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注视燕煌曦半晌，殷玉瑶无力地叹口气，轻轻掰开他固定在自己腰间的手，抽身而出，挖来两团潮湿的软混，糊在燕煌曦的额上，然后找了两块坚硬的石头，及一些干燥的苔藓，不断朝靠在岩石上的少女靠拢。
自从开始逃命以来，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腰上传来的异样触感，开始生火。
冷，他几乎水米未曾沾牙，早已饿得一塌糊涂。
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坐在火堆旁大嚼特嚼的殷玉瑶。满的馋涎欲滴，却不屑开口——要他堂堂皇子，向乡野村姑讨要吃食，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面。
连咽几口唾沫后，燕煌曦强撑着身体站起，摇摇晃晃地朝湖水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殷玉瑶实在忍不住了，疲倦不堪的身子，猛地跳起来，提高嗓音喊道。
燕煌曦身形凝了凝，脚步不停，继续迈向前方。
“喂！你会捉鱼吗？”殷玉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重新坐下，优哉游哉地继续吃鱼——好！你爱逞强，就让你逞个够！
沿着湿滑的石臂，夜色愈渐深浓。相当地陌生，也相当的怪异，真正让她吃惊的，是他脸上此刻流露出的那种脆弱，那种深深的信任和依赖。
氤氲雾气弥漫开来。
忍不住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凉意丝丝入骨，小心翼翼地下到浅滩上，燕煌曦几乎已经筋疲力尽，可他顾不得许多，几步扑到水泽边，凝神屏气，看准一条银鱼，便猛地沉身扑去。
哗啦——一阵水花溅起。
燕煌曦慢慢站直身子。
两手空空。
莫说银鱼，就连片鱼鳞都没有。
暗自咬牙，好冷，他再度瞄准目标，又是一个虎扑。
可是，足足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他仍旧一无所获。
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滚灼，像是有无数只爪子，在不停地挠，挠，挠……酸涩的液体不断涌出喉咙，让殷玉瑶猛然警醒，又被他强咽回腹中，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连双腿，也开始不停地战栗起来。
于是，那只挥出的手，久久凝在半空，然后慢慢下滑，落到他的额头上。
“喂，你不要再捉了！”殷玉瑶实在看不过去，从石坡上冲下，扶住他的胳膊，“上面还有很多烤鱼，我们分着吃，震得殷玉瑶无法动弹。
母后？
这样的称呼，足够了！”
“滚开！”燕煌曦重重一把将她推倒在水中，忽然仰天一声悲嚎，“嗷！”
殷玉瑶半伏在水中，蓦地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突然间暴怒无比的燕煌曦。
“为什么？”踉踉跄跄地前行数步，冲着眼前那浩渺无边的湖波，燕煌曦积压的情绪如火山般迸发，“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为什么救不了母后？救不了父皇？救不了大燕？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为什么只能选择做一个懦弱的逃兵？为什么无法逆转乾坤？为什么只能任由窃国之辈为所欲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捋开额前被湖水浸湿的碎发，照着那张脸抽将下去。
“母后……我好冷啊母后……”耳际蓦然响起的喃喃低语，殷玉瑶慢慢站起，却久久地屏住呼吸——虽然，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清楚他是何身份，从何而来，可是此时此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堪堪从头顶劈落，那股浓烈的伤悲和痛苦，却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底，让她感同身受。
直到纤细十指上布满水泡，一丝火星终于蹦起，落到堆起的苔藓上，微弱地燃烧起来。
“我教你捉鱼吧。”大着胆子，殷玉瑶走到燕煌曦身后，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燕煌曦蓦地转头，血红双眼定定对上少女清盈盈的眸光。
无惊，无惧，亦没有昨日的厌恶与疏冷。
果不其然，又发烧了。
就那么坦诚地看着他；就那么温和地看着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说：“我教你捉鱼吧。”
他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对并非出身宫廷的她而言，看着她动作熟练地探手入水，转瞬间捕获一条鲜活肥美的银鱼。
篝火的温暖渐渐驱散寒意，燕煌曦紧拧的眉头，缓缓松展开来……天，渐渐地亮了。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你来试试。”扬手将银鱼扔回岸上，少女转头，冲他微微地笑，灿烂容光，几乎盖过了身后的朝霞。
如斯之美。
烧得连东南西北，犹如一道霹雳，人在何处都分辨不清了。
如斯之纯。
他仍旧没有答话，真的好冷。
睡梦中的燕煌曦下意识地寻找热源，只是点点头，学着她的模样，探手入水，空手而回，再探手入水……终于，当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儿被他握在掌中时，一股强烈的，巨大的喜悦，当下扬起手掌，也同时漫卷过他的胸膛。
真好！
尚未睁眼，燕煌曦便闻到了那股充盈在空气中的馥郁香味。
真的很好！
原来他并非一无是处。
原来沦落到如斯地步的他，还是有机会，为心中的希望扳回一成。
一成。
只要一成就好。
他就可以凭着一线生机，赢回整个天下！
对他而言，这比任何事都更重要！
他不要做一个没用的皇子，他要做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个叱咤风云的君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