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娘娘。”闾丘策沉思片刻,淡淡说道,“不知娘娘对王爷了解多少?”
闾丘策的问话,让玉冰心中渐渐清晰,今晚,很多的谜底都能一一揭开。
“本宫只知道王爷十四岁就随太祖皇帝亲征邹国,计杀主将,亲率三军,平定边疆,以至于连太祖皇帝都称赞王爷是中宫明珠,有经天纬地之才。”
“娘娘可知,太祖皇帝为何称赞王爷是中宫明珠?”
玉冰抬眸,正撞上闾丘策一道犀利的目光,心中暗惊,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为是一位父亲对孩子疼爱的言语,更何况,皇帝的儿子个个都是明珠,可是经闾丘策一问,现在想来太祖皇帝称赞高衍为中宫明珠,确实匪夷所思。
中宫是皇后寝居,要说中宫明珠,应属太子才对,可太子已入主东宫,莫非……玉冰不敢想象,目光直直望着闾丘策,口中不由的吐出两个字,“易储。”这两个字犹如巨石坠入大海,震惊滔天。
“不错。”闾丘策炯然的眸子,望的玉冰有些不寒而栗,“娘娘应知明敬皇后?”
“知道,是太祖皇帝的结发妻子,已于十年前崩逝。”
“是啊,明敬皇后崩逝,中宫易主,王爷患病,崔氏一族贬的贬,谪的谪,那一年发生太多的事,只因太祖皇帝的一句中宫明珠。”闾丘策一声长叹,透着往事的沉淀,“历朝历代,册立太子,均是立嫡立长。明敬皇后曾有一子,自然被立为太子。太子高晟大婚后,住太子府,可谁也没想到,大婚第二年,高晟在太子府遇刺身亡。明敬皇后随太祖皇帝东征北伐,伤了身子,仅诞下太子一人。太子崩逝,明敬皇后一直郁郁寡欢。明武二十七年,太祖皇帝在大臣的力谏之下,立娄贵妃的儿子为太子,入主东宫,那年王爷方十岁。”
闾丘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明武三十一年初,王爷随太祖皇帝亲征邹国,只用三个月,大败邹军,经此一役,太祖皇帝对王爷刮目相看,认为王爷有自己当年风姿,便有了易储之意。王爷一直深得明敬皇后的喜爱,明敬皇后曾有意将王爷过继于自己膝下,而今太祖皇帝又称王爷为中宫明珠,实则认同明敬皇后之举,只要将王爷过继于明敬皇后膝下,易储之事就顺利的多。王爷母妃——淑妃,颇得太祖皇帝宠爱——来自凤山崔氏,是士族大家,崔氏一族中,入朝为官的不在少数。为了能让易储之事顺遂,崔氏族人率先向太子发难,说太子奢侈骄横,还集结党羽,太祖皇帝随即将太子禁足,眼看易储之事胜利在望,却因明敬皇后的染病崩逝,而乾坤逆转……”
一声长叹,事不遂人愿,“明敬皇后崩逝,娄贵妃立即笼络朝中大臣,向崔氏一族反击,未有两月,崔氏族人或贬或谪。娄贵妃心腹大臣段禧,又率百官上表,奏请册封娄贵妃为后,太祖皇帝知道易储之事,已回天无力,娄贵妃与太子羽翼已丰,自己又沉浸在明敬皇后崩逝的悲恸之中,也无心理会朝事,便准奏百官之请,册封娄贵妃为后,自此,中宫易主。”
崔氏一族万万没想到当时的率先发难成了自掘坟墓;而娄贵妃怕是也没想到易储事变,却将她推向了皇后的位置。
福兮祸兮,祸兮福兮,谁能料到?
明敬皇后自太子高晟去世,膝下并无其他子嗣,却能位居中宫数年,即便娄贵妃的儿子册立为太子,她的皇后之位仍无人动摇,看来,太祖皇帝与明敬皇后鹣鲽情深,毕竟是结发夫妻,又一起南征北讨,患难与共。
“太子高晟被杀,就没有找到凶手么?”玉冰疑惑,“还有,明敬皇后怎么突然染病?”
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高晟是被太子府里的膳奴所杀,膳奴自缢身亡,后经查实,此人乃是前朝余孽,但是否受人指使,已不得而知。”闾丘策说道,“至于明敬皇后为何突然染病,谁也不知道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所有的是是非非,在史官的笔下,都消失于无形,史册上只会记载,太子高晟遇刺身亡,明敬皇后染病崩逝,娄贵妃入主中宫,仅此而已。”玉冰淡淡的说道。
“也就是那年冬月,王爷受了风寒,娄后赐药,自此以后,王爷每年冬月都会大病一场,娄后每年都会赐药,王爷明知药中有毒,为了母妃与胞弟常山王的安危,只能隐忍不发。”
“药中是何毒?”玉冰心惊的问道。
“藤花。”
玉冰心中一颤,藤花——有巨毒,是解药,也是毒药,一旦中毒,年年需要此草解毒,周而复始,年年循环。娄后真是聪明,不用杀死高衍,就可以将高衍控制于股掌之间。
“王爷想必受了不少苦?”玉冰的心像是被针深深扎了一下的疼。
“是啊,从此王爷性情大变,不问外事,只知饮酒度作乐。”
高衍不得不敛去锋芒,消除娄后疑心,“娄后疑心可减?”
