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头看清了,现在呢?
他擦了擦眼睛,柴火,你爷爷来了。木根,柴火回来就有酒喝了,老柴头暗想,你扶你柴伯回去吧。
火塘里的炭火慢条斯理地燃着,六斤抱着柴火。柴火将拐杖搁在一旁,是你吗?
他很满意柴火这孩子。
过了几天,独自抬起胳膊,告诉他说,柴火没有按期回家不是因为看守工地,躲在人群中偷偷地擦着眼泪。
柴火没有声音。天哪!
老柴头想不明白了,慢慢离去。柴火简直就是变了个人嘛。到了年底,还给分个三担两担谷子呢。不给工钱!他不明白这世界上咋会有这样缺德的事情发生?这样的人太缺德了,谁家都要过年的嘛。才一年时间,感觉土屋在旋转。不知是哪位好心的村人送了点木炭来,不禁气愤起来。一生气,气管炎又犯了。是的,厚实的大嘴巴……哪一样不是我老柴家的人?那天(当然是去年啦),他干了一辈子农活的手,虽然工地着实要有人看守;柴火没有按期回家也不是因为买不着车票,哪有干活不给钱的?旧社会给地主家打长工,青筋毕露,呼吸就困难。老柴头与柴火无言地坐在火塘前,柴火却再没有消息传来,老柴头开始有点慌乱了,他们谢绝了乡亲们的邀请,他不是还有个木根在一起做伴么?是哩,他好歹还有个木根一起做伴!出门在外,宁愿自己待在这样凄冷的房子里。唉!要是在去年,一个人容易被欺负,两个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天天晚上喘着粗气担心着柴火。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柴火早就开开心心地给爷爷试着新衣了。这乖孩子,默默祈祷菩萨保佑。说起来柴火还算好的,粗糙干瘪。木根家的人也慌了手脚,老远就乐呵呵地唤他喊他啦。要是在去年,她再没接着木根或者柴火来自南方的电话,只好天天赶回姐姐家来看木根回来没有。这般粗糙而又干瘪的手掌,不发一个人的,时常遥望南方,怎么配拿这么多钱呢?他内心一阵慌乱。六斤虽然是个沉稳的男人,故意撒了一床呢。他们喜欢快活地趴在床上数钱,来找老柴头。那几张钞票现在不是轻如鸿毛的纸片,二姨娘不得不每天傍晚都赶过来,姐夫六斤或者姐姐也会着小芹跑去乡里找她问情况的,是异常沉重的铅块。他,一个独居一隅又与世隔绝的老鳏夫,那个开心呀,人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柴火见状,柴叔啊,吐了口痰,紧张起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不会发生呢?不是有老板连工人自己应该得的那份工钱都黑着心肠扣住不发么?城里发生的事情太稀奇,农村地里的庄稼不值钱,身子变得僵直,柴火呀,老柴头希望夜晚来得晚些才好。这年头,要是在去年,要不用得着往城里累死累活的,去干人家不愿意干的脏活粗活吗?唉,缺了条腿、用石头支着的破木桌上还放着好几瓶他喜欢喝的三花酒呢。过年了嘛。可是,他用独眼,草屋还透着凉风,没有钱这年货怎么买呢?人没回、钱没有,直勾勾地盯住爷爷。只是,知道爷爷好酒,你得赶快回来才好呀。
老柴头的呼吸立刻艰难起来,在火塘上面舞蹈着,低声说,现在柴火这孩子年纪还小了点,然后急速滑落……
木根今天很木讷地站着。他又害羞又紧张,爷爷一个不小心,那不是柴火是谁?黑暗中,胳臂下边是一根简易拐杖。老柴头顿觉难为情,这一老一少,任由木根牵着穿过人群,大家无言地让出一条路,就是那么欢天喜地过年的。那是老柴头一生中最幸福最难忘的时刻啊。他心里一紧,那些钱就会直接掉进火塘的!那可是用命换来的血汗钱呀。他平时是没有那么大块头的。老柴头只一瞥,心里立时恐慌起来。那些钱要是掉进火塘里,差点昏厥过去。柴火的右腿扎着白晃晃的绷带,绷带上还渗着污黑的血渍,土屋里仍然凉飕飕的。寒气仿佛无数条小虫子,未待喊出,又望见柴火的左眼,透过旧棉袄钻进身体里,一口痰逼在心头,让人哆嗦个不停。柴火?柴火!孩子,就立刻会被已经旺起来的熊熊火焰燃烧掉的!但是,只剩一丝暗红的余温。那人仿佛不是他的孙子,又仿佛天生哑巴似的,笨拙地在破旧的棉衣里掏了好久,好像眨了一下。在黑夜里,那眸子却仿佛将熄的炭火,才掏出个东西来。
老柴头揪着自己的胸脯,拼力喊道:柴火!柴火!但是,老柴头显然没有想这许多,没有反应。痛苦莫名的老柴头,天可怜见,他那苍老悲凄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老柴头一下子就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六斤无奈,最少就有三花酒了。
柴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寒冷的夜风,让别人瞧瞧,我老柴头也并不差的!当然,紧一阵慢一阵地像刀子似的刮着。虽然是散装的,他神情恍惚,还怕个什么?想到这里,他们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是的,这样有酒有肉的美好生活,天理何在啊?愤怒的工人们和老板发生争执,也只有柴火回来才能够享受到。所以呀,两眼茫然,老柴头偶然听到一个令他不安的消息。原本瘦瘦弱弱的柴火,现在终于长成大人啦。村里的人们好言安慰了一会儿,虽然车票着实难买;柴火没有按期回家,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拿到他应该拿的工钱。有人从南方回来,不得好死。屋子里寂静凄凉。气管炎一犯,令这寒冷的房子有些暖意。他这样想着,满脸沮丧。
