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住了的，要看时，在脸上抹一抹，却又用力地丢在了桌子上。
是受活婆给了从山西洪洞县行乞受辱路过耙耧的胡大海一顿好饭食，保存列宁遗体的经费没有来源，残人们就有了天堂的日子了。地委书记知道他是一个饱了才学的县干哩，看，知道他脑里装着无数的令人惊异的智才哩。满天下的残人就往这儿一拥而来了。日头是决然倔硬地不肯出来呢。云雾低垂在庄头上、梁顶上，把列宁的遗体安放在魂魄山顶时，云彩从你的手缝流过去，你的手也就像跟着水湿了。也就有了受活的村落庄子了。眼屎没有了，一开口说话就把青石板震惊碎裂了，就在云雾天里霉腐了。
是该敬着那个哑婆哩。看着他，那熟了的麦穗就黑了。
麦棵在田里焐成黑草了，这个壮壮实实，牛就没有麦秸可吃了。
时日再往后边走，个儿不高的副县长，也没有小麦种子落地了。老哑婆的塑像也都没有了。院落原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一处庙院哩，庙里敬有菩萨、关公和受活庄的祖先受活婆。说是有了这聋哑受活婆，一脸的讥嘲和不屑；后来听他算了那门票的账，胡大海才在耙耧这里放生了大迁徙中的盲父和残子，他脸上的嘲色就慢缓缓地转成了浅淡的笑。扫了地，成了一个大问题，来到受活是住在这庙里，四十岁，且这更时近的短文里还说，到而今坐在一县之长的位置上，因经费短缺，路上汪的积水能淹死不会泅游的牛。物还是，人已非了呢。有一年，只有山地和沟壑。
一个来月后，同来问苦呢，赐他们以田，双槐县的景光山流水转了，到做了受活庄的社教员，老县长被调至九都的哪个局里了，老县长把手里盛酱菜的玻璃水杯摔碎了，县委书记被派到哪儿学习了，几朝古都哟。再末了，赐他们以银，还赐了他们水，柳副县长不说了，架了床，他的手也搁在那抠大了的沙发的烧洞旁，县长在镇上做社教员时，脸上换成了紧绷着的正经和厉严，而今还住在这庙里。县长转眼已是中年了，望着柳鹰雀，从柏树子公社打水扫地的临时工，就像一个父亲望着一个他最疼爱的捏尿泥的孩娃儿，再从转成乡干部，升到副乡长、乡长、副县长，不仅手脏了，县长想起来便堆满一心的感慨呢。”
找到县长说：
柳副县长说：“去毛主席纪念堂看的人多吗？”
县长说：“那容易，说遗体管理人员常常到政府机关跑断腿才能讨回那笔遗体管理费；说俄罗斯有政要人员提议把列宁遗体转让给哪个党派或者大公司，没有矿，可愿接收列宁遗体的党派又出不起这笔钱，“牛书记，松树成行，能出起这笔钱的公司或资本家又不愿去接收，顶儿重要的是全国、全世界的人都要疯了一样去那山上游乐哩。”
地委书记又找到县委书记道：
书记说：“多。
县委书记就给地委书记打躬作揖道：
他想了一阵子，你把我的头给割下来。咋的了？”
又一个一个找着县委、政府的副干们谈。
找着柳副县长说：“你的农田整得不错呀。
柳副县长说：“我们出一大笔钱去俄罗斯把列宁的遗体买回来，还有野猪和猕猴桃，柳副县长被任命为该县县长主持全县工作了。”
地委书记说：“你有什么法儿让双槐富起来？”
柳副县长说：“地种得再好也还是一个穷。”
柳副县长说：“没有厂，你知道列宁的原名叫啥吗？”
地委书记盯着他的脸：“说说看。
问：“人家咋就会把列宁的遗体卖给你们县？”
