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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伊玛向外啾一瞅,跟神中闪过一丝畏惧。像所有魔怔病人一样,胆儿很小,也许魔怔的病根大多就是恐惧所致。她猫着腰站在原地。那惊恐的眼神期盼着什么呢?盼羊痫风加罗锅的丈夫及时出现?喊她出去喂羊?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等到,也不会等到。这她心里清楚,嫁到这一家的第一天就知道。所以,在她明白时鼓动胡大承包了村里野外窝棚,看管村里放进坨子里的散牲口,以图躲避她所害怕的半年来重复过多次又无法抗拒的那事儿。

“不听话了是吧?明儿个回村,我就撤了你爹的护林员,收回河滩地,再把你送进通辽的疯人院,让好多人干你。”公爹胡喇嘛说得很平常,像是说着玩,嘴角歪斜着挤出一丝微笑,眯缝起一双眼睛。

“别,别,爹……”平常的话在伊玛听来却像惊涛骇浪,前边的威胁倒无所谓,后边的送疯人院这招,可是致命的。伊玛面如土色,乖乖地,猫着腰凑在公爹胡喇嘛身边。

胡喇嘛的大手准确地抓揉起那堆坠肉,嘴里发出满足的“喱醒腰”的笑声。

“当初娶你过来,不是娶给胡大,是娶给我自个儿的。嘎嘎嘎,这你心里清楚。”他把她压在身下时说道。

她当然清楚。入洞房那夜,胡大不知紧张还是兴奋,突然犯病吐着白沫不醒人事。公爹进来说不用管他,过一会儿就好,然后上了她的被窝。她魔魔怔怔,外加害怕去疯人院,只好随其所弄,以后是一发而不可收。

此刻,伊玛也只有在其庞大的躯体下蠕动的份儿。闭上双眼,随其折腾,脸木木的,被扯开后裸露的那堆坠肉也木木的。身下的干草有些扎她屁股,她也没有感觉。她这会儿只盼着快完事。没有别的,灵魂都木木的,还能有啥呢。胡喇嘛没完没了地弄着。

此时,有一双眼睛正从狗窝外边阴冷地窥视。这是一双奇特的目光,幽深幽深,阴冷中又透着一股漠然。要是仔细看,尚能发现那隐藏在深处的两点弱弱的似有似无的火苗子,可又被强大的忍力压迫着。火苗子稍纵即逝,变得又冷漠的目光,毫无声息地欣赏着那翻江倒海的一幕。惟双手攥得生疼,尖指甲掐进手掌心渗出细血。他何尝不想像个真正的男人般在女人身上直着腰推波助澜!可自打第一夜在媳妇身上想办事结果犯病失败起,他一碰自己的女人就心颤,产生莫名的恐惧。后来不知啥原因,自己的腰愈加支不起来,后背更为变驼,无法直趴在女人身上。他整个成了废物,不是男人。不人不鬼,成为名扬沙乡的一代罗锅、羊痫风人。他当初不知老爹为何给他娶来一个如花似玉的魔怔病人当老婆,还瞒她岁数虚报二十办的登记,后来他明白了。他受的折磨不仅是肉体的,而且是灵魂的。他拿自己的身体没办法,拿自己后来干脆挺不起来的“水枪”没办法,惟有躲在一旁观战。起初还心惊肉跳,后来就麻木了,能够跳出事外观赏而不动心。

魔怔女人伊玛鼓动他躲出村去住窝棚,他着实疑惑了半天,原以为这傻女人多么需要那事儿。从此他另眼相看她,两个人在无人的荒沙坨子中搭帮过起相对安宁的日子。白耳狼子却受刺激了。“嘶唿--”

它一口咬住了褪到它脚边的胡喇嘛的裤腿儿,往后扯拉。一边忙活着,胡喇嘛一边往上提裤子想从白耳嘴里拽出那裤腿儿。受剌激的白耳毫不松口,咬住裤腿儿低着头使劲往后撤退。“哧啦一”胡喇嘛的一只手没有抓住裤子,黑瘦黑瘦的屁股便光溜溜地裸露个全部。白耳有了战利品,撕扯起来,爪子尖牙将那半条裤子转瞬间撕个稀巴烂。还不够,一下子咬住了那只不小心滑到它嘴边的脚后跟。

“哎哟妈呀!”疼得胡喇嘛杀猪般叫了起来,翻身而起,可脚后跟还在白耳嘴里咬着。

“松口!救命啊!胡大!罗锅儿!快来呀!”外边的胡大罗锅儿漠然,默默地悄然而走。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

白耳“唿儿唿儿”地嘶哮着,尖利的牙齿连鞋带肉咬个透彻,咬个结结实实,毫不松开的样子。胡喇嘛的另一只脚踹那白耳的头,踹那鼻子。嘴里嗷嗷叫着,疼得他钻心,发颤。“伊玛!你这臭娘们儿,还躺那儿不动,快起来叫它松口啊!疼死我了!快溜儿点呀!”

