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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福的豆腐坊就要开张之时,却被一伙警狗子当逃兵抓走了。这才真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到了警察局他才明白过来,是冯仁乾的女婿曹玉喜给他寻事找茬。曹玉喜逼着他承认是逃兵,他怎么肯承认?那家伙就用皮带抽他让他吃了一顿皮肉之苦。幸亏天寿下黑手绑了冯留根的票,曹玉喜才放了他。

回到家,天福歇息了几天,寻思豆腐坊还得开张,半途而废还不让人笑掉了牙。这时,天寿又让人捎回了话,说他过些日子就回家来,家里该干啥就干啥,甭害怕,凡事有他撑着。天福虽然没有见天寿的面,可有天寿这话,就壮了几分胆气。他和云英一合计,决定赶紧开张豆腐坊。

第二天双河镇逢集,天福叫上天禄一同去赶集。临出门时,他让天禄带上一副牲口笼头,他想买匹骡子拉磨。豆腐坊一开张,每天要磨百十来斤黄豆,叔父家那头毛驴脚力不行,必须换掉。牲口交易市场有个规矩,只卖牲口不卖缰绳笼头。兄弟俩相跟着出了门。云英追了出来,再三叮咛他们早点儿回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出了一回事,云英很是担心。再则,这世道不太平,土匪常来骚扰绑票,闹得人心惶惶。

天福让云英放心,买下牲口他们赶紧就回来。

马家寨东去十里之遥是双河镇。

雍水西来,漠河北来,两河在此交汇,往东南流去,在川道画了个大大的“丫”字。双河镇位于雍水北岸漠河西岸,隶属乾州管辖,却距乾州县城八十里地,倒是距有邰县城近一些,有三十来里地。

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特殊,双河镇显得与众不同。两河交汇,带来了它的繁荣也带来了它的混乱。每逢双日有集,两县的人都来赶集,做啥生意的都有,大街小巷到处都闹哄哄的。乾州县鞭长莫及,难以管理它;跟前的有邰县不辖制它,管不着它。因此,街楦子、地痞、流氓颇多,打架斗殴、坑蒙拐骗的事时有发生。有时,土匪也来趁火打劫。对此,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但并不因噎废食,该赶集的还去赶集,只是处处留神。

兄弟俩来到双河镇,已近正午时分。

集会上无非是扯布的、卖菜的、算卦的、耍把戏的、卖狗皮膏药的……大街小巷都是人,营造出闹哄哄的热闹气氛。天福无心瞧热闹,带着天禄专拣人稀的地方走,径直奔东河滩的牲口交易市场。

东河滩是片滩地,四周长满树木。牲口交易市场设在这地方还真的不错。这里的牲畜简直比人还多,牛哞、驴叫、马打响鼻、骡子撒欢……夹杂着人的吵嘴声,一派“太平盛世”的繁华和热闹。

卖主们有的两手掰开牲口的嘴,让那带着肉红色的口腔和白牙露出来,用吵架的嗓门向买主夸着牲口的口腔如何干净,牙齿如何整齐,说是任怎么耳背的人隔五里地都能听得见牲口吃草料的声音;有的使一只胳膊搂着牲口的腰背,另一只手指着腿脚和毛色,夸他的牲口是天下第一;有的两手爱抚地摸着牲口的头和背,兴奋而又带着伤心地给旁边的人诉说着牲口的光荣历史和英雄气派,说他是怎么也不忍让这头本领高强的牲口出手,好像他不是来卖牲口,而是拉来一个宝贝让大伙儿参观欣赏的;有的一手拉着买主的手,一手对着牲口指指点点,粗着脖子红着脸,嘴里的唾沫星子乱溅,赌咒喧天,甚至为说他的牲口如何如何好不惜咒爹娘老子……

买主们却不管卖主们怎样夸自己的牲口天下第一,只是一个劲儿地仔细察看牲口的嘴、腿、蹄、毛色、体型,专门挑剔缺点和毛病。他们好像与买牲口无关,似乎是政府派下来的检查人员专门挑牲口毛病的。就是真有一头完美无缺的牲口,他们也能挑出一百样毛病和缺点。

对这些天福早已司空见惯。他带着天禄在交易市场转了一圈,有几个能看上眼的骡马,一问价,都高得吓人。

来到东北角,只见围着一群人。天福便也凑了过去,透过人缝往里一瞧,他的眼睛忽地一亮,看到一棵大槐树上拴着一匹马。那马浑身赤红,没有一根杂毛,四条腿修长,蹄大如碗,双耳如削竹,一双大眼顾盼有神,透着灵性。他在队伍上干了七年,见过不少好马。这匹马还真的罕见。他脱口叫道:“好马!”

