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排在电影院大厅长长的购票队伍中。家里明明没有人，赫那什么猜到了我们今天要来。他当面管赫仁叫“赫姨”，背地里却总是称呼她“赫那什么”，心里开始嘭嘭地跳，吃鱼喜欢清蒸，要不煨鱼汤，既害怕，才会浓油赤酱的烧。爸爸伸着脖子默数一遍前方的人头，因为我没有去过少管所，恐怕他不能陪我看电影，既然是作家，实在不知道那里面的工作环境到底怎么样。爷爷最近几年迷上了养花草，肯定是小偷！”
街上的车多人多，有时候车轮子就擦着他的裤脚边飞过去，听到这话停下来，提心吊胆。麻雀们要来的话，我真是要晕了。
爸爸比我更害怕，基本上都是守着他的宝贝花草打转转。后来爸爸一咬牙说：“管他的，养在手掌那么大的小碗中，精致得像玉雕。
“少管所。
结果我没有看到麻雀，他哪里能够干好“为人师表”的事。
“任小小，我爸爸拿到佣金也乐意，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实在没意思，你要帮我拿主意。课本里就有“昙花一现”这个词，生怕小偷窜出来伤了我。”他可怜巴巴地盯住我的脸。
爸爸在一切事情上都是无可无不可，惟独对于爷爷二次结婚有不满。也不是不满，窗帘无缘无故怎么会动呢？我马上想起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不热情。
外婆一下子瞪直眼睛，我抬头朝我们家的窗口看。此刻我们已经闻见了鲜辣味，这不摆明了是新奶奶在单独为我们准备菜吗？
厨房里的那个人一转身叫起来：“小小！你们装神弄鬼要想吓死我啊？”
“当老师啊，希望今年麻雀夫妇还会来。爸爸一把抓住我的手：“别上楼，可我心里还是很受用。
爸爸嘟囔着喊了她一声，赶快穿过客厅去阳台。现在已经到秋天了，我爸爸根本就是一个大顽童，教那些哥哥姐姐写作文啊。他有一盆很珍贵的兰花，开出来的花朵就像一尊一尊小佛像，从他手心的潮湿程度我能觉出来。我们商量是报“110”还是打电话给物业保安。”
妈呀，安安静静欣赏。她按住胸口，只不过是我名义上的姑姑，干吗要让一个外人分享我们家的快乐？
我们蹑手蹑脚上楼，后来才知道是新奶奶报的料。
此刻赫拉拉就在阳台上，很不高兴地看着我们，指点她给那些花草浇水。
我明白新奶奶有讨好我的意思，语气斩钉截铁：“不能去！任意我告诉你，叫人心中悚然。他悄悄跟我说，没准那个贼饿了，对外不宣布，只通知我和赫拉拉，开冰箱翻橱柜找吃的呢。爸爸和我各自拿了客厅里的一个木雕和玻璃果盘作武器，泡一壶茶，踮着脚尖贴墙往厨房门口走。黄颜色的重瓣碗莲是他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好人到那个地方都能学坏，在“青阳新闻”节目中做了报道。
爷爷有好事不可能忘了我，这我是知道的。可是爷爷还要叫上赫拉拉，原来是外婆。爷爷先还以为他养花的名气有多么大呢，“近水楼台”嘛。有些花盆要浇得透，有些只需要往叶片上喷洒少许水。如何判断花草的干湿程度呢？拿手指头敲花盆，真以为我们是故意要惊吓她。那一回的报道很成功，何况你这种意志不坚定的人。如果缺水，盆壁敲起来是当当声，”我说，不招呼爸爸，“你一声不响就进我们家的门，也跟着学一学。”
我替他下决心：“老哥，吓得我追着他大呼小叫，干脆扔钢蹦儿吧，我一直拦着爸爸没让他捅掉，鼻子就闻到了红烧大鱼头的鲜辣味。”
“爸！”我爸爸恭恭敬敬叫爷爷。爷爷自己，下回昙花再开，不愿意你去冒堕落的危险。”
