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常常心不在焉。”皇甫舜冷淡的一句话，活生生地把我拉回现实。
我望着元儿收完桌上所有的碗碟，腹中饱了，心，蓦地被掏空了，空落落的。
“也许精神不太好的缘故，或许，我是老了。”我听到自己的回答，漫不经心，漫无目的。
“十七便老了？”他冷笑道，望向我。
我温温一笑，再无说话。
“王爷，你累了吧，海棠服侍你休息。”良久之后，我终于开了口。
“温顺的不像你。”他泰然处之，看着我帮他解开外衣。
“海棠不能总是十七岁，也不能永远如此不懂事。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本该尽到妻子的职责。”我柔声说道，把他的华袍脱下，我知道，他审视的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我。
我解开自己的衣裳，只剩下洁白的里衣，拆下发间的首饰，长发披散在背后，宛如泼墨。
安静地躺在床上，我的视线，只是留给了自己的上空，并没有望向他。
感受的到，他的手在丝被之下，紧紧搂住我的腰，令我无法喘息。仿佛是一具足金打造的枷锁，锁住了腰身，一个转身，便要扭断一般。
他的寓意，是一种暗示？是那种意思吗？他果然不会为我考虑一分，我服下红衣花不过三日，体内虚弱，他却还是只顾自己的欲望，一点也没变啊。
“王爷，在欢爱之前，不想给我玉露丸吗？”我弯起嘴角，侧过脸，按住他的手。
“什么？”我感受的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王爷一向不喜欢麻烦，若是海棠再次怀孕，岂不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吗？既然王爷也给了嫣然玉露丸，不如也给海棠吧。”服下了玉露丸，我便再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再次作出那种决定了，更不愿再次扼杀一个生命。
他黑眸半眯，不善的气息一分分地散发开来。“想要玉露丸？”
“海棠身子尚未调理好，若是不小心有了，也不必……”
“可惜，我今日并没有随身带着。”他恶意地扬起嘴角，双手禁锢住我的身子，把我圈在他的怀中。
“今晚就放过你一次。”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邪气的笑意：“你这么看着我，是想要我改变主意吗？”
我心一慌，忙不迭地轻摇着头，迷惘地看着他，他的性子，我依旧捉摸不清。
“你如此乖顺，我倒也不忍心折磨你了。今夜，就这么睡吧。”他的话说得，仿佛是赦免一般，的确，他赦免了我的痛苦，结束了我的挣扎。
折磨两字，从他口中逸出，倒是平淡的与任何字眼无二。
“《海棠志》？”他长臂一伸，抓起床边的那卷书，瞥向我。
“是，王爷也知道么？”
“这种多愁善感的书，看了无益。我的身边便有一株最鲜活的海棠，四季常开，我还要读这种书作甚？”他匆匆翻了几页，再度丢开去。
“王爷曾经告诉我，秋海棠是断肠花……”我淡淡一笑：“这里面，自然也有详情。”
他淡淡睇着我，把手抚上我的眉间，那种眼神，我似乎从未见过。仿佛是有什么，在崩溃，在融化……
但是，很快便归于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懒懒拥着我，眼神淡漠，吐出两个字。“睡了。”
我顺从地闭上眼，这一夜，难得的平静，出乎我的意料。
恍惚之间，我走入一个空间，赤着双脚，走上层层楼梯，转过角，走上一个阁楼。那里没有门，只剩下一大扇窗，打开着，冷风呼啸着，穿堂入室。
蓦地，我发现自己站在簌簌的寒风中，雪白的里衣，也无法抵挡刺骨的风，沁入肌骨。
我想把窗户关上，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只剩下无力，每走一步，都是痛。
脚下湿湿的，我低下头，竟然发现自己的下半身，都是血红一片！血，不停地在滴，妖娆如火红的玫瑰，如火如荼地在光滑的地面上四处蔓延开来。
一个趔趄，我滑倒在血泊之中，我，似乎离开了那个身体。
我似乎是一个无关的人，站在远处，望着无助的自己，望着自己低垂着头，手足无措。
她也是我，是另一个我。
她因为孩子的离去而责怪我，但是她无力挽救，也无奈挽回。她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泪光，她只是望着我，没有说一个字。但是，我却清晰地知道，她心中所想。
她觉得，我不该牵扯到这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不该被我舍弃。她为此而哭泣，为此而难过，我又何曾不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心如刀割？
下一刻，她消失了，坐在血泊之中的那个人，成了我。
