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静默片刻，轻声道：“三公子，你是个好人，很好很好。”
万之扬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我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三公子，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万之扬唇边含笑，默然不语，只是继续看着我。我攥紧手，深吸一口气，顿了一下，终于道：“三公子，对不起，我……我无法爱你。”
万之扬大震，笑容凝在嘴角，怔怔地看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我静了一下，涩声道：“于他之前，不曾爱过；于他之后，无法再爱。想要放下他，却又无法真正放下，这是我永恒的悲哀。”
万之扬听完，神情恍惚，眼神空洞无光。我咬了咬嘴唇，眼眶中含着的泪水，抬头看着他，一字字慢慢说：“我没法子骗自己，更不能骗三公子。对于三公子，对于我的负约，我只有说一声对不起了。”说完后，我低下头，脸上已是泪如雨下。
万之扬凝视了我半晌，冷声说：“原来你到这儿来，并不是来看我的，是特意来说这句话的。”
我屈膝跪下，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我现在跪在你面前，随你怎么罚我，怎么骂我，毕竟错的是我，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我跟你发誓，当初我答允你的时候，是真心真意的。只是到了后来，我与他再次相遇，我发现我低估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我想，我是被他下了盅，心头的那一份爱，永不可磨灭。我这一生，已是误了，别无选择。”
万之扬沉默良久，最后走到我身边站定，猛一扯我胳膊，喃喃道：“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念念不忘，这样恋恋不舍？他不是普通人，绝没有法子一生只爱一个女子。身份不允许，地位不允许，时局不允许。就连他自己，恐怕也早已习惯了左拥右抱的日子。三宫六院，三千粉黛，在他心里，是理所当然的，绝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你可知道，喜欢上他，就等于喜欢上孤独？你可明白，爱上他，就等同于爱上凄凉？你可清楚，嫁给他，就相当于嫁给如履薄冰、处处惊心的宫闱斗争？”语气沉痛，手上的力气渐渐加大，捏得人生生地疼着。
我忍住疼痛，闭上双眼，无力一叹，含泪答道：“心之所系，心难自抑；情之所钟，情非得已。”
万之扬听了，抬头长叹了一口气，蓦然松手转身，走出林外。脚步踉跄，身形凄凉，仿佛一下子沧桑了好几岁。
我看着他渐渐远去，跪在原地不动，脸上泪如泉涌。
我负了他！终究，我还是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时间流逝，丝丝疼意从腿上传来，我却不想动弹。只觉得心痛到了极致，难以呼吸。
夜幕降临时，青儿提着灯笼寻了过来，见了我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冲过来扶我，口中叫道：“四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苦笑一声，在她的搀扶和帮助下，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酸软疼痛的膝盖，又活动了一下，方才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你放心罢。”
青儿迟疑了一下，也不再追问，只乖巧地道：“四小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带着我在别苑里转来转去，领我进了一个院子，步进一间小巧整洁的厢房。立即便有小丫鬟进来，送了晚饭上来。我虽然没有食欲，但并不愿意让青儿担心，勉强喝了半盏清粥，便推说累了，请青儿她们出去了。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我躺在床榻上，泪水径直从眼角滚落下来，连绵不绝。
剑出双刃两心伤，我违背诺言，如此言而无信，伤害的，又岂止是万之扬？
我哭了大约半个时辰，直到眼里的泪水都流尽了，方才收了泪，合上眼，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迷糊中听见敲门声，我怔怔地睁眼，入眼处是一片昏暗，天边却微有一丝亮光。我擦了擦眼睛，起身开门。
门开处，却是一怔。门前立着的，是挽着一个小包袱的青儿。而她的身侧，是脸色平静如水的万之扬。
我看着万之扬，呆呆不语。万之扬朝青儿挥了挥手，令青儿退了出去，方才缓缓步进我的房间。
万之扬合上门，低声道：“罢了，你要这样选择，我也没法子勉强。我们之前的约定，就此作罢。”