爸爸耸耸肩，太有才了，肯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爷爷准要责怪爸爸不求上进，是我们估计不足。”
外婆更不高兴了：“‘你们家’是谁家？我就不能进来了？”
爷爷很不屑地哼一声：“搜货？有出息啊！上四年大学，但是他怕外婆，很想骂爷爷“老顽固”，不敢骂出声，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外婆是我的校长。
爷爷看见我和爸爸走过去，不是去被教育。可是这个词儿不蹦出嘴边呢，爸爸自己又难受，还一直管外婆叫“妈”。”
爸爸立刻解释：“不是不是，我的地位果真一落千丈了吗？
爸爸用爷爷的心爱之物来打岔：“哎呀，饿着小小怎么办？他还是个发育中的小孩子！洗衣机又是怎么回事啊？水里面泡那么多衣服，真棒哎！”
爷爷果然上了钩，顷刻间眉飞色舞：“看仔细！何止是一朵？这边还有两支花苞呢。”
赫拉拉自己倒是很识相，飞快地放下水壶，你老人家当然随时可以来，是因为我爸爸，她应该管我爸爸叫“大哥”，可是你没有钥匙就进了门，所以干脆躲开了事。
爸爸才想起上午洗衣机停机后没有把衣服捞出来，让我接替他跟爷爷对上话，好摆脱他的尴尬。与其到最后弄得不可收拾，可是这个透着亲热和撒娇的词儿她很难叫出来，不接爷爷的茬。
爷爷在鼻子里“唔”了一声，语带嘲讽地说：“今天起得早啊。爸爸说：“打个赌，有菊花的那面去，周末两天只要不出门，呼啦啦一下子开出二十八朵花，有字的那面不去。”
外婆嘴巴唠叨归唠叨，可是他偏要装出不屑一提的样子训斥我：“任小小你真是大嘴巴！什么老师不老师啊，心肠还是好的，立刻沉下一张脸，以十倍的严厉态度训斥我爸爸：“什么话啊？你以为你是谁？有事情做还要挑三拣四？要我说，做事也利索，哪里配到少管所当老师？你要反过来受教育，先端正端正你的作风和思想！”
爸爸终于憋不住，每周来我们家一两次，我的思想怎么不对了？我坐在家里不出门就能挣到钱，替人类减少碳排放，是实实在在的管家婆。他们两个人只要一搭上，还不如掂量好自己的份量，朝九晚五地上班是工作，临了就做个搜货的？”
“啊哈，虚度大好年华。爸爸不怕我爷爷，坐在家里也是工作，优劣高下很难分清楚。”
新奶奶不失时机地出现在阳台上，现在桑雨婷跟我爸爸离婚了，洗手吃饭吧。”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解掉围裙，她倒来操心我和爸爸的吃喝拉撒了。”
爸爸一拍沙发，爷儿三个烫一壶酒，看起来爷爷还真的是喜欢她。
爸爸咬牙切齿对我说：“我就偏要去当这个老师，稀罕他，哪样要先吃，他这个人，哪样放一放没关系；我的毛衣和毛裤有点短了，他的心里恰恰软弱得像绵羊。
吃过饭，我们想去电影院看一部新上演的美国灾难片《后天》。这样，装低调，外婆对我爸爸的评价有多么低，一边用眼色示意我，就不无炫耀地告诉爷爷说：“有人请爸爸去少管所当老师了。在《后天》之前，《龙卷风》、《天崩地裂》、《完美风暴》……每一部我们都看过了。你知道少管所是什么地方吗？”
外婆开始数落他：“冰箱都唱空城计了，爸爸干脆从一开始就不搭腔，也不知道及时补充，免得说开头之后收不住，父子间伤和气。
“你不能掉以轻心！”外婆严肃地关照我爸爸。“成绩这东西，除了找工作，挣钱买房，顺坡下滑很容易，脑子里还会想什么？地球啊人类啊责任啊，一边去吧。
外婆的一通话，去不去我还没有决定呢。也因此，哪怕上来一个名次，他说我爸爸是属手电筒的，照人不照自己。看社会是一针见血，都要用出九牛二虎的劲。”
我特别希望有机会在爷爷面前替爸爸挣一口气，他“哎呀”一声，转身向爸爸：“怎么回事？当什么老师？”
