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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主子要帮她?”

“说不上,随便点一下罢了。”

飞天瞄眼那串沧澜玉髓,如果她家主子说随便,那就真的是随便了。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白色绫绸自落府大门一路蜿蜒到前厅,整挂整挂地将整个落府打入雪白的世界,轻风拂过,绫绸扬起再落下,宛如伊人之姿,翩然不再。哀乐自灵堂漫出,一丝一竹都在哀悼红颜薄命的无奈。穿行的家仆换上白衣素衫,容颜惋惜,守府的暗鬼依旧一身黑衣包裹,脸色冷漠地尽忠职守。

停在灵堂中间的棺木中依旧空无一物,绫绸自房梁上勾结而下,掩盖了不合场景的颜色,三层白烛将灵台围绕,烛火清冷,安静地燃烧,莹白的烛泪缓缓滴落,蜡炬逐渐成灰。落尘寰站在灵台一侧,守着一盏莲灯,沉默地望着莲心微弱的火光。一身白衣的慕容傲走进灵堂,一言不发地站在落尘寰身后,直至落尘寰回头看他,才缓慢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灵堂中空乏的棺木,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了心脉。

喜事成丧,谁人能受得了其中的落差,不过几日的光景,红妆残破,回来的只是一具冰凉的躯壳。那日,喜庆的红烛还来不及燃起就被迫尘封,几日的搜索谁又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落尘寰眉心锁起,金红的印记隐没,记忆里关于三个人的青梅竹马一幕一幕回放。那时似乎每天都很快乐,那时似乎连眼泪都是甜的,直到那夜那场大火,将一切吞噬,只剩下他们三人。落尘寰迷茫地看着莲心的烛火,周围的一切慢慢变暗,惨淡得失去色彩,报仇雪恨,一统江湖,建立了天下楼,却连一个女子都无法保护吗?重要的东西,想要守护的东西,明明存在着,却为什么总是看不清,触不到,为什么他现在看着从前是恍惚,看着前路是一片雾霭,似乎忘记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一件宝贝。

慕容傲站在棺木边,一手扶着棺沿,叹一声人世无常。不自觉地看向自己另一只手,还裹着白纱,依旧疼痛。为了他曾今想要守护的女子,想要给其幸福的女子,竟然在不经意间错失了,他的菡萏。嘴角扯出一点弧度,他不后悔将事实告诉莫子忧,事实就是事实,为死去的人下个定义,给活着的人一个机会。

白绫翻卷,碧空澄澈,流云在一瞬间消逝不见,视线随着白绫一角下移,缓慢地似有定格。一袭雪色衣袍,袍带未束,却是别样的傲然风骨,发丝于左肩垂落,细碎的几缕随风舞动,生动了容颜如梦。深紫色的一束鸢尾花安静地躺在她的臂弯中,华丽而妖媚的花朵在她脸颊边展这一世最美的荣华,色授魂与。仿佛一千年得以一见的景致,沧海桑田,枯藤长出枝桠,枝桠老成枯藤,世世叠加,不变的,还是云高风情,嘴角含笑。慕容傲一时看痴,竟觉鼻尖酸涩,她站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海市蜃楼般的人儿,幻境一场,凝万里黄沙戈壁的希望,携一泓忘川之水的清冽,终其一生,怕也触不到。

“菡萏。”慕容傲莞尔。

落尘寰条件反射地转身,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在听到那两个字的一瞬,感觉到窒息。入眼的是几日前在绛紫楼遇见的人,纤白的身影在翻飞的白绫中若隐若现,画一般停滞的容颜熟悉到恍惚。

“禀楼主,渊王府白寒公子,吴钰公子到。”

“请。”

我低眉浅笑,怀抱一束幽冥鸢尾走一曲天上人间。吴钰与我并行,雪绸外袍加身,精致的梅花开在袖口,衣角,不需要过多的珠宝堆砌,天生的光芒四射,眉宇间展一丝哀色,踏雪无痕,雪落无声。我笑吴钰的装腔作势,吴钰嗔我一眼,彼此彼此。

落尘寰迎出,吴钰客套。我抬眸视线正好落尘寰相撞,平滑的转开,再自然不过。

“菡萏。”慕容傲轻唤我的名,被涟漪割伤的手还裹着白纱。

我侧身避开落尘寰,走进灵堂,上好的棺木却不见主人,装着满满的空气,更增添了悲伤的氛围。我轻叹,莫子忧,你这又是何必!怀里的巨大花束被安放在棺材一边,魅惑的香气盈了满室,冲淡了香烟。

“没想到你会来。”慕容傲站在我面前,感觉有了一丝不同。

“你的手没事了吧。”

慕容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莫还不肯出来吗?”