伊玛这才懒洋洋爬起来,一手提上裤子,一手拍拍屁股上沾的草,然后才猫着腰走过去拍了拍白耳的鼻子。

“松口……白耳。别咬了,你、你咬坏他,他可又咬坏我……”

白耳果然松口。

胡喇嘛收回那只自由了的脚抚摸那滴出血的脚后跟。“我宰了你,狗日的!”他恶狠狠地冲甶耳叫骂,白耳却带着铁链扑上来。他慌乱地往后闪,躲回原先够不到的远墙角。“该死的罗锅儿,死哪儿去了?胡大!罗锅儿!”

“爹,在这儿哪。又咋了?”

胡大毕恭毕敬地站在狗窝口那儿,十分孝顺地耷拉着耳朵听老子教训。

“快给我打死这畜牲!打死它!”

“不能,爹。它帮我们看家,看牲口。它又是伊玛的命根子。我们都离不开它。爹,你的裤子咋扯碎了?你的家伙可全露了……嘿嘿嘿……”

“还不给我拿条裤子去!”

胡喇嘛嘴发紫脸发青,身上狂抖,双手适时地挡在双腿前边。

“伊玛,你去拿你的裤子吧,我的裤子爹没法穿。”胡大冲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的伊玛说,说得认认真真,平平常常。

伊玛低着头去了。罗锅低着头去抚摸白耳的脖毛,嘴里唔唏唔唏地低声怪叫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窝窝头给它吃。那白耳吃得很快很干净,连他掌心的细屑儿也舔个干净。好了,别没个够,别贪得无厌,明儿个带你去追跳兔,也开开荤,别闹了。胡大如孩子般地哄着那只白耳狼子。

胡喇嘛的那双闪着火光的眼睛,如吃人般地盯着胡大和白耳。他有些不认识了自己唯唯诺诺的罗锅儿子的异样感觉。“你当真不宰这畜牲了?”

“不能。”

“那我连你也一起宰了。”

“你不会的。我是你儿子,你又是村长,不能杀人。再说,还有个更重要的……”

“啥?”

“杀了我,可留不住伊玛了。除非你娶了她,可你是村长,不会娶自己的儿媳妇的,你不会干那种不光面的事儿。”

“你!”

胡喇嘛头一次感到罗锅儿子确实变了,变得不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养活着他,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桀骜了呢?这么多年,他也头一次拿正眼死死地盯着他的这位行尸走肉般的罗锅儿子。

“爹,我吃饭去了,你也吃饭吧。忙活了半天也该饿了。这一夜长着呢,且熬呢!”

嘟、嘟、嘟,罗锅胡大的拐棍敲着地面走远了。胡喇嘛缩在墙角下不寒而栗。要是平时,他肯定追过去一脚踹趴下了他。如今他不敢动窝,倒不是挡路的狼狗白耳,而是那些县城里正到处找他和二小子二秃的警察们。他不能走出这隐身的狼狗窝。他扒拉些干草盖在身上,只露出脑袋,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外边,双耳谙听捕捉着远处的动静。

伊玛扔进一条女人的花裤,又扔进一床破棉被。虽然是初秋,可沙坨子里的夜晚很凉。一抹晚霞,从西墙通风口子飘进来,落在狼狗窝里的干草上,活似跳动的火焰。那白耳也安静了,可那双绿眼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或许它不高兴与别人同宿一窝儿,要不它啾准机会想报仇雪恨,一口咬死了他。他心里有些凄凉。堂堂一村之长,受人尊敬威风八面的土皇上,如今落得如此局面,如此狼狈,同狼狗共宿,受羊痫风罗锅儿子的奚落。他忍不住叹气。拽过被子蒙上头,伸手抓些干草胡乱遮在被子上。熬过这夜,熬过这档子事再说吧。

趁着变暗的晚霞,散放的大小牲口三三两两回到窝棚前边的土井边,等着饮水。

魔怔女人伊玛摆动辘轳把,撅着屁股将提来的水倒进长长的木槽子里。牛们羊们驴们抢着伸脖伸嘴,挤到槽子边嗞嗞痛饮清凉的沙井水。挤不进去的在外边转圈,急慌慌地寻缝觅隙,嗷嗷乱叫乱嚷。

胡大挥动棍子嘿哈地吆喝,击打贪饮者的鼻梁,扶推弱小者的臀部。围着土沙井饮水的牲口大约有几十头,每月每头牲口交纳两块钱的管理费。沙坨子里种不出庄稼可以放些牲口,伹得有人住窝棚管理,饮水了,下犊了,防狼叼了,生病了,事儿不少又麻烦。村民们一般都不愿意离开村庄住进这几十里外的荒野坨子里,白天伴牛叫,黑夜听狼吼。而村子周围全是庄稼地,无法放牲口,闲散牲口还必须放进远处沙坨子不可。这活儿还很合适伊玛和胡大,每月百十来块钱的收人能让他们维持生活。