周围几个汉子都拿眼睛看他。天福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吭声。

马的主人是个中年汉子,听见天福叫好,目光转了过来,冲他笑了一下,脸上神情颇为自豪。

有几个买主上前问价。中年汉子撩起宽大的衣襟,神秘地给他们捏了个价码手势。买主们脸上都显出吃惊之色,其中一个壮汉叫出声来:“你是胡砍哩!”

中年汉子哈哈笑道:“一分钱一分货嘛。”

壮汉道:“你的牲口是不错,可你要的是天价,谁能出得起!”

这时人丛中挤出一个老汉。老汉五十出头,个头不高,身子瘦削,戴一顶旧草帽,一张瘦脸棱角分明;他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黑衣裤,腰里系着一条蓝粗布腰带,肩头挑着一个粪筐,粪筐装了大半筐牲口粪;他嘴里噙一管尺把长的白铜旱烟锅,吸一口,吐出三股白烟来。老汉放下粪筐,在鞋底上磕掉烟灰,把烟锅插进腰带,拍了两下手掌,把右手伸向马主人,笑着脸道:“这匹马要的啥价,我听听。”

中年汉子见是个拾粪的老汉,一脸不屑的神色:“你买么?”显然带着讥讽。

老汉笑道:“不买就不能问问价么?”那只手依然向中年汉子伸着。

中年汉子冷笑道:“不买就甭瞎凑热闹,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老汉脸上闪出一丝不快,但稍纵即逝。这时,天福挤出人窝,对马主人说道:“掌柜的,我听听价。”把手伸向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认出了天福,脸上显出了笑意,撩起衣襟捏住了他的手指,说:“这个整,这个零。”

三百五十块大洋!

天福着实吃了一惊,这真是个天价。一块大洋能买三袋半白面,三百五十块大洋要买多少袋白面哩?恐怕能垒一座小山!他虽然对牲口懂一些,却因刚回来,不了解牲口的行情。这匹马也许真能值三百五十块大洋,可他哪来这么多的钱!他衣兜里只有二十块大洋,他伸进衣兜,捏着那几块大洋,心里直叫:“惭愧!”就算他真的有钱,也不打算买这匹马去拉磨。这匹马作当官的坐骑,或者给财东家拉轿车才不委屈它。

拾粪老汉并没因马主人的冷落而恼火。他看出天福面有惊愕之色,上前笑道:“我听听价码。”把手伸到天福的衣襟下。

天福心里也有点瞧不起拾粪老汉,可神色不露,微笑着把价码捏给他。老汉笑道:“牲口是好牲口,可也值不了这么多,这是一顷地的价哩。”

中年汉子在一旁冷笑道:“依你看能值多少?”

老汉转眼又把马仔细看了看,道:“三百块吧。”

中年汉子又是一声冷笑:“三百块太多了。你给一百块,这马就是你的了。”

老汉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你甭耍笑我老汉了。”

中年汉子道:“我看你连一块光洋也掏不出来哩。”说着,发出一阵嘲讽的大笑。

围观的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老汉似乎也很尴尬地笑着,但慢慢收了笑,声音沉沉地说道:“掌柜的,你说话算数么?”

中年汉子笑道:“我姓杨的吐摊唾沫砸个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他把手伸到老汉面前,“大家伙作证,你拿一百大洋,这马就是你的了!”

老汉眼里闪出一道狡黠的冷光,转脸冲着人窝里喊:“大旺!大旺!”