“莫子忧在无忧苑内布了阵,没人能进的去。”

想要死在里面吗?移步走至灵台前,执起一株香就着白烛点燃,再煽灭,淡蓝色烟丝缭绕,模糊了视线。三层烛火因着气流颤动了下,我驻足灵台前,无声地叹息。黄泉路上,三途河边,你是否还在等着良人前来,牵手一起走过最后一段。是否不甘就这样离开,只是,在命运面前,不甘也是枉然。其实你拥有了很多,只是单单看中了最不易得到的一段情,飞蛾扑火,燃烧的是生命。说到底不过都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只是你不够资格参与,就只能被淘汰。执起酒壶斟一杯水酒,酒杯倾泻,划一道清泓,酒水落定,都成定局。

“我去看看他吧。”

“我陪你。”

“好。”我看一眼慕容傲,倒不介意他跟着。

回廊曲折,蔷薇依旧,除了勾结的白绫,一切与我离开时并无多大区别。一行人,只有衣衫婆娑之声,这,或许也算是故地重游吧。弱柳迎面而来,盈盈一拜,错身走过,在飞天面前稍作停留。

“菡萏。”

“嗯?”

“还怪我吗?”

我侧头看着慕容傲,笑道:“我从没怪过你。”所以如果神兵山庄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要怪我。

“是吗?”慕容傲抿唇浅笑,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般。

无忧苑内红线凌乱,杀机暗藏,我依着门看着,不自觉地皱眉。

“落尘寰也闯不过去?”我抬手欲触摸一根红线,慕容傲瞬地将我的手拉回。

“绳上啐了毒。”

“什么毒?”

“红药,无药可解。”慕容傲轻叹了口气:“落尘寰也闯不过。”

我撤回手,斜依回门板继续研究莫子忧设下的红线阵。封死了前路,也断了自己的退路,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甚至连房上屋瓦都缠绕住,牵一发,动全身。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莫子忧怕是将他所会的发挥到了极致,真是疯了。

“你们没劝他吗?”

慕容傲淡道:“你认为他会听吗?”

的确,他现在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活着的意义就这么突然不在了,即将看到的幸福美景还没成形就幻灭,无望到疯狂,所以将自己锁入这个封闭的空间,红线被设成死神的镰刀,不顾及别人的死活,也不顾及自己。

冷笑一声,我弯腰拾起一块小石,扬手丢入阵中,小石触动红线,一道银光飞闪而过,石块还未及落地便在半空中被银针射穿,碎成几块。

“轻功过不去吗?”

慕容傲看眼飞天,摇头:“恐怕不行,屋瓦上也设了机关,根本没有落点。”

“死了几个了?”

“三死一伤,都是莫堂的暗鬼。”

我伸出一根手指,眯着眼丈量着红线之间的距离,距离不大,空隙很小,别说人了,燕子恐怕也飞不过去,蚊子说不定能过去。只不过,再凌乱的线团,都是有始有终的,握住了线头,自然能将乱麻码顺了。红线看似压迫,实则虚实相间,红药也不可能每根线上都沾着。

“你有办法过去。”慕容傲说的很肯定,她一定有办法过去。

我白一眼慕容傲,我有办法过去不代表我一定要过去:“没有。”

“不准备救他吗?”

“怕麻烦。”好不容易两清了,还来还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慕容傲转而看着眼前的红线凌乱,不再多言。她能救,不能救,她救或不救,哪里容得了他们左右,即使用她的生命要挟,恐怕也是徒劳。她就是有本事,有本事笑着看别人慌,无论身边站着的是谁,她都按自己的步调前行,真是不清楚这份狂肆从何而来。

“麻烦紫霞姑娘去请落楼主和吴公子过来。”先谈条件。

慕容傲点头,紫霞领命离开。

“其实有个又快又省事的方法。”

“什么?”

“一把火烧了,里面不过一尸一人,能有多大的损失。”

流光擦过眼角,我仰脸睨着一边被怔住的男人。说是男人,却更像个少年,家族事业上老成干练,某些方面却幼齿的可笑。

“不如遂了他的愿,让他们永远在一起。”骨灰相容,多浪漫。

“菡萏,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说的话很无情。”像一把利刃在体内翻搅。

不是无情,是恶毒。我长呼一口气,有些挫败地闭上眼睛,垮下双肩,突然有点讨厌阳光。

红线上挂着的小铃铛在风中呜咽,击不起清音连绵,叮咚悦耳,只能低沉的呜咽,仿若困兽。自己为自己盖了一间牢笼,以为躲在里面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其实是通病吧。想起出门时站在王府门外的男子,一把纸伞,一张破颜,一厢情愿,一路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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