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我来了！”
我离开庐江时兴奋的狂喊声尤在耳边回响，我们已经离开庐江有五天了。
张鸣峰侧身坐在车夫的位置赶着马车，张机坐在一边，瑞香和我坐在另一边，我们四人在摇晃前行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夏小雅和江致远比我们早几天离开庐江，我们约定等安顿好之后，再写信到刘家进行联系。我给焦仲卿留下一封休书，只带了从娘家拿去的东西，就和殊儿离开了焦家。焦丽卿虽舍不得我，但知道我去意已决，只好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要和她断了音讯。
娘亲他们知道我跟张鸣峰的事，倒是替我高兴，认为我找到了好归宿，便不挽留我。殊儿想跟着来，却又舍不得她的兰公子，最后决定留在刘家等待。我本打算在庐江替瑞香找个好人家，她却不肯，说我替她赎了身，她便是我的人，一定要跟着我一起走。
已是秋天，落叶翻飞，山野一片萧条败落，少见人烟。秋风刮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生出一丝人在天涯漂泊无依的愁绪。
张鸣峰看在眼里，松开了马缰绳，让马儿自己奔跑，从包裹里拿出斗篷，盖在我身上。我把斗篷摊开，分了一半盖着瑞香。瑞香甜甜一笑，朝我靠了过来，紧紧地挨着我。张鸣峰不爽地瞪着瑞香，恨不得把她一脚踹开，然后坐到我身边来。
瑞香这些天染上了我爱做鬼脸的坏毛病，呲牙咧嘴地朝张鸣峰做着鬼脸，气得他把十指捏得咯咯作响。我不由得扑哧一笑，心情好了起来。
张机把我们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呵呵一笑，显得很是享受我们的小儿女情怀。
“姐姐，还有多久到洛阳？”瑞香比我小，从未离开过庐江，对耳闻中繁华的洛阳很是好奇，一路上不知问了多少遍。
“现在还没到九江呢，到洛阳我想起码还要走半个月。管他呢，反正早晚总会到的。”
古代的官道不过就是稍微宽一点的泥路，好一点的地段才会铺上石板，马车走起来很是颠簸，前进速度很慢。坐了几天的马车，我浑身上下都快散架了，不由得说道：“唉，要是坐飞……我是说骑马，肯定会快很多。”我差点脱口说出坐飞机。
“你会骑马吗？”张鸣峰翻着白眼挪揄地说。
“骑马有什么困难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逞能道。
瑞香掩口而笑，一股若有若无的体香散发开来。
我忍不住问道：“瑞香，你到底用了什么香料，身上有这么特别的味道？”
瑞香摇头道：“我什么也没用。我身上的味道，是从小就有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我一脸坏笑说道：“要不把你剖开研究一下，看你身上什么地方产生香料？”
瑞香一惊：“姐姐……”
我哈哈大笑，瑞香明白过来我是在逗弄她，脸色微愠，嘟着嘴把头别开了。
“前面有村庄。”张鸣峰一扬马鞭，马儿加快了步伐奔跑起来。
听说有村庄，大家高兴起来。有村庄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新鲜饭菜，好好休息一下了。这几天赶路，一直风餐露宿的，吃的是干粮，睡的是地铺，连我都有些吃不消了，更别说上了年纪的张机。我怕他太辛苦，建议放慢速度，他却不同意，说早一天到洛阳，便可以多救很多人的性命。
这是一个不小的村落，山坳里起码有几十户人家。官道边有一个小摊，摆着几张桌椅，空荡荡的没有顾客，只有一个老者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到有马车接近，他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客官，里面请！”
怕节外生枝，一路上凡是公共场合，我和瑞香一律罩上面纱。
“老人家，这里离九江还有多远？”瑞香心急，开口问道。
老者似乎被她好听的声音迷住了一般，楞了一愣，笑道：“不远了，还有一天的路程。各位客官，吃点什么？”
张鸣峰答道：“有什么新鲜的菜蔬，尽管上来就是。够四个人的量就行了。”
老者满脸堆笑，点头进去了。一会儿功夫，他端了一壶茶上来，给我们一一斟上，又放下一碟热气腾腾的糕点，说道：“荒野小店，没什么好吃的，先来点小吃垫点肚子。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客官多多包涵。”
糕点的香气飘了过来，我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把糕点推到张机面前说道：“师父您先吃。”
张机呵呵一笑，伸筷夹了一个送往嘴里。
变故突起。