人窝里应声出来一个伙计模样背褡裢的小伙。老汉道:“给杨掌柜点一百块大洋。”

叫大旺的小伙从褡裢取出两锭银洋,递给中年汉子,说道:“杨掌柜,这是一百块大洋,你过过数。”

中年汉子顿时傻了眼,周围的人也全傻了眼,都怔怔地看着拾粪老汉。老汉不卑不亢,面无表情地从粪筐拿出一条缰绳、笼头,走到那匹马跟前。那马见了生人,昂首嘶叫起来。老汉伸手在马脖子、耳朵背后不住地挠。马渐渐安静下来。老汉手脚麻利地给马换上了手中的笼头缰绳。

“大旺,牵回去!”老汉把缰绳交给了年轻的伙计,挑起粪筐冲着中年汉子狡黠一笑,转身走人。

中年汉子欲上前拦老汉,口张了张,却叫不起声。那模样真像哑巴吃黄连,再苦也难言。

突然,从围观的人窝中挤出七八条壮汉,每人手中提着一支盒子枪,其中两个扑向拾粪老汉的伙计,一个抢了他肩上的褡裢,一个抢了他手中的缰绳。人群顿时大乱,作鸟兽散。天福大惊,知道遭了匪。刚想撤身躲避,只觉眼前一黑,一条麻袋似乎从天而降套住了他的身子。他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又急又惊,挥拳乱打,以求自救。可拳头触到的是软囊囊的麻袋,似大水牛掉进了水井,空有一身力气没处使。

天福正在惊急之中,有人扳倒了麻袋,一条绳索紧扎住了口,把麻袋缠绕了个结实。随后麻袋被人抬起急急奔走。不大的工夫,停了下来,只听抬他的汉子齐喊一声:“一二三!”他只觉得腾空而起,随即重重落下,砸在了一块宽大的木板上,后脑勺不知磕在了什么物件上,顿时起了个生姜疙瘩,疼得直钻心。

天福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忽又听一声赶牲口声:“驾……”身下的宽木板移动起来,耳畔响起了辚辚的车轮声。他明白过来,自己被装进麻袋扔到了大车上。他感觉到身旁还有软囊囊的物件,猜测是和他一样的遭厄运者。

马车时疾时徐,路也不好走,颠簸得很厉害。天福竭力稳住身子,免得又被磕着碰着。一路上,他一直猜测这股土匪是什么来头,竟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集会上抢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当兵七年,见识过不少悍匪,可敢在集会上抢劫的土匪还没遇到过。难道是天寿的人马?如果真是天寿的人马,这家伙还真把土匪当出了名堂。可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天寿的手下有不少马家寨的人,他们难道认不出他是天寿的哥哥天福。看情景,这伙土匪是有备而来的,刚才他就发现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神色诡异的汉子目光灼灼,有点儿不对劲,却也没放在心上,上前跟中年汉子捏了价码。那几个汉子显然把他当成了有钱的主,以致遭此厄运。唉,真是大意失荆州!前些日子被曹玉喜的人抓了一回,这才过了不几天就又遭了匪劫。自己的命运怎么就这么不济!唉,老天咋就不睁眼哩!他又想到天禄,不知天禄被这伙土匪捉了没有?倘若没有,此时天禄一定跑回家告知了云英。云英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

正在胡思乱想,大车忽然停住了。就听有人发问:“得手了么?”

大车跟前有人回答:“得手了。”

那人赞道:“大胡子,可真有你的!”

“我大胡子出马,是裤裆里抓鸡巴,手到擒来。”

一阵得意的大笑,肯定是大胡子的笑声。

“李副官,这货咋处理?”

“先关起来。别伤着他们,这两个货成色不错哩。”

天福心里着实吃了一惊。难道土匪也有“副官”这个职位?莫非又遇上了拉壮丁的队伍?拉壮丁也不能是这么个拉法么!把人塞到麻袋里,出气吸气都困难得很,还要不要人活了!