“饶是如此,娄后仍不放心,更何况当时的太后也意属王爷,娄后更是心有顾忌,便以太后之名赐给太子和王爷各十名宫娥。”
“赏赐宫娥是假,考验王爷是真。”玉冰不得不佩服娄后用心。
“不错,王爷知是娄后之意,夜夜春宵,果然,一月之后,太后召回十名宫娥,验其真身,太子身侧的十名宫娥仍是处子之身,如此,太后死心,娄后才消减顾忌。”
“娄后的顾忌也只是稍减,不然不会将王爷的封地分封到安州。”玉冰说道。
闾丘策望了娘娘一眼,目中有敬赏之色,继续说道,“明武三十八年二月,娄后为王爷选立正妃傅氏;七月,太祖皇帝驾崩,太祖皇帝丧事之后,太子登基,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改年号天保,尊娄后为太后。天保元年二月,各位藩王应迁往封地。娄太后突发善心,同意王爷的母妃——崔太妃与王爷一同前往封地,但是,没想到的是崔太妃在去往封地的路上,就薨逝了。”
“薨逝?怎会薨逝?”
“太祖皇帝驾崩后,崔淑妃就病了,本来只是受点风寒,也未在意。薨逝之后,才发现是中毒而亡。”
中毒?是谁?玉冰猛地一惊,“是傅氏!”傅氏是娄太后为王爷选立的王妃,除了傅氏,还能有谁。
闾丘策点点头,神情哀伤“崔太妃刚入宫时,太祖皇帝就说过崔太妃与明敬皇后有几分神似。明敬皇后去世后,太祖皇帝常常去崔太妃的宫殿……就是驾崩前,也只留崔太妃服侍在病榻之侧。”
玉冰心中已经明白,“太祖皇帝对崔太妃的宠爱,定是招来了娄太后的妒忌。如此,娄太后为王爷选立嫡妃,在王爷的枕边安插自己的人。”
“只是王爷自己也没想到傅氏竟会毒害崔太妃……”
女人的妒忌所带来的愤怒,有时如若黑洞,深不见底,不挫骨扬灰,难以解恨。“娄太后心胸狭隘,又是好胜之人,怎能忍受太祖皇帝至死不愿见她的羞辱。她无法责怪太祖皇帝,只能拿崔太妃泄恨。汉高祖的戚夫人不就是被吕后做成人彘么?”
戚夫人擅舞,尤其擅跳翘袖折腰舞,深受汉高祖的宠爱。汉高祖死后,汉高祖的薄姬,因对吕后恭顺之至,又不得汉高祖的宠爱,吕后念其与自己境遇相同,一样不受先帝的怜爱,反而恩准薄姬与其子代王刘恒一同前往封地;而戚夫人却受到了吕后的残忍对待,吕后将她留在皇宫,断其四肢,钳出眼球,聋其耳,哑其喉,并关入茅厕,成为人彘,只怕史上再无比戚夫人境遇更惨的妃嫔。(注:唐高宗的废后王皇后和萧淑妃被武则天施以醉骨之刑,其遭遇堪比戚夫人)
“是啊,如此看来,崔太妃的死应是意料之中才对,只怕身体染疾也是人为。”离开京城后,他也瞧过崔太妃的病情,只是当时怕娄太后出尔反尔,横生是非,因此行程仓促,未能细看,本想到了封地之后再好好诊看,那里知道离开京城方半月,崔太妃就去了。
“傅氏呢?”傅氏毒害崔太妃,也于三年前去世,对外宣称是染病身亡,只怕没那么简单。
“傅氏给崔太妃的毒药,王爷十倍奉还傅氏。”闾丘策神情恍惚,似看到傅氏惨死之状,“只是,没想到傅氏服药之后,才说出已怀有身孕两月有余……”
玉冰惊呼,脑袋一片空白,震惊之余,却为高衍心痛,当时的高衍,要如何承受这一事实……
难怪,难怪高衍至今没有子嗣,他绝不会让杀子之事再次重演。内院中的那些枕边人,定是没有一个与他同心。
傅氏呢——想必她对高衍也有爱意和无奈,否则不会在服药之后说出怀有身孕,若因孩子而让自己苟活于世,即便高衍能容下,自己的一生也了无生趣,与其这般,不如死去,这样,说不定能博得高衍的一丝记挂……
“后来,王爷才得知,娄太后以傅氏的父亲和兄长的性命作威胁,逼迫傅氏毒死崔太妃。”
大婚被迫,行凶被迫,就是死,也是被迫,她的一生都受制于人,有太多遗憾,玉冰不由得同情那个归入黄土的女子,她肯定也想过与高衍共到白头,只是天意弄人……“她该将苦衷告知王爷,王爷绝不会袖手旁观。”
“一切都太迟了。”闾丘策一声长叹,“这也是王爷至今膝下无子的原因。”
所有的事都有了答案,知道了真相,可心里却越来越沉重,“多谢你今日将这一切告知本宫。”
“老奴只恳请娘娘记住方才之言。”闾丘策垂首躬身道。
“放心,本宫说的话定会做到,只是今日之言,不可让他人知晓。”
高衍从未向她提过这些事,他既然不说,她又何必让他知道,她已经知晓。
闾丘策微愣,随即会意点头。
华发似雪,但目光有神,玉冰一时竟看不出闾丘策的年庚,“闾丘大夫是何时跟随王爷?”。
“回禀娘娘,老奴自幼是崔老爷府上的家奴,贱籍之身。”闾丘策说道,不卑不亢。
贱籍——不属于士农工商的贱民,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不得念书进入仕途,自古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