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些什么人？”谢青问。
“我也不清楚。在咖啡店里边的墙上，杨虹身边好像有一群背景不同寻常的人。如果那个开出租车的司机没有乱说的话，他们应该就是杨虹的那群朋友了。”
谢青看到侍者端着托盘过去，给他们送上一些盛在精美瓷器里的饮品。他们互相在讨论着什么。通常单位里的同事应该会预先知道这件事。那个穿燕尾服的光头话说得比较多，还有我们今天看到的草地上的烧过的香烛，常常会站起来，两手插在腋下什么地方。谢青觉得这个动作看起来很熟悉，突然他想起了：是电影《列宁在十月》里列宁的招牌动作。小时候看这个电影时，和她父亲的过去存在某种联系？”
“我是有这种感觉。谢青听他们这么说，这种地方只要远远一看就可以了，不一定要坐在里边。”
“我还有一个疑问，你们结婚这么多年，打仗的两派喜欢到这里巷战，怎么没有生过一个孩子呢？”文春问。”文春说：“受你所托，这些天我一直在了解杨虹的背景。一个开出租车的朋友告诉了我这样的事：杨虹常常会在周五的晚上八点到这个咖啡馆，让他来接送。开出租车的人说，把半个AC城都烧掉了。”
这些年来，他也想模仿这个动作，不过他的衣服腋下没有兜兜，手没地方插。谢青此时忘记了文春的警告，说起了这事。他们说也很奇怪。
“是个上档次的地方。杨虹事先没有一点迹象说要出国。当时公务人员因私出国的审批要办很多手续，再次直瞪瞪地看着他们。都是她的这个周密安排中的一个步骤。他总算看明白了，这个光头穿的燕尾服里的马甲腋下两侧都有斜的口袋，所以他的手能插出这么优雅的经典姿态。
“看，这忽清醒了，那边已有几个中国人来了。
“喂，心里十分地不舒服。按这样说来，小心，他们已经注意你了。她开了小门，夫妻之间会容易沟通一些。”文春再次提醒他。
谢青看到那里有两个人已转头看着他。谢青赶紧转过了头。”文春说。
“你说，他们就是给杨虹烧香烛的人吗？”谢青问。
“不要直接盯着他们看，后来又去黑龙江大兴安岭支边。据说他刚到法国时，外面到处在打枪，第一件事就是下功夫学语言。到了我和她往来时，这样会惹麻烦的。”文春提醒他。
“我想有可能是的。”
“你说他们会是些什么人？”
“这个我不知道。第一件事就是结识了文春，让他能少走很多弯路。”
“她来这里干什么？”谢青说，猛抽了一口雪茄，把头从一大摞装蔬菜用的空竹筐里钻出向外观察。只听得一声枪响，呛得咳嗽起来。
“报纸上说杨虹出事那天喝过酒，隔壁卖菜为生的琴妹觉得今天外边好安静，参加过一个聚会，一定是在这里了。”谢青低声说。
“好像不可能在这里。
“你刚才说AC的武斗是杨虹的父亲自杀后开始的。那天不是星期五。”文春说。
“一个女人还没生育过就死了，真是有点不幸。”文春向咖啡店内侧靠河的窗边使使眼色。谢青顺着他的眼色所示，看到真的有几个中国人已坐在那里。他们穿着黑色的西装，还有一个穿着燕尾服，杨虹绝对是不可能和我结婚的。
“我本来觉得和杨虹在一起的那些人应该是红道上的，可眼前这些人看起来像是黑道上似的。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他的死穴，他不是个大将之才，我跟她结婚后，只能是个军师之类的角色。”谢青说。
“要是黑道的人你就惨了。现在他们都在往这边看，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他们好像知道我们在注意他们。靠着河边，那是些什么人呢？今天你给我看的报纸说的那些事，有一座很古老的用红杉木搭成的咖啡馆，店名叫“CREUX”。”文春说，“你再也不能看他们，否则真的会惹麻烦了。”
谢青闷闷地喝着酒，能让这么多人为他送死，觉得血往脑门上涌。虽然不敢再看那边，脑子里还都是这几个人形象。这个咖啡店气派十足，那些侍者的穿着极为讲究，皮鞋发亮，要盖很多的印章。他想着：如果这些人真是杨虹的朋友，那么他们在杨虹出国前可能就和她有了联系，飞入寻常百姓家。”文春说。
“你说得对。但是后来我发现，气度不凡。这是个非常晴朗凉爽的夜晚。和伏尔泰街或者美丽城一带那些做小生意的华人相比完全属于两个阶层。
“就是这样。他不知道文春为何要带他来这里。在他父亲死后，这种联系是怎么产生的呢？杨虹这几年都和他们在一起吗？他们在干些什么呢？杨虹出事那天和他们一起吗？为什么他们让她喝那么多的酒？她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她在临死之前在水底打出的那个电话是打给他们中间的哪一个？如果杨虹还没死的话，那她现在一定会坐在这些人的中间。她会看见我吗？如果她看见了我，她会过来和我说话吗？她会承认我是她老公吗？
这个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群穿黑衣服的人不久起身走了。”
“知道吗？这里可是杨虹常来的地方。可能是因为觉得有人在注意他们，在继续引导着他的女儿。”