这时只听大胡子答应一声,随即吆喝人上车。天福只觉得身子忽悠一下,又飘在了空中,没飘多久,身子砸在地上。比扔上车时手脚轻了许多,显然多亏了姓李的关照。随后是一阵折腾,捆缠麻袋的绳索被解开了,他被颠倒腿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几个人影一片晃动。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又听门响了一下,杂乱的脚步走远了。

半晌,天福才看清了景物,发觉自己被关在一个窑洞里。他爬起身去拉门,门上了锁。他走到窗前,往外张望。外边是个大场院,院中停放着一辆铁轱辘大车,就是这辆车把他拉到了这个鬼地方。对面和左边都是排房,大门在右边,有两个当兵的持抢站岗。场院有人来来往往,都穿着军装,还有几个腰里插着盒子枪。他心里直纳闷,这地方不像是土匪窝,倒像是部队的指挥部。

忽然,耳边有人说道:“我就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原来是田瑜儿这贼熊!”

天福着实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人,竟是那个拾粪老汉。他依稀记得,在集会上有两个汉子抢了老汉的伙计那装钱褡裢和马,没想到老汉也遭了厄运。刚才在车厢上身边那个软囊囊的物件肯定就是老汉了。老汉在牲口交易市场上的不凡表现已经令他刮目相看。他隐隐感到这个拾粪老汉绝非等闲之辈。

天福口气十分恭敬地问道:“老汉叔,这伙人是兵还是匪?”

老汉说:“是兵,也是匪。”

天福大惑不解,呆眼看着老汉。

老汉说:“田瑜儿的人马,穿上黄皮子是兵,脱了黄皮子就是匪。”

天福虽然回来时间不长,“田瑜儿”这个名字却听得如雷贯耳。田瑜儿的部队驻扎在终南县的白龙镇,是个杂牌子。不足一个团的人马,却自称“师长”,三天两头在这一带抓壮丁,闹得人人自危。

当下,天福心中又是一惊,自己刚刚从队伍上回来,没想到又被抓了壮丁。在队伍里闯荡了几年,他已经心寒了,不再想穿那身老虎皮。至于当田瑜儿的杂牌兵,他连想都没想过。再说,他已经有了云英,自己若再去当兵,云英咋办?他怎么对得起对他恩重如山的姜大叔?他思忖再三,无论怎样,都要逃离虎口。

老汉忽然问道:“小伙子,你是哪达人?”

天福答:“东乡马家寨的。老汉叔,你家在哪达?”

老汉道:“我家在北乡吴家集。”

天福问道:“田瑜儿的人抓咱来干啥?是拉壮丁么?”

老汉叹气道:“拉啥壮丁。你能扛枪当兵,我都是黄土壅到下巴上的人了,还能扛得起枪?咱是被绑了票!”

田瑜儿的部队是杂牌子,上面不给拨发军饷,他的人马就吃大户筹军饷。这一带的商家富户提起田瑜儿无不胆战心惊。田瑜儿本名叫田瑜,可背地里众人都叫他田瑜儿。憎恨之情,由此可见一斑。

天福听说不是拉壮丁,心里稍宽了些。可他想不明白,他是个卖豆腐的豆腐客,田瑜儿的人绑他的票图啥呀?哦,在牲口交易市场上他伸手问了那匹骏马的价钱,田瑜儿的人误认为他是有钱的主。今儿个落在了这贼熊手中,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哩。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十分沮丧。

这时门响了一下,一个伙夫模样的人端来了两碗饭,放在他俩面前,啥话没说,转身就走。老汉道:“吃吧,咱俩一人一碗。”说着端起饭碗就张口,显然,他不是头次遭遇这样的事,竟能随遇而安。

天福虽说肚里早已唱起了空城计,可他没有一点儿食欲。突如其来的厄运让他愁眉难展。老汉看了他一眼,劝道:“小伙子,不管咋样也要吃饭。就是死,咱也不能落个饿死鬼。”

天福觉得老汉的话在理。寻思饭也没得罪他,便端起了碗。

吃罢饭,天黑了下来。天福爬在窗口看了看,大门口增加了两个岗哨。他知道这叫加了双岗,关押他们的窑洞门口也加了一个岗。想要逃脱是难上加难。他垂头丧气地回到麦草铺上坐下。老汉问道:“加岗了吧?”