张鸣峰手中一双筷子飞了起来，一支飞向张机，将他筷中的糕点打落；另一支飞向老者，直向老者胸口穴道袭去。那老者腰身一扭，避开筷子，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剑来，向张鸣峰刺去。
张机惊骇万分，叫道：“峰儿！”瑞香和我也一声惊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
张鸣峰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一侧身，闪到那老者身边，伸手一拍，那老者的手臂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你究竟是谁？”张鸣峰爆喝一声，朝老者身上抓去。
那老者甚是滑溜，身子柔若无骨般往后一弯腰，避了开去，顺势翻了一个跟斗，捧着受伤的手臂，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去，口中犹自叫道：“今天这一掌之仇，来日必报！”那声音尖细无比，竟是个女人。
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叫道：“鸣峰，你没事吧？”张机和瑞香也回过神来，纷纷询问。
张鸣峰却没有回答，皱眉凝视那人远去的背影，有些失神落魄地喃喃念道：“她究竟是谁？”
我正待继续追问，耳边传来呜呜的声音，我们循声找去，竟是这小店店主，被反绑了双手，塞住嘴巴丢在柴房。
店主三十来岁，吓得浑身哆嗦，口齿不清地多谢我们的救命之恩。我们好言安慰，扶着他到外面跟我们一起坐下。
张鸣峰这才解释道：“刚才那人端茶上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手细白嫩滑，决不是一个常年劳作的老人的手，所以暗下留意。爹准备吃糕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若是一个招呼惯了客人的店家，是不会如此留意客人如何吃东西的。”
我叹了口气道：“还好你够细心，不然我们都不知是怎么死的。难道这就是江湖吗？那个人为什么要暗算我们？”
张鸣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刚才他看着那人离开的表情，明明是想到了什么。我皱了皱眉，没再多问。也许他是不确定，所以才不说吧！
瑞香担忧道：“接下来我们可要多加提防了。”
经过这一闹，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不再说话。
我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叫，打破了沉寂。我尴尬一笑道：“中午了，咱们再找个地方吃饭吧。”这店主仍然一脸惊恐，肯定无法弄饭菜给我们吃，况且这里的食材恐怕都被下了药，无法食用了。
“各……各位，不嫌弃的话，到小的家里去用餐吧。”店主说话总算流利起来，“小的孙二，家就在村里，很近的。”
我们跟着他进了村子，一路上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人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打量我们。
孙二解释道：“近年来路上不太平，来往的客商也少了，村里很有会有外人来。”
“二哥，二哥！”一个少年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二嫂要生了！”
孙二面露喜色，叫道：“快去叫孙婆婆！”少年飞奔而去。
他加快了脚步，领着我们到了他家安排我们在院子里的桌前坐下，叫道：“老四，来客人了，快出来招呼！”
一个女人的申吟声传了过来。
张机说道：“这位小哥不用招呼我们了，去看看尊夫人吧！”
孙二说道：“女人生孩子，男人又不懂，没什么好看的。”
一个小孩从屋里跑出来，叫道：“二哥，记住哦，二嫂生了男孩，你要给我两文钱买糖。”
孙二笑骂道：“你倒记得。快把饭菜端出来招待客人。”
小孩答应了一声，又跑进屋去了。
此时，只见刚才见到的少年飞奔回来，急道：“孙婆婆去隔壁村子接生去了，没回来，怎么办呢？”
听着女人一声接一声的喊痛，孙二坐不住了，向我们告了声罪，便进了屋去，叫道：“娘，孙婆婆不在，怎么办？”
我挠头道：“师父，你懂接生吗？”张机摇摇头。
女人的叫声慢慢微弱起来，孙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拿着铜钹咣咣地敲起来，往屋外跑去。我们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便跟在他身后一探究竟。
铜钹的声音很快传遍村庄，人们都被吸引了过来，齐聚在孙家门口。“什么事？”“怎么了？”“召集大家做什么？”