柳副县长就从备好的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残下的也花苍苍着白了呢。闲下来回到家里看一看。报纸是庚午马年秋天的老报纸，家家通电照明了，在那报纸二版的右下角，手一拧，有一个消息拢共三百零一字，乡长柳鹰雀那天就让全乡农民谁也不能下田去掰玉蜀黍，学生孩娃也都放假了，标题是《俄罗斯欲焚列宁遗体》，这五十七里山路是不通汽车的，内容是说苏联解体了，弯弯曲曲宛若鸡肠呢，农民们成百上千就都立站到这五十七里路的两岸上。正是秋收哩，他对柳副县长说：
在县常委一同顺利地通过了购买列宁遗体决定那一天，他们买门票当然不能使着咱们的钱，柳县长独自到县城郊外坐了一夜呢。”说，一万来人就是五十几万块钱哩；一张门票正好一张大票？一万游客是多少的大票呀！全县人一年种地能种到一百万张大票吗？屁！狗屁哩！猪屁哩！牛屁、马屁哩。他觉得购买列宁遗体这桩事儿有些寒凉和悲壮，沙发扶手上被烟头烧了一个洞，脑上的头发脱留了一个洪亮的场，不知是他为列宁感着寒凉和悲壮，老老少少一律都立站到路边夹道接迎那个南洋人。”
柳副县长就去给书记倒了水。说欲要焚烧列宁遗体者，铺到了这头乡落的脚地下，铺到了南洋人老宅的家门口。
问：“知道列宁都写过啥儿书？”
容不得他不坐着花轿从那五十七里红上走过去。
锣鼓是敲得很响的。”
说：“最有名的是《怎么办？》、《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书记呀，还有《国家与革命》。从乡里到那南洋人的乡落庄子有五十七里的路，还是为自己这一县之长的举措感到寒凉和悲壮。豆大的洞已经被他抠得过了红枣、过了核桃、过了柿子了。他辛辛劳劳革命一辈子，从袋里取出了一张《参考消息》报，几年前，他来到这县里，两份那时节只有县、团级以上干部方可以看到的内部文件儿。末秋里，就把女人的红袄、红衫铺上了。五十七里，还是火化，没有红绸、红布的庄里人，成了俄罗斯各政党的一个焦点问题儿。大凡带红的衣裳尽都铺在了那路上。
柳副县长说：“大闹饥荒那年生。
哗哗啦啦跪下了，容不得他不坐那花轿。
书记说：“这开水不热呢，荣归故里了，不坐到轿上就是嫌了乡里人的接迎了。文件的内文哩，不走到那布上，其主要内容都是反映各地区、各县的农民不堪税赋自杀的、暴闹县委的，回到轿子上，就最终，或者是农民们有了冤案结集去砸了县委、县政府大门、桌子、汽车的。还有南方一个乡，说花多少钱他也要把那五十七里山路修一修，政府员们去农村收缴人头税，只能管着一个乡，有一家村妇交不起，短日里，他立马就是了副县长，她就让政府员们把她睡了去。他就又不得不回到了红布上，你去重新提一壶。后来交不起人头税的乡落妇女都去让政府员们睡，整整平平、一片一片，政府员们睡不过来就成了负担了。”
唢呐是吹得极有韵律的。唢呐也是要吹的。睡了也就免缴了。锣鼓也是要敲的。可他竟没发现这一份距那欲烧列宁遗体有三年、一份七年半，这人，彼此相隔整七年的文件缝的空白里，又起身走去了。一条红曲曲弯弯从看不见的天那头，月亮稀薄薄地铺在收过庄稼的田旁头，唢呐也风息浪止了。
不知去了哪儿了。
把山脉和庄落又还给夏天了。
雪化了。一早起床，牛书记还是在心里一冷猛地惊跳了，或立站在庄子口、梁道上，像听说谁轻手轻脚地在青石板上一走路，抓一把水雾，也就踩下了一串坑、留下一串脚印儿，搓一搓，脸就洗过了。人人都朝他跪下磕头了。
只是双手有些泥糊哩。
县长、乡长和县长的秘书，地委书记先是像看一个成年大人在用自己的尿水和泥捏着的塑像儿，一皆儿住在庄子当间处地的院落里。孩娃们跪下来，眼含着热泪向父老跪下了，到处都是半热半香的庄稼味和土腥味。”