天福点点头。

老汉取出烟锅,装上烟,又掏出火镰火石打着,慢悠悠地抽起了烟。天福呆呆地看着老汉抽烟,暗自思忖:看他那精神气,莫非有脱身的妙法?

老汉抽了一锅烟,磕掉烟灰,斜倚在麦草铺上,闭上了眼睛。天福忍不住问道:“老汉叔,咱咋办?”他这时把老汉当成了圣人,认为他一定有绝处逢生的锦囊妙计。

老汉睁开眼睛:“啥咋办?”

天福打了个逃跑的手势。老汉吃惊地瞪起了眼睛:“咋,你想跑?”随即叹了口气,道:“唉,跑不出去,这是贼窝哩!”

天福一怔,顿时心里一凉。

老汉又道:“听天由命吧,该死落个朝上,不该死算咱福寿长。”说罢,又闭上了眼睛打盹。

天福原寄希望于老汉,没想到他摆出了个死娃不怕狼吃的架势。天福呆了半晌,也觉得无法可想。唉,豁出去了,先好好睡一觉,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第二天早晨,伙夫又送来了饭菜。天福和吴老汉毫不客气地填进了肚里。

近晌午时分,来了一位军官。听声音,天福知道他就是李副官。

李副官皮笑肉不笑地说:“把二位请来,招待多有不周,还望海涵。”

吴老汉一副木呆呆的样子,似乎没听明白李副官在说啥。李副官对他道:“吴百万,别装傻了。我们再糊涂,也不会去集市上绑一个拾粪老汉的票。”

天福当下着实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吴老汉。虽然他早已觉察吴老汉不是个寻常的人,可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蔫老汉就是财压三县的吴百万。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吴老汉却脸上波澜不起,还是一副木呆呆的神情。李副官看着他,嘿嘿笑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呀。吴掌柜真让我钦佩。”

吴老汉还是面沉似水,一声不吭。李副官朝外摆摆手,一个年轻汉子被推搡了进来。天福定睛一看,是吴老汉的伙计大旺。大旺看到吴老汉,咧开大嘴几乎要哭了:“老爷,他们要五万大洋哩!”

吴百万的腮帮子抖动了一下,牙疼似的对李副官说:“你们当大洋是土坷垃?”

李副官给嘴角叼上一根烟,笑道:“在你吴掌柜家里,大洋跟土坷垃差不了多少。”

吴百万道:“你是胡砍哩。”

李副官道:“吴掌柜能拿出多少?”

吴百万道:“两千。”

“两千?”李副官冷笑道:“你吴掌柜的一条命只值两千大洋?也太便宜了吧。”

吴百万说:“那就三千吧。”

李副官脸色陡然一变:“你当这地方是双河镇的集会,还能讨价还价?五万大洋,一块也不能少!”转脸又对天福说:“还有你,拿一万大洋来!”

天福大惊,可嘴里说道:“你放了我,我回家给你取钱去。”

李副官冷笑道:“你当我是个傻瓜,放了你,我跟谁要钱去?”

天福说:“可我家里没来人哩。”

原来,田瑜儿的人到集会是绑吴百万的票,看到天福一身装束不俗,又伸手问骏马的价,便认定他是个有钱的主,把他顺手牵了羊。

李副官眼珠子一转,一指大旺,说道:“你让他给家里捎个口信,拿一万块大洋的赎金来。”转脸对大旺说:“你看到了,两个票都完好无损。三天内拿来赎金领人,三天后死活我就不保了。走吧!”

大旺还想说啥,进来两个士兵拽着他的胳膊往外就拖。大旺扯着嗓子喊:“老爷,咋办呀?”

吴百万黑着脸,咬着牙根说:“回去跟太太说,别管我,我豁出这条老命了!”

窑门“咔嚓”一声上了锁。天福和吴百万灰着脸坐在草铺上,面面相觑。他俩都没想到李副官竟然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天福自思,一二百大洋也许拿得出,李副官一张口就要上万的银洋,狗日的真把银洋当成了土坷垃。看来,这条命要断送在田瑜儿的手中。

吴百万失却了先前的镇定自若,不住地长吁短叹。经历这样的事,他已经是第三遭了。前两次他舍了三千大洋和一百两烟土,保住了性命。他想这一次再折五千大洋买条老命回去,万万没想到那个贼副官一开口就是五万大洋,兵比匪黑得多!他不是把一块钱看得比磨盘还大的守财奴,更清楚命比钱贵重。可五万大洋,白花花的一大堆,让他拿出来实在是比割他身上的肉还让他难受啊!