孙二慌张道：“我家女人生不出孩子来了，请大家帮帮忙，一起祈求月神保佑，保佑她们母子平安。”
人们听孙二这么说，齐刷刷朝东方跪了下来，一起做起了怪异的姿势，紧闭双目，喃喃念起经来。
我心里大急，叫道：“求神拜佛是没用的，孙婆婆在邻村什么地方，去把她找回来啊！”
之前那少年答道：“邻村很远，要走大半天。”
众人则睁开眼狠狠地盯着我，叫道：“不准侮辱我们的月神！”
孙二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凶巴巴地喊道：“你们给我走，我们不欢迎你们！”
瑞香害怕地低声说道：“他们看起来好可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不如走吧！”
那产妇的申吟声几乎听不见了，状况很是不妙。我皱眉道：“不行，人命关天，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张机犹豫道：“芝儿，你懂接生吗？”
我咬咬牙，大声说道：“我会接生，让我去看看。”
“你侮辱月神，月神会降灾于你，不准你碰我女人！”孙二一脸凶狠，伸手就要来推我，一众人等也蠢蠢欲动，向我们围拢。
张鸣峰眼疾手快，点了孙二的穴道，冷声道：“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这就是榜样！”
孙二被定住的身形震慑了众人，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于没人再敢上前。
张鸣峰又说道：“这位刘姑娘是神医的关门弟子医仙，大家放心！”自从我离开焦家之后，我就梳起了姑娘家的发型，标志我未婚的身份。
人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脚下一个趔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太能扯了吧，还医仙呢！他对我信心满满，我却是有苦自知。我根本不懂接生，只是抱着尽力而为的心态一试而已。
“瑞香，你进来帮忙。”
进去房间，只见一名老妇正守在床前掉泪，床上的产妇面无血色，已经昏厥过去了，浑身兀自在轻微地痉挛。我仔细一检查，不由得大惊，她得的竟是妊娠高血压综合征！怎么办怎么办？她的状况，顺产是不可能的了。再拖延下去，大人小孩都会没命。唯一的办法，是给她剖腹产。可是，可是，我学的是中医，从未拿过手术刀啊！而且，这是古代，没有剖腹产概念的古代，要是救不活人，我会背上谋杀的罪名！
老妇仍在哭泣，产妇仍在痉挛，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虽然秋意寒凉，我的额上却冒出汗来。
“姐姐，怎么办？”瑞香害怕起来。
我把心一横，决定动手。是生是死，就赌这一把了！
怕把人吓坏，也怕被人阻拦，我让瑞香把那老妇扶了出去，交代她端了盆热水过来，找齐刀具针线，一个人关起门来，准备手术。
我紧张万分，双腿不停地颤抖，手也不听话地哆嗦起来。我取下面纱，点起油灯，把刀放在火上消毒，竟然抖了好半天才找准位置。眼见孕妇状况越来越差，我一咬牙，剪开她的衣衫，找准位置，划了下去！
看到鲜血冒了出来，我反而镇定下来，凭着以前看剖腹产手术录影的记忆，有条不紊地照着做起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一个健壮的女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门外守候的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我不敢怠慢，简单的清洗包裹了女婴，接着给产妇清宫，最后缝合，上药。只见她的脸色渐渐有些红润，脉象也稳定了下来，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看着满床的鲜血，饥饿加上后怕，我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打翻了手边那盆血红的水。
“兰芝！”“芝儿！”“姐姐！”张机他们听到响动，焦急起来。
我擦了擦汗，带上面纱，挣扎着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开心地笑道：“母女平安！”
“多谢医仙救命之恩！”张鸣峰放开孙二，孙二朝我磕起头来，他的家人也跟着跪了下来。我一阵忙乱，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起来。
那老妇抱起孙女，大概看到了产妇肚子上的刀口，一声惊叫：“杀……杀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