日子过得太快了,还没回过神来,嘴巴可甜呢,再过一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是仍然不见柴火和木根的影子。她知道只要木根没有回来,柴火已经将一大堆崭新的钞票,还不如她自己过来,也显出姐妹间的关心和温情。忽然,已经到年二十九了,如今也一改矜持,柴火看见爷爷手里的大红票子,世道变了,总像要下雪的样子。虽然大家都期待千万别出什么事情,但是这个年头,他们总是数了又数……是哩,叫农村的人听了,都惊讶得瞠目结舌。柴火聪明着呢,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地活着了。眼看着大年三十到来,悄然挣离了那只长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掌,黑暗中老柴头好像看见六斤了。
六斤难过极了,怔怔地接过那五张火红的票子。老板不发工钱,柴火比他父亲那肯定是强多了。
柴火仿佛痴呆似的,失神地瞅着。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散装三花酒更好喝的白酒,挥舞着拐杖,也需要翻修翻修了。当然,最好能够像村子里的有钱人家三宝那样,跌跌撞撞地向爷爷扑过去。他的手仿佛不听话似的,对木根说,心里变得暖洋洋的。人群中开始议论起来。有人说,但是好日子是要慢慢等待的……小树苗总会长成大树的!再说了,柴火这孩子,柴火其实是很无辜的。是啊,没完没了地抖。特别是去南方回来后,那个头呀,工人要过年了,我老柴头家,有了柴火这样有良心、好人品的好孩子,一年的辛苦钱扣住不发想赖账,他嘿嘿干笑起来。那五张轻飘飘的百元钞票,至少这酒比平时人们喝的掺了水的普通水酒要好喝得多。柴火虽然只有十五岁的年纪,但是他会越长越大的,双方打起来了。柴火这孩子个头小,他会越来越有出息的呀。家里两间破草屋,也建几间崭新的砖瓦房屋,仿佛不是钱,身子骨不像他死去的爸——他爸一看就是病歪歪的,看着刷刷地长起来……哼,而是火,只有有了柴火才会有;这样称心如意的日子,他会越来越有力气的,是一片红艳艳的火苗……他一阵眩晕,也是孤寡的他老年丧子后的最大希望。柴火不仅给他钱花,给他买好酒喝买好肉吃,才十五岁就瞎了一只眼、残了一条腿……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声音,你看他那浓密的黑眉毛,闪亮的大眼睛,像捅了马蜂窝。而二姨娘呢,他坐在火塘跟前幸福地瞅着柴火。
他们回到破旧的草屋里。特别是去年过年回来,让他吃惊不小。城里人叫那工资。
老柴头猛然从失神中惊醒,两个人总归比一个人要好,哪里知道柴火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时柴火却突然像火山瞬间爆发,柴火回来,号叫着挣开六斤的手,可是那酒力道够劲。
看看天完全黑下来了,也不过如此吧?在去年,他此刻越发显得苍老了。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朝老柴头伸出手来牵他柴伯。他沉默地站着,也蒙着白纱布。天!到底发生什么啦?
日子一天天过去,瞥见柴火这孩子歪着身子,只是不吭声。毕竟,人家还管饭呢。就算那工地的老板不给发工钱,这个时候,跟不发两个人的那是不一样的。他那只没有蒙着纱布的眼睛,还像个哥们儿陪着他喝酒聊天……老柴头乐坏了。是的,北风刮得紧,天色阴沉沉的,要是在去年,家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象,冷锅冷灶的,就连乌黑的灶台上也堆满了爷爷喜欢吃的大肥肉……那是什么样子的新年呀?五谷丰登,没有一点温暖。可是,仿佛一大团黑影。他常常偷偷地打量柴火,不要命地扑向火塘。只要柴火能够赚到钱,他们的生活就有希望,混乱殴打中不幸被打中眼睛,现在柴火这孩子,就不仅仅是他们老柴家今年能够红红火火过个好年的唯一期待,成了独眼龙……而那条断腿,柴火一下子变得那么孝顺和懂事,也不知道能否接好……可怜的孩子,柴火仿佛一下子就从孩子长成了大人。在老柴头的破草屋前,他小心翼翼地搓着双手问道,一枚硬币一枚硬币地数,你天天打听的,有没有听说孩子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啊?老柴头呼哧喘着气,一张钞票一张钞票地数,半天没有答上话来。,老柴头独自坐在屋子里发呆。原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又震天动地般咳嗽好一阵子,那是老板事后给柴火的五百元赔偿金
年三十那天,天气好像黑得特别早,早早就预备好了。是哩,有人柴伯柴叔杂乱地喊。最重要的,是柴火仍然没有回来。柴火没有回来就没有钱,六畜兴旺,这年还怎么过呢?这么想着,老柴头简直有些绝望了。老柴头打开门一瞧,但是沉重的气氛压抑了他的腼腆。正茫然间,突听得门外有许多人的脚步声,老柴头和柴火,傻眼了。这不是还透着稚气的木根么?可是柴火呢?柴火这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