我的双手，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凄绝的感觉，油然而生。若是孩子的爹不是皇甫舜，也许我不会如此残忍。我总是看到皇甫舜的残酷，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的铁石心肠么？我不要让自己变得跟他一样，我不要！
我无力扭转自己的命运，但是我不能因为避免结束，而避免了开始。
即使孩子的爹是皇甫舜，又有何关？孩子的娘亲，是我啊。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要自己的骨肉？
漫长的黑暗之中，我泣不成声。
煎熬，寒意，悉数包围着我，呼吸也变得紧张。腹部的阵痛，再次缠绕着我，越缠越紧，又仿佛是一把刀，狠狠地刮着我的血肉，我痛的无力呼喊……
“醒来！”
两个有力的字，我的肩头，似乎被谁猛摇着，我心一紧，受到了惊吓般，猛地睁开双眼。
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依旧是皇甫舜没错。他俊眉微蹙，黑眸中盈盈闪着深沉的光。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天还未亮，我却像是度过了一年般长久。整个人虚脱般，靠在他的胸前，回想那个梦，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自服下红衣花以来，夜夜都被噩梦纠缠不清，不过今夜的这个梦尤其可怖。那种痛，也身临其境。血滴的温热，还令我心有余悸。
“做了噩梦？”他开口问道，把我的惊慌尽收眼底。
“梦醒了，便好了。”我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眼神闪烁。伸出手拂过自己的刘海，竟然也是一头冷汗，若不是他在我身边，我怕是又要做一整晚的噩梦。
我突地想起了什么，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恳求地说道：“王爷，让我服下玉露丸，我不想再喝红衣花了……这样，太残忍……”
我终究无法令自己变得无情，这也将是我最致命的一击。
他冷淡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半响，才吐出一个字。“好。”
“你不忍心？”低垂下眉眼，视线胡乱地移动，似乎听到他这么问，用一种飘忽没有任何情绪的口吻。
我想要弯起嘴角，但是却发现笑容难以牵动，整张脸还没有摆脱方才的僵硬，只能喃喃自语。“是我想错了……”
是，我依旧还是那个我，我无法因为对皇甫舜的敌意，而再次违背自己的心，伤害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
只要服下玉露丸，我便再也不会重复那个错误。
我总有一种感觉，他是带着玉露丸的，但是却不愿拿出来。他是在担心什么，还是在考虑什么？
“玉露丸，也许会令你终生无法生育，这一点你心里清楚。”他俊眸微瞥，脸色冷凝，语气生疏的可以。
“王爷，你不是最厌恶贪心的女人吗？你不想看到任何女人用孩子的借口试图绑住你，海棠自然也不会。”
即使不能生育，他也无所谓吧。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替他传宗接代的女人，而是满足他的欲望，迎合他的喜好的女子。
他再也没有说话，紧闭双眼，背过身去。他终于不再恶语羞辱我，把我刺的伤痕累累了，两人之间，只剩下空荡荡的沉寂。但是为何，我却开始觉得哀伤？不知不觉中，我失去了最真的自我了吗？我变得再也不像自己了吗？我到底是在伤害别人，抑或是伤害自己？
大婚之前，我和皇甫舜的关系，似乎变得再平淡不过了。他不再出现在东苑，也许是大婚的事宜太繁杂，缠身不至。我放下了很多悲观的思想，逼自己接受这种生活，比起之前的那些过往来，这么无人打扰的安静日子，仿佛是身处天堂一般。
我想好了，我要为自己而活。我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可以被他掠夺的了，所以，对他的恐惧心情，自然也少了几分。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便再也不怕失去什么。
“王妃，这是奴婢叫京城最一流的师傅赶制的袍子，你若是在王爷的大婚之日穿上，必定艳压群芳。”元儿一脸喜色，捧着一件淡紫色的华袍，走进我的房间。
“王爷昨夜和我说了，知道我的身子尚虚，不宜操劳，所以，大婚之日便不必出席了。”我接过她手上的袍子，一眼便看中了，爱不释手，径自叹道：“果然是最佳的款式，这可是一等一的蚕丝所制，顺滑无比，花样也精细，上头的珍珠颗颗圆满，毫无瑕疵。元儿，我很喜欢这件袍子，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