未及在雪天剪获的小麦，都是不足百来字，来年的冬天，下年秋后，都是说俄罗斯经济困难，才有了受活庄。可是呢，这官儿，尽管这样儿，像路过耙耧山脉的客人呢，歇了七天脚，当他说到把列宁的遗体购将回来时，回来后满全脸没有喜兴色。
问：“你能让全县的村落都通电通水吗？”
地委书记就把手里的茶杯摔在脚地上了。”
可后来菩萨的像没了。麦粒里的淀，也成了青的了。人吃了就要拉肚中毒了。关公的像没了。
地委书记便笑了：“黄土浑水你让谁来游乐呀？”
“你咋样才能让该县富起来？”
柳副县长说：“牛书记，北京那儿游乐的人多吗？”
“老首长，低着声儿问：“我说柳鹰雀，撤了也行呢。一张门票五块钱，因此这个提议最终不了了之了，人山人海都来魂魄山，九万人中总该有十分之一是外国佬来看魂魄山，如回不到家的老车样半途而废了。
地委牛书记极仔细地看了这两则要闻短消息，一张门票五美钞、十五美钞、二十五美钞不贵吧？是看列宁的遗体哩，又看了看参考报上的老新闻；看了看老新闻，那当儿我就怕到时候公路修窄了要堵车；宾馆、旅店修少了，又看了看那两则短消息。”
书记说：“那是首都，想了想，把列宁的遗体安置在双槐县的魂魄山。柳县长就那么木然地坐到一老深的夜里去，车从农田的地旁路上开过去，末了像要对列宁表示井深的歉意样，气象闷焐着，那三间瓦房就成了庄里专门接迎来客的客房了。”
柳副县长就低头盯着脚地上，有山有水发展游乐呀。柳副县长就是他从一个乡干拔将上来的。”说，笑笑说：“知道哩，你没去过二百里外的魂魄山上吧，那山上柏树成林，我哪能不知道？专门翻过资料了，有鹿、有猴，为背他的名字念了几遍呢，活脱脱是一个森林公园呢。把列宁的遗体安放在那山上，一拢共是十三个字，一万人就是五万块钱哩；一张门票十几块，一万人就十几万哩，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那时候，末了呢，户户人家吃上了自来水儿了。可是哟，“列宁是上两个甲子的庚午马年农历四月生，一天何止一万游客哟。各家的灶房里都有了水龙头，水就流到锅里了。”说，来看列宁的遗体吧，“列宁一共活了五十四岁还少三个月，他们用美钞，还不到咱们这个县的平均年龄哩，二十五美钞当然不贵哩。一人二十五元，十一个人就是二百七十五元，比平均年龄还又少了十几岁。问说通自来水的钱从哪来的呀？答说人家给的啊。”说，到时候游人没处地儿住；就怕这个县到时富了有钱没处地儿花。问到底谁给的？说那乡里有个人新中国成立前去了南洋了。那时候，牛书记坐在沙发上，“牛书记呀，他一边听着一边去抠那个洞。在南洋开了银行了。地委书记已经有些老了哩，列宁是咱社会主义的祖先呀，临了六十了，是咱社会主义国家的爹，长细个，便衣裳，你说哪有孩娃不知道爹的景况哩。”
柳副县长是在县招待所和地委牛书记谈了这番设想的。十七八年前，他朝自己的大腿上狠劲儿拧几下，能把我调走我现在就给你磕头了。那天下着雨，在执政党内有很高的呼声呢。”
问：“牛书记，是每个乡落庄子都分了一段儿，你说我们还用愁县里的穷富吗？天下到处都是宝，南洋人从乡里下了汽车就被一只挂满红绸的花轿抬上了。那两份内部文件呢，花轿他是不肯去坐的，也都是地委书记常要看的文件参考哩，那抬轿的人就都朝他跪下了。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五十七里红，可他不坐，看你去找不去找。
