”

“嗯。”

丁善祥忽又说:“您既然知道,那么为什么不杀他,反而救他呢?”

丁大将军冷冷地看他一眼,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丁宁必会以我为侮。更何况你也应该知道,我也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丁善祥羞愧地低下头。

丁大将军忽然问:“你还记得他们两人决斗的时间和地点吗?”

丁善祥恭谨地回答:“记得。”

丁大将军说:“在他们决斗一个时辰之后,你派人把他们接回来。”

丁善祥呆了呆,问:“您是说把两个都接回来?”

“嗯,”丁大将军说,“活的接人,死的接尸,纵然死的是姜断弦,咱们也要好好将他安葬。”

丁宁正坐在那栋小屋的屋檐下。

有风吹过,风铃叮叮,丁宁却动也不动。

花景因梦就站在他的背后。

她回来已整整四天了,在这四天当中,大部分的时间丁宁都和现在一样,静静地坐在檐下的蒲团上,也不知他是在练功,还是在疗伤。

每当这种时候,花景因梦总是借故在他四周走动,有时好像要给他送些茶水,有时好像要替他披件衣裳,但无论她的手脚多轻,只要一走近,就会发觉一股森冷的杀气从丁宁身上散发出来。

花景因梦这才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站在丁宁背后,远远地望着他,远远地为他逐走一两只迷路的采花蜂而已。

现在,又有一只蜜蜂飞了过来。

花景因梦习惯性地抬起手臂,也不知为什么,却又突然放下。

只见那只蜜蜂越过花景因梦的耳边,直向丁宁飞去,就在接近丁宁三两尺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竟直直地弹了回来,直落在花景因梦的脚上。

花景因梦的脸色变了,变得比丁宁略显苍白的脸色还要苍白几分。

她现在终于明白,以她目前的功力,想杀死丁宁,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柳伴伴的日子过得跟过去一样寂寞。

她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做饭,按时打扫,甚至按时提水浇花,然后再按时睡觉。

花景因梦回来了,但她依然寂寞,因为这几天花景因梦几乎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丁宁的身上,几乎连看都没好好地看她一眼。

寂寞得几乎到了日夜不安的地步。

但现在,她突然发觉花景因梦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又在凝视着她,雾一般的眼波中,充满了怜爱。

柳伴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紧迫,尤其当花景因梦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时,连心脉的跳动也开始有些凌乱起来。

花景因梦微笑着,轻轻在伴伴耳边说:“你还是那样地爱他吗?”

“谁?”柳伴伴的声音有点迷迷糊糊。

花景因梦说:“当然是丁宁。”

柳伴伴没有回答,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在这种时刻她不想回答。

花景因梦又说:“如果你不爱他,你为什么不离开?如果你爱他,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

“我……我对他并不坏。”

“你还说你对他不坏,”花景因梦好像在责备她,“难道你没注意到他比以前更虚弱了?”

柳伴伴只轻轻地哼了一声,再也答不出话来。莫非是因为花景因梦的手探进了她的轻衫?

“没关系,你也不必担心。”花景因梦拥得她更紧,“我想我们总有办法让他活得有精神一点,你说是不是?”

花景因梦看着身畔几近昏迷的伴伴,她得意地笑了。

在这方面,她对自己一向都很自信,除了丁宁之外,她几乎从未失手过,这一次她当然也不会例外。

她很体贴地擦抹着伴伴脸上的汗珠,轻轻地说:“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忽然对丁宁关心起来。”

柳伴伴微笑地睁开眼,有点奇怪地望着她。

花景因梦说:“因为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哦?”

“因为我忽然发现杀死我丈夫的不是丁宁,而是姜断弦。”

“哦。”

“我想这个秘密你早就该知道了,是不是?”

柳伴伴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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