吴百万心疼难忍,禁不住开口向天福要主意:“小伙子,你说咱们该咋办哩?”

天福这时倒平静下来。杀了他剐了他,他也拿不出一万大洋来,他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吴百万开口跟他要主意,他心中倒是一喜,说:“吴掌柜,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哩。”

吴百万叹气道:“那狗日的胡砍哩,把我气糊涂了。”

天福说:“五万大洋你不是拿不出来,给狗日的就是了。”

吴百万瞪起了眼珠子:“你看我这把老骨头值五万大洋么!”

天福瞅了他一眼:“咋不值?命比钱值钱哩!”

吴百万忿声骂道:“那狗日的把银洋当土坷垃哩,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天福劝道:“你就当把钱给你儿子咧。”

“可他不是我儿么!”

“你就心里想他是你儿,他就是你儿咧。”

“唉……”吴百万长叹一声,泄了气,把一个没点火的烟锅咂得吧哒吧哒响。

天福看了他一眼,动了一个念头,想向他借钱赎自己,可又一想,这个念头实在太荒唐,一万大洋吴百万凭啥借给他,再说,吴百万就是肯借,他拿什么还人家?他长叹一口气,闭目去养神。

这一天伙夫送来的饭菜吴百万没吃几口,只是闷头抽烟。天福倒吃了不少,他不愿落个饿死鬼。

夜幕又降临了。天福和吴百万都爬在窗口向外张望,他们都不甘心坐以待毙。可外边的情景对他们更不利,关押他们的窑洞门口又加了岗,其中一个疤瘌眼儿哨兵瞧见他俩在窗口往外张望,厉声呵斥道:“看啥哩!狗日的想跑?老子的枪子儿可不认人!”骂着,把手中的枪栓拉得咔嚓响。

俩人都垂头丧气地回到麦草铺坐下,在黑洞洞的窑洞里大睁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

天福已在心里作了死的准备。他在队伍上闯荡了几年,对死并不害怕,而且有过一回“死”的经历和感受。死的确很可怕,可一旦想开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是在这个世上还有两个人他放心不下,一个是老婆云英,一个是兄弟天寿。他感到他死得太早了,没有把云英和天寿安顿好。想到这时,他不禁潸然泪下。

吴百万也在想“死”。他已年过花甲,死了,也算长寿之人。可他不想死,他丢不下他创下的那一份大家业。因为这一份家业,他好几次差点儿丢了性命,也正因有了这一份家业,他好几次用金钱买回了性命。钱这东西不知是个啥东西,能送掉人的性命,也能买回人的性命。他突然骂了一句:“钱这狗日的!”还是在心中打定主意,舍财保命!

他俩啥都想到了,可都没想到有人要救他们,而且救他们的那伙人已埋伏在了附近,待到子夜时分就突然袭击。

田瑜儿的人更是没想到这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鹞子窝里掏雀吃。可这伙贼人硬是从鹞子窝里掏走了雀,田瑜儿的人马竟然摸不清他们是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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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李信来到了明朝末年的辽东,这个时候大凌河之战即将爆发,皇太极随时领军南下,围困大凌河城;在中原,李自成声势越来越大。明朝内部,贪官污吏横行。江山随时倾覆。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且看李信,自囚犯而起,一人一骑,纵横关外,周旋于后金、明朝之间。此刻江山如画,豪情万丈。金戈铁马之间,国色天香,美人倾国又倾城。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无玄

    无玄

    一个身无玄脉,不能修行玄力的废物,为何却能手掌域外神兵,强收通灵神器,炼出造化神丹?为何会有各方势力争相拉拢,众多天之骄女投怀送抱?在他的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上古天庭的消失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敬请期待一代无玄宗师的异世崛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