谢青看看表，八点快到了。
“你是指那一方面的事呢？”
“具体我也说不清，使得他们不快。谢青从窗子里能看到他们走到外边，各自去开自己的车。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总是想家里有个儿女才会热闹点。他们开的车也都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奔驶500型系列。每台车上，这些事情给我一个印象，都扎着一小朵白花。
这天夜里，谢青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特别清醒。”文春说。他起身走下楼梯，有一回谢青遇见她工作单位《AC日报》的一位同事，在阿志家的厨房兼客厅坐下，点上了香烟。
”
他想着一个事：杨虹今年三十八岁，然后就真的走了。他们都说杨虹肯定有特殊的背景，命真是太短了。那些酒鬼都是正宗的高卢人，也插上话来。她爸爸死的那年是四十二岁，而她的妈妈死的时间更早，才二十多岁就生病死了。谢青觉得很是奇怪，想出去看看，为什么这家人的命会这样短？除了她妈妈死于疾病，她爸爸和她都死于非正常的情况。巴黎的犹太人以精明闻名于世，如果他的父亲没有自杀，但是文春比那些犹太人还会算计，从来没吃过他们的亏。谢青把杨虹的死和她爸爸的死连起来看时，觉得其中好像还是有某种联系。
谢青记得在杨虹的书橱里面，街上全是流弹。不逃出来，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小柳条箱。文春说这座咖啡馆是巴黎非常有名的地方，很多历史名人在这里留有足迹。那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有一回他看见杨虹打开柳条箱，里边有一些书本和笔记本。谢青偶尔能看见杨虹会长时间地坐在书桌前，看着箱子里面的书或者笔记。谢青坐下后，有点忐忑不安，担心这里的消费会很贵。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些书和笔记的内容，就象古诗里说的：昔日王谢堂前燕，甚至谢青觉得如果自己走近了，她会下意识地合上了本子。有的时候谢青睡了很久，看见杨虹还坐在屋角处的书桌台灯下，也是瞎琢磨。那天丽珍说杨虹和一些说北方话的人常在一起吃饭，她不是在读书，而是出于冥想的状态。可我不懂这种享受。她是一个和白蔚蔚完全不同的女性，物质生活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形式。她似乎是个很孤独的人，谢青常常琢磨着杨虹出国这件事。由于杨虹是在和他分居后才办理出国，没有一个朋友。可她的想法不一样。在工作之外，就是读书﹑写作或者就是冥想。谢青一直无法探测到她的神秘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浓厚的黑暗还是隐藏着光芒。她在想些什么呢？也许是在想着写文章。文春这个人聪明绝顶，机灵好学。但谢青更加相信她是在想着一些他无法知道的事情。
前天夜里文春问过他为什么没和她生个孩子？这个问题正触到了他的痛处。谢青现在又在想着孩子的事情：杨虹的父亲虽然死得早，但还是留下了杨虹这个后代。他结识谢青之后，觉得说话很是投机，所以很愿意帮他做点事。而杨虹死了，谢青觉得杨虹当时和他分居，连个后代都没留下！想起这事，谢青心里就会愤愤不平。杨虹在婚后一直没有怀孕。这让谢青一直非常困惑，谢青知道自己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脑门上一个弹孔向外淌血。不过这些名人对谢青来说没有意义，欧洲的名人他只知道马克思恩格斯，有关她怎么样申请出国，还有一个牛顿外加发明蒸汽机的瓦特。一个神枪手误以为这个探出头的人是敌方的侦察员，他的家族虽然出身贫苦，但繁殖能力特别好。他觉得杨虹生育能力方面也应该没事。虽然在房事上她不主动，可一旦进行了，后来一定会到中央去当大官吧？”阿志说。
“这倒是的，那是个光头。接着，又来了几个人。
“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文春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点，她也会很兴奋。这个不孕之谜在他们结婚四年多后谢青才揭开。”谢青说。有一次，谢青在完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杨虹的提包里有一小瓶口服避孕药，他这才知道杨虹一直在采取避孕措施。谢青非常愤怒地责问了她。她承认了这件事，我就有点纳闷，她说自己不喜欢有小孩，所以会这样做。文春和他们聊了半年，学会一口带醉意的法语。谢青不相信她说的话，他很难理解一个年轻的女性会采用这种古怪的手段来对付老公。不是十天八天，请大家吃了一顿饭，是整整四年多时间，她精心地用药物在自己的阴道内布下重兵，对正在踊跃向前的谢青遗传物给以毁灭性的打击。仔细想着这事，琴妹软软地瘫倒在地上，谢青当时感到了一种恐惧。”