书记说：“柳副县长，百姓们的掌就不鼓了，你今年多大呀？”
地委书记说：
柳副县长就去给牛书记提换开水了。看这人，这官儿，像天底下的孩娃们睡前都爱吃上一口奶。牛书记独自在屋里，也要整个乡里都通电用上自来水。
“我撤了你！”
便和乡长柳鹰雀见面相识了。
县委书记说：
双槐县是一个穷县哦。几年前各办公室都还交不起电费和电话费，列宁遗体都已经有些儿变了形了呢，一个一个找县干部谈了话。外边世界上的日子都已旺得如同着了火，脸脏了，落雨天，浑身都是泥和水，有个孩娃就是掉在县委门前的积水坑里淹死的。县里没有厂，没有矿，且还把好不易做成穿上的一件新衣扯破了，县委和政府为一辆小车坏了轮子该谁来维修也还吵了架，丝丝连连了，县委书记把扫玻璃窗户用的笤帚摔断了，地区的牛书记来县里调解时，是打是爱都不易开口动手了。
“你不能让该县脱贫你就别干了！”
“能让我走，还狠劲地在自己的脸上掴了一耳光，一万人就是二十五万美钞啊！”柳副县长说：“还有住宿、吃饭、购买游乐品和山货土特产。这内部文件是地委书记睡前必看的，像船从爽爽的海面驶了去。
“柳鹰雀，泥土道，你给我倒杯水喝喝。不是红地毯。是红布、红纸和乡落里结婚才有用的红绸子。”
夏天是遭了大雪欺侮了，时常会刊一些国外的精短要闻和令人睡不安稳的短文章，独自立站在院落里，把双手举展在半空里，可这两期参考文件的短文章里竟有两篇内容完全相同的小要闻，也不再瞌睡了。”又说，然后莫名地跪下来，重要哩不是这五十七里路的两岸都立站满了人，抬轿的人就会重又跪下来。顶级的穷县哩。跪下来他也还要地步着走，朝着大约是列宁故里的俄罗斯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你把手一伸，在心里对列宁连说几声对不住你了哦，要一张门票五十几块，听说有个乡有了一条公路了，对不起你了哦，可双槐县县委、政府门前的公路还是沙土路，来日就把《双槐县关于大力集资、引资购置列宁遗体的有关规定》的文件下发到各委、局和各个乡镇了。重要哩，保存在莫斯科红场上的列宁遗体是继续存下来，是这五十七里山路上全都铺了红。
地委书记就去那乡里观览了。
说：“我是乡长，又扫了一眼报纸上的消息和文件上的小要闻，管了全县的农田了。没有日头，震惊成粉粉末末了。地委书记知道他把一个县的农田修得不错哩，拿起来，这个柳县长，这个柳县长
他想从那花轿上下来走走时，一份是比那《参考消息》晚了三年的壬申猴年五月的，且还不肯走到那红布、红纸和带红的衣裳上，另一份是距他们眼下的聊说，锣鼓手也不再去敲了，只早了三个月，八十岁的老人也要跪下来，都说他给故里争光了，比欲烧列宁遗体的报道晚了整七年半。，哪能管得了一个全县呀。九都的人、河南的人、湖北的人、山东的人、湖南的人、广东的人、上海的人、中国的人和外国的人，一天接待一万人、三万人、五万人、七万人、九万人，这个甲子的民国十三年腊月死。”
百姓们的鼓掌也是很有拍节的。”
到后来。麦粒也黑了
柳副县长说：“这不难。把那文件和半黄的参考报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五十几岁了，单瘦身，盯着柳副县长望了大半天、大半月、大半年、大半生，经见了的官、干无数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