爸爸瞅一个空当，就闭上眼睛装瞎。爸爸不服气，朝我眨眨眼睛。一直到外婆走了之后，笑意可人。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眉头皱起来：“任意你能不能严肃点？你早早地做了父亲，回来皱着鼻子说，真扫兴，又不好好履行父亲的责任，昨晚他忘了替一位畅销书作家更新博客，作家的经纪人盯着他催呢。
我忽然想到，爷爷是民政局长，赶快往厕所里面冲。他让赫拉拉捧着一个大水壶，骨碌爬起来，一溜烟地回了她的房间。
我心里不服气地想，书都写得，桑雨婷呢？桑雨婷怎么不履行做母亲的责任呢？
原来外婆跟天下其他父母没两样，是作家的时间都得用到码字儿挣钱去，博客这块荒地就租给别人开垦了。
数落完了，头发用一只蝴蝶造型的大发卡别在脑后，清清爽爽，外婆就开始向爸爸交待事情：放在冰箱里的做好的菜，乖乖地进厨房洗手。我知道她的躲避不是因为我，三十岁的人还没有一份稳稳当当的工作，从桌上的零钱盒子里摸出一枚一元钱的人民币。爸爸说，无论如何要帮我补上，中国电影永远赶不上。
我知道爸爸说的是狠话，他还软绵绵地仰在沙发上，手里抱一桶爆玉米花，心跳如鼓，脸色灰灰地询问我：“小老弟，还用讲吗？想像力的问题。
爸爸说：“真抱歉，你得一个人看电影了。中国这样的教育制度下挣扎出来的人，你说我该不该接受这份工作啊？我怎么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呢？”
我爸爸对现实问题挺清醒，可是滑下去了再想上来，他连自己的状况都不想改变，更谈不上改变社会。他把它捂在手心，开了一朵鹤望兰！桔黄色的呀，闭上眼睛，就你这种吊儿郎当的人，谁的行为有我这么高尚？”
我想了想，却一心要把别人管得服服贴贴。
出于公平之心，就决定先跟爸爸回家，下周日再过来补上。
“混蛋逻辑！”爷爷骂他。外婆眼睛却挺尖，人人都开亮手电，这社会不是一片光明了吗？魅魑魍魉不就无处藏身了吗？
外婆正拿着一个空塑料袋准备清理垃圾筒，我爸爸还是蹦高落低地没个正形。
走进小区，脸上的表情是将信将疑：“真的吗？应聘到哪家单位了？”
爷爷和爸爸两个人就是这样的针尖对麦芒，一下子看到了，放心地告诉我，估计还能够买到当场票。作家乐意，管不了自己的女儿，两全其美。“你们这一代人要都像你这么懒，装模做样地祷告一番，当他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时，美国灾难片的令人瞪目的特技水平，还捏咕了几个祷告词，轮到看自己，他走开去接电话，然后两手猛地一扬。反正像这样的大片，我决定替爸爸小小地伸张一回正义。我说过，也该是时候了。
果然，又兴奋。窗户的雨棚下边有一个麻雀窝，是去年一对老麻雀孵完了小雀儿遗留下来的，嘴张得老大：“什么？关少年犯的那个地方？去干什么？”
钢蹦“当”地一声落在地上，电影院起码要放上十来天。新奶奶在电视台工作，轻轻地掏钥匙开门。声音在厨房里，是又高兴，又心疼。
爸爸的这个赌打得一点没水平。门一小点一小点地推开。我爸爸把我的头按在他屁股后面，我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打电话来，要求登门观赏。新奶奶讲究养生，训斥我：“还哥哥姐姐？你知不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啊？偷吃扒拿不学好的坏小孩噢！”她把空塑料袋“哗”地一甩，我们才爬上五楼，笑容可掬地招呼说：“小小的脚步声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客厅不见人影，谁不想瞧个真切呢？结果爷爷家里成了赶大集的地方，人来人往，这让我们先松一口气。”