伊玛露出黑红结实的粗胳膊,晃动着松塌的胸,吱扭吱扭地摇辘轳把,眼角偷窥一眼那边的胡大。

胡大啪嚓啪嚓打牲口。打牲口时咬肌鼓突鼓突的。“你、你那爹……是一头狼……”伊玛说。胡大罗锅光顾打着牲口,不看她。天渐渐黑下来,牲口们在挨打中挤挤攘攘饮完水,啪啦啦晃动一下脑袋,摔落嘴边脸面上的水珠,然后习惯地懒洋洋走进一旁的木栏圈内。胡大走过去,拴上栅栏门,然后抬头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那是村子的方向。似有顾盼。他嘟嘟敲着地面走回窝棚。伊玛提一桶水,跟在后面,嘴里还含混不清地说着你爹是一头狼。

进屋前,胡大罗锅又回头看一眼远处朝村的方向,那夜色苍茫处。

“你,看啥呢?熊、熊样儿,看啥也没用。”伊玛提着水兀自走进窝棚,哗地把水倒进缸里。

胡大阴冷地看一眼媳妇的背影,又往远处巴望。老头子到底捅了啥大娄子呢?他这一辈子怕过啥,今天竟躲进狼狗窝儿不敢出来。胡大默默琢磨着心事,回屋上炕,搓搓脚便兀自倒下睡了。

后半夜,他们的窝棚前来了辆警车。倒没有刺耳的警笛叫,悄悄驶来,从车上下来了两三个胡喇嘛所说的“雷子”。戴着大盖帽儿,别着盒子枪,却笑嘻嘻的,手里提两三只沙斑鸡。也没有张口就骂,动手就推搡。

油灯下,站起了胡大罗锅,拱着他的山包,后边是找半天裤子找不着的伊玛裹了一条毯子哆嗉着。三个警察一进来,小窝棚就满了,手电筒刺眼地照来照去。有一个跳上土炕,翻开炕角的被摞儿和板箱子。有一个走到墙角,揭开水缸盖儿看了看。简陋的窝棚里再没有其它可隐身的地方。“没有。”负责搜索的一民警向头儿说。领路来的村民兵连长问胡大:“你爹呢?”

“俺爹?我不知道。”胡大想了一下,平静地回答。“你老子没上这儿来吗?”那头儿和颜悦色拉家常式问,弄得胡大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他的态度怎么像个来串门儿的人,他们是警察呀,他们应该厉声严色,拍桌斥骂。见他们态度好,胡大打算继续装不知道。

“秋收大忙,他跑到俺这个野窝棚里干啥?”

“你弟弟二秃说可能在你这儿躲着呢。”那头儿仍微笑着。这该死的混蛋,把自个儿的爹给卖了。爹从小宠那小子可白搭了。胡大想着心事,不搭腔。

“喂,问你话呐!”耐不住的一个警察终于提高了嗓门。胡大明显感觉到依偎着他后背山包的伊玛悸颤了一下。他依旧默默地看着那盏如豆油灯,不吱声。一张始终漠然的脸上,既看不出慌乱,也看不出高兴。他思谋着啥,只有天知道。

“你们、找他……干啥?”伊玛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好奇,或者其它,魔魔怔怔地问了一句。

“把藏起来的胡村长交出来,你就知道了。”那头儿笑嗬嗬地侧过头,想瞅清楚躲在胡大罗锅身后光身裹着毯子的伊玛。

魔怔女人伊玛歪着头想了想到底说不说。这些人是来抓公爹的还是找他去吃席喝酒的?过去在村里时,常常见有小车接走公爹吃酒。胡大的后山包有意无意拱了一下靠着的伊玛。于是伊玛咽了咽口水,没再吱声。那头儿和警察们耐心地等待着。

“俺爹没来过这里,你们还是上别处去找吧,二秃他胡说。”胡大依旧漠然地说。警察们基本上要走了。

“欧一-呜-”此时,窝棚外边传出狼狗白耳的嗥声。那恐怖的狼嗥,令警察们吓得都手摸腰上枪。“外边有狼?”

“嘎嘎嘎……咯咯咯……”伊玛见警察们的样子终于开心地乐了。“那不是、不是狼,是俺家养的狼狗、狼狗……”

“到外边去看看!”头儿若有所悟立即命令道。

警察呼啦啦跑出去了。

狼狗窝那儿手电筒照出了多数条光柱子,惹得狼狗白耳咆哮着冲出来扑过去,不让警察们靠近自己的窝儿。“狗窝里有团黑东西!”一警察向头儿报告。“胡大,看住你的狼狗!要不以妨碍公务为名把你也抓走!”这回头儿变了脸,严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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