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欢拆信时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心下一沉，五日后怀临大军势必拿下锦城。信下批注的时日距今天已过了七日。坐在寝殿内沉思了许久，再抬头时，不知何时宫内竟是细雪覆盖。
宦官见他回过了神急忙禀报，“林大人在殿外已久候多时。”
他抬了手示意召见，将密信拈在手中，顷刻间白纸黑字化为尘沫落地。
林行走入寝殿内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圣上，锦城大败。”
却无欢应也不想应他一句，端看着成堆的奏摺觉得眉心都隐隐发疼。却无封统领的镇南军至今军心不稳，屡次有暴乱发生，无法做锦城的支援。辟疆、远诛两支大军驻守恒云边境，如今天离与怀临交战位处下风，不知恒云会不会趁势发兵，不敢擅动。
不管他怎样衡量，还是只能独留清翎一个人守在锦城。
“圣上……”林行看却无欢神色焦躁，仍是不知该不该把话说出来。
却无欢睨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群臣有言，此战都是镇北将军一人挑起事端，若不是将军在朝堂上信誓旦旦此战有必胜把握，又至于落到此时溃不成军、大败而归的下场……”
却无欢冷笑了一声，“所以呢？”
林行暗暗揣测了一番，还是觉得对却无欢来说，一个顾清翎总不会比整个天离更重要。他稍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如向怀临求和，将责任推到镇北将军身上，再遣派镇南军支援——怀临倾国力一战到底支持不了多久，只要他们肯谈，我们就有喘息的时间。”
却无欢听懂了，不由将目光停在了林行的身上，“那林大人倒说说，届时我该怎样处置镇北将军？”
“自然是……交由怀临处置……”林行感觉到却无欢视线，不敢抬头，心里一时反而没了底，“这仅是群臣的建议，若非得将军点拨，下官可能一早就已经因五殿下而死。臣……绝对是不赞成这种手段的……”
却无欢望着他，似乎是笑了笑，一把将手边六本奏摺仍到了他脚下，“这六本奏摺，全都是要我惩戒镇北将军的。林大人你主掌刑部，我问问你，他们要把我天离的皇后押送怀临受辱，该治什么罪？”
听到“皇后”两个字后，林行慌忙跪了下去，明晃晃的奏摺就在眼前，看得他一头冷汗，“以下犯上，当诛九族。”
“那就交给你去办吧。”
却无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径自就起身出了寝殿，吓得林行一个人在殿内跪了许久才缓缓抬了头，将奏摺捡在手里，口里默念着万幸万幸——万幸临时改了口，否则这真是自寻死路！
一到雪天，总会觉得皇宫里越发清寂。
曲曲折折的走廊一个人也没有，却无欢站在廊下，负手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天地独大。往年这时候，总有纯钧懒懒地烫一壶热酒，陪着他下一整天棋。或是海棠总爱在这冰天雪地里胡闹，拉着暖烟她们堆各式各样的小雪人……
一想到清翎一人远在锦城不知是否平安，甚至不知她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海棠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忽而就觉得这人生太无趣了。
月颜。
无端端又想起了这个名字，心里是早就不疼了，只是空。自她死后，多少年没抱着憧憬期待活过了，即便是生活如枯井死水也再不在意。总抱着她再也活不过来的念想，还有什么值得他惦念？
只是时日久了，苦痛渐渐化为了苦涩，不再像以前锥心刺骨，他血液里某种对权力争斗的渴求无法平息的开始复苏——就在这个时候，顾清翎就这样出现了。
他不是不恨她的，一想到月颜就死在她的剑下，大婚那日，他是真想就掐死她为月颜报仇。可怎么说呢？那么镇定的与他相对抗，干脆俐落就从他的钳制下脱身。这样的女人，他从未见过。
他们简直是同一种人，太多话不用说她就懂，太多事不必太叮嘱她就已经做的漂亮。而那些，他曾经都是小心翼翼地瞒着月颜，只肯让她看到美好与光明，深藏着他权力之后的狠辣手段，他不忍污了她的心。
唯有她了……
十三天了，他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传信恒云国，寻求同盟的那一点点可能，然至今也无回话——三国保持了这数百年的制衡无非是互相牵制，恒云在此战里未有任何的立场表示。只有恒云肯出兵压制怀临，天离才能有一息喘息以图后策。
却无欢伸手，眼见着落雪在一瞬间消融。
冷风仿佛吹进了骨头里。
第十九日，锦城城破的消息传来。
据称镇北将军带领八万将士和三千百姓在城破之前弃城而去，仅留了一万三千镇北军死士抵御怀临三十万大军——锦城已失，百姓无恙。
和这一份军报同时呈在殿上的，是恒云国陆相的亲笔书信，表示恒云会即刻出兵直攻安平关和虎丘关，借以分散怀临的注意——受恒云的牵制，怀临必将无余力由锦城将兵力南下，只要届时镇北军调转回来攻打锦城、潼关，怀临反应不及，必败无疑。
却无欢稍稍放下了心，说起来，他也实在是没想到恒云会对天离伸出援手。数十年来天离与恒云都没有什么交往，更别说早年怀临甚至与恒云联合过一起抵御天离侵袭。他无心细究，只说了一句，“一切便按陆相信中安排。”
话虽这么说，散朝后他还是把兵部的人召过去叮嘱——恒云不对怀临发兵，镇北军绝不可轻举妄动，恐防有诈。
二十三日，镇北军传来捷报。
恒云十五万大军在一夜间突袭了虎丘关、安平关，打得怀临措手不及，赶忙从锦城抽调人马支援。同时间，镇北军八万人首先杀回潼关，不到半日就将潼关收复，现正与怀临在锦城交战，胜负未知。
朝臣群情激昂，都称此次镇北军与恒云大军配合天衣无缝，定能大获全胜！
却无欢瞥了一眼座下的一列将领，说，“自却无封失踪后，镇南军一直军心不稳。本想着如果怀临真一路南下，都还须镇南军护卫离都。如今既然战局已定，定远将军，我把镇南军交到你手上，你带兵去锦城支援镇北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