我勉强一笑，合眼道：“谢谢三公子。”
万之扬静默片刻，缓缓道：“我一直都有一个心愿，想与自己心爱之人一同，去泰山看日生于云，去江南看碧水青山，去西湖看烟雨蒙蒙。四年前，如雪亡故，这心愿自然没法子实现。如今你也要舍我而去，我虽然不会阻拦，但我希望，你能帮我圆这个梦。你放心，我会带上青儿，以礼相待，绝不会有半点越礼之举。我们一同出京走走，看看山水。之后，我便放开你，任你自己去选自己想走的路。”
我揣度了一会，迟疑道：“我并没有意见，但西宁王妃那儿该怎么说？这边又该怎么交代？”
万之扬低声道：“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说法。我跟母妃说了，我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母妃已经答允了。另外，我会让母妃派人回京，就说要留你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想来姑姑一定不会反对的。”
我低下头，沉吟了一会，抬头见万之扬一脸期盼，目光殷切，心中一软，便轻声道：“我答允就是了。”
万之扬微微颔首，道：“我已命人备了车，东西都收拾好了，母妃那里也已经说定了，我们即刻动身吧。”说完，便拉着我出了房间，朝外面大踏步地走去。守在院子里的青儿见状，忙快步追了上来。
天蒙蒙亮时，一辆宽敞的马车缓缓驶离碧云别苑。我与青儿相携着走进车内，万之扬坐在车前，拿着马鞭，自己充当车夫。一路上，不时有一些侍卫过来盘问，却都被万之扬冷声挥退了。待出了别苑，已是清晨时分。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踢踢踏踏地走在风景如画的郊道上。青儿对此次出行很是惊讶，一脸好奇，却又不敢追问，闷闷地坐着，一言不发。我心情沉郁，也怔怔不语，车内便一阵静寂，悄无声息。
当天，我们出了宛平，傍晚时在一个小镇上落脚。万之扬要了两间上等客房，我与青儿住在一起，另一间自然归他。草草用过晚饭后，万之扬独自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拿了两套男装，让我与青儿穿上。我想了一想，出门在外，还是穿男装方便周全些，便答允下来，因此次日便换上久违的男装，继续行路。
自从来了古代，我就一直围着京城打转，不曾远离。虽然之前也到过苏州，但却一直都闷在船上，眼前所见的，除了一片碧水外，别无其他。此次离京，畅游大江南北，竟是从未有过的自在悠闲。青儿活泛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脸上时常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受她情绪感染，我也很是欣喜，在平畴沃野里忘忧弃愁，在青山绿水中流连忘返。
一路上走走停停，已是九月下旬。这天傍晚时分，我们来到泰山脚下，打尖住店。凌晨起来，三人结伴而行，一同登泰山、看日出。
下山时，万之扬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道：“雪雁，我有话要说。”我轻轻颔首，特意与他落后几十步，避开青儿。
有风掠过，带来丝丝凉意。我与万之扬并肩而行，一步步地走下台阶。万之扬低头看路，开口道：“雪雁，你觉得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微微一笑，轻声道：“很好呀，每日里游山玩水，逍遥得不得了。”
万之扬静默片刻，道：“你想不想京城？想不想……他？”
我一呆，怔怔不答。万之扬止住脚步，抬头看着我，闭着眼睛道：“这些日子，我们过得很自在，很清闲。以后我们也可以这样，春天我们一起到郊外踏青，夏天我们可以泛舟湖上，秋天我们一同来这儿看日出、到香山赏红叶，冬天我们可以踏雪寻梅、赏雪听笛。只要你不离开，这便是我们的未来。你若是执意要回京，等待你的，是……”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未尽之语，彼此心知肚明。
我这才明白他带我出来游玩的用意，咬了咬嘴唇，轻轻摇摇头，含泪道：“我已入魔极深，再难脱身，不值得三公子如此挽留。”
万之扬沉默良久，冷声道：“既然这样，你好自为之吧。现在，他对你的确有几份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也许会被他……被他抛弃？”
我想了一想，缓缓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的。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会负责的。我知道，我选的这一条路，会很艰难很艰难，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是，喜欢一个人，不是要让他幸福吗？我希望，自己能让他幸福一些。爱一个人，不是会想与之亲近吗？我期盼，自己能与他相守一段时间，拥有一份美好的回忆。只要做到这些，我便别无所求、了无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