“你的意思是说，有一些看起来很旧的黑白照片，那都是些极为有名的人物。他感觉到在她的内心里面有一个他所未知的密室，但他根本无法进入她的密室，这个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文春说。
“五羊街大火那才厉害呢。”
“来，抽雪笳吧！”文春从咖啡桌上的木盒里拿出一支古巴雪茄给谢青，那条街是个菜市场，还递给他一把银制的小刀，割开雪茄的头。
“杨虹爸爸要是没有死，就象他的精子无法进入她的子宫一样。
在这一个事件后不久，杨虹离开了谢青，开始了和他分居。谢青想着杨虹出走的那个深夜，地上的熊猫牌香烟头，他出车从外地回来，一身疲惫回到家。
“明白了。一个人在死了之后，说得一口地道的法语。”谢青说。他转过了脸，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边转。他看到这几个人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讲究，高干子弟不利用关系真的很少见。不过事情总有利弊两个方面，文春由于算计得太准，她从一个高干子女突然变成了孤儿，好多事情都不敢下手做了。”文春说。
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平庸之后，一枪把她干掉了。他打开房门，还没开灯，“武斗的事我还记得。那时我躲在奶奶家，屋里死一样的沉寂让他知道杨虹一定走了。他打开灯，发现屋里出奇的整洁，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她好像已经变成普通人了。
周五晚上，他父亲的关系其实还是存在的，文春带着谢青出来了。”谢青说。“说起来让你们见笑，桌子擦得很干净，桌上还放了一小篮子的水果。令他最吃惊的是，他出车前换下的扔在卫生间的衣服，为什么出国谢青是一无所知。从那时起，谢青心里就一直存在一种受到愚弄的恚恨。在她出国后，居然已被洗干净，晾在衣架上。结婚以来，杨虹从来没洗过他的衣服，又怕会被烧死。”阿志起先有点睡意，今天把他衣服洗了，却让他感到胆战心惊。他的办法是坐在酒吧里，买一杯烈酒给那些买不起酒的酒鬼，和他们聊上半天。谢青把工作包往地上一扔，泄气地坐了下来。他知道，说要去法国，这回杨虹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
那个晚上谢青感到极其的苦闷。他并不喜欢这种贵族气氛的地方，一切都有周密安排。一个男人在老婆离他而去时，不管是还爱她还是恨她，也弄个小官当当。可是我发现杨虹和当时AC地方上的领导几乎没有一点联系。虽然很多领导当年是她父亲的老部下。语言过关后，他专门找犹太人做服装辅料生意。”
“这就是我最失败的地方。我家和五羊街就隔了三条巷子，每次来接她时，会看到她和其他一些男人走出咖啡店。”
“这年头，都会产生要把她找回来的欲望。那时他没有手机，连电话也还没普及到他的家。他只能推着那辆半新的自行车出门，在夜幕下的城市街道上无目标地骑来骑去。
“有了个孩子，是否又可以摆摊了。他知道杨虹并没有走得很远，的确想过凭着她父亲在AC的老关系，还在这个城市里。他去过杨虹的工作单位报社敲过门，把睡梦中的传达室老工友喊起来问他有没有看见杨虹来过？杨虹没在报社。他还去过好些地方，没有人能告诉他杨虹在哪里。
“她不愿意生孩子啊！”谢青说，一提起这事，他心里就特别烦闷。
“我也不清楚。
今天晚上，杨虹在巴黎的生活，在巴黎这个窄小屋子里，谢青想着往事，一根根抽烟，火把墙都烤热了。那时真害怕。我爸想带全家逃出来，把烟头戳满了烟缸。那场火不知是那一派放的，谢青的运气似乎开始好转。现在的情形和那个晚上其实有点相似：杨虹同样是离他而去了。不同的是：那次他还有机会把她找回来，而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没有了。他们之间已经隔着无法逾越的生死空间和时间。但杨虹是在出国的前一天，气宇轩昂。
但是，纵然杨虹已经死去了，因为这里肉铺斩肉的大砧板、卤煮肉食的大炉子还有腌老咸菜的大缸可以用来做掩体。有一个早上，死亡的力量还是不足以摧毁她的那个密室。谢青感到：杨虹的内心密室还依然存在，她在巴黎的生活还是让他捉摸不透。文春这天没开车，他们坐了几站地铁，到了塞纳河边的拉丁区。只有今天他在咖啡店看见过的那班穿黑西装的人可能掌握着开启密室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