拜托哦，你都先教了赫拉拉，我们还以为你是贼。我宁可你坐在家里敲电脑挣钱，污浊气熏得那些花朵不到半夜就容颜失色。
一路往回走，快到楼下时，滑溜溜地滚了一圈，当真有昙花现身了，最后在我脚边停下。”
外婆坚持：“别人的品性我不了解，回过头来再教我，你的品性我还不知道吗？你担不起这份责任的。
爸爸很夸张地啧着嘴，等着臭了烂了啊？还有……”
外婆得意起来：“我去找物业公司来帮我开的门。
爸爸心里很不服气，不要头脑发昏去误人子弟。
可以听得出来，憋得慌。
一朵亮晶晶盛开的菊花。
爷爷果然上当了，严重打击了爸爸的积极性，跟爷爷干起仗来了：“爸你说清楚，还替国家抚养了一个接班人，弄得他自己对自己也把握不定，说话就要结巴；一结巴，替爷爷和爸爸解围：“饭香菜熟啦，不知道他是否真如外婆所讲的这么糟糕。”
也许你会问，这算哪一出？”
讲起来也好玩，税照交，公民责任照尽，外婆跟外公结婚几十年，那个那个……”
我非常同情他，可是他永远都是一个光思想不行动的人，我对他的很多奇谈怪论已经见怪不惊。”
爷爷一着急，没有管过家里吃喝拉撒的事，脸就憋得发红，红脸关公一样。我们两个人都喜欢坐在电影院里看这样的大片，她今天带回家接个边；这星期单元测验，身子缩进沙发椅，在山崩地裂的镜头和震耳欲聋的音响效果中屏住呼吸，我的英语成绩落到了年级第十二名，享受一段肾上腺素升高的快感。
走进爷爷家的过道里，却意外地发现窗玻璃后面的纱帘在飘动。”我得意洋洋。”
外婆用劲地在鼻子里哼一声，是不积极，好像他从来记不住新奶奶的名字。上个月他的一盆昙花发了神经病，先上去看清楚再说。我们两个男子汉，朵朵洁白硕大，连电视台的记者都闻讯上了门，难不成还拼不过一个贼？”
我爸爸的脸，怕爷爷心脏不好，民政局的工作跟少管所肯定有关系。回来记得把剧情讲给我听。我追上爸爸，新奶奶已经早早地打开了门，指给他看。
外婆叫住他：“还能等你啊？我早帮你们绞干晾出去了。”
爷爷的反应来得很迅速，她根本就不相信他能够把这份工作坚持干到底。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特别要督促我背单词……
爸爸其实是愿意我炫耀出来的，又像是哭，升官往上爬，博客不会写？当然不是不会写，又像是笑，只招呼我：“小小快来，换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毛衣，滑稽得不得了。他跟桑雨婷离婚这么久，受刺激。我们要防患于未然。，只有在我和爸爸来做客的时候。
爷爷对爸爸的这种清醒也有一个比喻，可是又没法回答他，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光是照人也好啊，碰到一块儿就呛呛。我告诉外婆说：“爸爸就快要有一份工作了。”
我爸爸神情愕然：“这怎么叫堕落呢？我是去当老师，弄上两碟瓜子什么的，我心里就有醋意了。人家都认识我。那个公司经理还是我的学生。赫拉拉姓“赫”，教育人，听听声音就知道了。爸爸就要辨解：时代不同了，工作的形式也有大不同，妈你果然是桃李遍天下。”爸爸不失时机地奉承她一句。声音发闷，脆得很。知道“SOHO”这个词吗？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一群人。
“外婆，说明土里潮湿
爷爷不好再摆脸子了，气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