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刺激致死——【日】松本清张 (1)
7月下旬，一个异常闷热的晚上，仓回医师接到了护士转来的急诊电话，电话里，一个声音清脆悦耳的女人请求他过去看看她丈夫，说她丈夫大概是心肌梗死，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仓回医师看了看手表，8点24分，他说了声“我马上去”，便放下了电话筒。拿起出诊箱，驾车带着护士，急速前往“×街1-488号的藤井家”，不到10分钟他们就到了。
一位30岁左右的主妇迎了出来，她那窄小的脸上有着一双格外大的眼睛，让人看一眼就能对其产生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很大的单独住宅，走廊左侧的第一个房间就是书房，一个男人就倒在书房办公桌前的地板上，椅子也横倒着。
仓回医师马上给他诊察了脉搏、瞳孔、心脏，发现他早已死亡，死因是心肌梗死。当仓回向死者的妻子宣告这个不幸的消息时，她突然跪扑到死者的身边，伤心地痛哭起来。
仓回医师环视了一下整个书房，发现办公桌上有一本厚厚的书还打开着。近前一看，原来是一本百科辞典，左页第一个条目是“神经性失明”，而右页则是印满了“星图”的图解。他想：难道他是在查阅“星图”的时候突发心肌梗死的？
“他以前身体怎样？心脏平时就不好吗？”仓回医师问道。
死者妻子勉强忍住哭泣，用颤抖的哭声答道：“嗯，他心脏不是特别好，但以前从来没发作过呀！”
“他之前是在查什么资料吗？”
“是的。8点前，他还在床上躺着，忽然说要查点资料，就来到书房。我留在卧室看报纸。大约10分钟后，我听到东西摔倒的声音，就赶紧跑过来了。这时，他已经倒在地板上了，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应，于是我马上给医院打了电话。”
“在此之前，你丈夫刚经历过什么事吗？”
“之前他和同事们进行了三天的绝食斗争，可能是太虚弱了，身体承受不住。”
“绝食斗争！是一场公司纠纷吗？”
“不是公司纠纷。我丈夫是东都中央学校的教员，这几天他们学校发生了一些事情，您应该能从报纸新闻上看到。”死者妻子平静地回答。
仓回医师感到有点困惑不解，为了慎重起见，他建议再请一位医师会诊一下。
“绝食斗争”是这样的：东都中央学校是一所以文明、自由主义而著称的私立学校。最近，因为前任校长去世，在谁继任校长的问题上，校长的侄子和实际经营学校的总务部长开始了斗争。教师和学生家长内部分成了两派，双方的矛盾不断升级。为了声援总务部长和引起社会的关注，支持总务部长的教师们便在学校的正门旁搭起帐篷，举行绝食斗争，宣布要一直斗争到校长的侄子放弃野心为止。在酷暑中，5名教师躺在帐篷里，开始了绝食斗争。其中一位便是38岁的藤井都久雄，他是5名绝食教师中最年长的一个。
“绝食斗争”闹得沸沸扬扬，到了第三天，校长的侄子怕事件严重化，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终于答应退出斗争。“绝食斗争”以获胜告终。
这天下午5点，身体虚弱的藤井都久雄是被出租汽车送回来的，但没想到8点就突然死亡了。
赶来会诊的医师经过检查后，得到的结论与仓回医师的一致——心肌梗死致死。他们同时认为，虽然他是正常死亡，但他参加了绝食斗争，情况特殊，必须慎重处理，还是有通知警察的必要。
于是，他们马上给管区的警察署打了电话。
半小时后，警部补、勘查员、法医都来了，房间的气氛一下子冷峻起来。
法医认真地检查了尸体，然后向警部补汇报：“是心肌梗死致死。”警部补点了点头。
警部补是一个三十二三岁的精明人，说话慢条斯理。仓回医师看到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矢岛敏夫”。
矢岛警部补询问了藤井夫人一些详细情况，藤井夫人一一作答：
“因为经过三天的绝食斗争，他回来时身体相当虚弱。刚进屋他就说想睡觉，所以我就扶他上床睡觉了。”
“在离开学校的时候，校医生给他注射了葡萄糖加维生素，还有强心剂。”
“我想让他喝点牛奶、生鸡蛋和粥，但又怕他目前这种身体情况不能吃太多，所以给得很少。”
“饭后大概过了1个小时，他说好多了，然后说要到书房查点儿资料。我劝他先好好歇着，不要太劳累。可他不听，随后就到书房了。”
“平时他不喜欢别人到书房打扰他，所以我就在卧室看报，大概10分钟后，我听到书房传来东西摔倒的声音，于是就急忙跑过来，结果就看到他躺在地上了。”
“这次绝食斗争，藤井先生是自愿参加的吗？”
“是的，他说为了学校，他必须参加。”
“他要查什么资料？”
显然，矢岛警部补也注意到了一旁已打开的百科辞典。左页是从“神经性失明”条目开始，右页全是“星图”的图解。
“我不清楚，没听他说。”
“在学校里，您丈夫有要好的同事吗？”
“有的，筒井、山冈、森老师……”
矢岛警部补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
“在这次斗争中，他们和您丈夫站在同一立场吗？”
“是的。山冈老师、森老师和我丈夫一样，都参加了绝食斗争。”
矢岛警部补又将注意力放到桌上的百科辞典上，那本书有着华丽的装帧。他拿起那本书，发现书脊上印着一行烫金字标示着内容条目的头尾假名。这些字，旁边的仓回医师也注意到了。把书放回原处，矢岛警部补才注意到书架上同样装帧的词典有10多册，书脊上分别标示着不同的条目头尾假名，那些烫金文字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那么，请问夫人怎么称呼？”
“我叫藤井泷子。”
“家里还有哪些人？”
“就只有我和丈夫两个人。”
调查结束，矢岛警部补告辞：“请节哀顺变，遗体请择日入葬吧。”
藤井泷子默默地点头，此时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
仓回医师依据程序，给藤井都久雄开了一张死亡诊断书，也告辞了。
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仓回医师还是不能忘记藤井都久雄的死。他想，他的葬礼一定早已顺利结束了吧。
有一天，仓回医师去出诊时，意外发现患者枕头旁放着一份印着“东都中央学校”报头的小报，原来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是东都中央学校的学生。其实，最吸引仓回医师的，是报上《悼念藤井先生》这一篇文章。最后，女孩答应把报纸送给了仓回医师。
东都中央学校报专门做了一期《追悼藤井先生》专刊，其中大多是悼文，表现了学校师生对藤井都久雄先生的悼念。其中绝大部分悼文是他的同事写的，通过追忆往事，以寄托哀思。
这些悼文中，有两篇引起了仓回医师的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