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张氏直哭了大半夜，听得人好不心酸。
凤来也不晓得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第二日一大早就被福来给唤醒了。
吃过早饭，蒋家的壮劳力们下了田；林氏则带着几个孩子上山去打刺球。
蒋大拴见人人都有事干，偏他困在屋里使不上半点子劲，忍不住长吁短叹，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凤来看在眼里，心里就琢磨起来：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这个爹不变成残疾才好。若是爹瘸了一条腿，不光干不了重活，就是走起路来也不好看呐，和如花似玉的娘走在一块儿，真是太不协调啦！
凤来似乎看见有人在自己的爹娘身后指指点点，嘴里尽嘀咕些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之类的风凉话。
不过等着上了山，凤来又一门心思放在了怎么多捡刺球上了。
凭着昨日去镇上挣了钱，还有糖块吃的鼓舞，几个孩子背着背筐，像泥鳅一样灵活地在林子里钻进钻出寻找刺球，那真是士气高昂，干得有声有色，没一个叫苦嫌累的。
哪怕手被刺球扎伤了，也就是放进嘴里吮上一吮算数。
所以到了下山的时候，个个是满载而归。
老爷子蒋信那边的情况可是不太乐观，凤来会看脸色，老爷子的眉心都被他自己掐红了。
就见蒋老爷子扬头喊着：“福来，帮爷爷拿根火捻子来。”
福来忙不迭地将火捻子送了来。
蒋老爷子早掏出随身带着的烟袋，从烟荷包里挖出一锅烟末子，用拇指来回按瓷实了，接过火捻子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在嘴里闷上一会子，才慢慢往外吐烟儿。
凤来看着灰白的烟雾一缕一缕从蒋老爷子的两个鼻孔和嘴里冒出来，让他那长满皱纹的老脸也模糊了。
蒋老爷子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到后面，竟有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
蒋吕氏忍不住埋怨：“烦有啥用？抽旱烟就化解了不成？”
蒋老爷子好不容易止住咳，无奈地说：“你是不晓得，乍一看，是绿油油的稻田，稍一拨开，嗡的一声，数不清小虫子乱飞，就连靠近水面的地方，满眼都是黑色的小点。“
”我咋不晓得？这是稻飞虱嘛！这鬼东西专在底下吮稻子的根茎，害得稻谷长得跟草没啥两样，到时候不结谷。一年的辛劳就化作水啦！“
蒋吕氏说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些稻飞虱们统统咬死！
蒋老爷子唉了一声：”看样子，又得送虫啦！“
凤来听见，悄悄问林氏：”娘，啥叫送虫啊？“
林氏小声解释给她听：”送虫就是遇上虫害，村里人便点燃松明，一边敲钹打鼓，一边将稻草人送到湖边扔掉，稻草人上还得捆着吃的东西。“
”那这样做，稻田里的害虫就没了么？“凤来好奇地问。
林氏想了想，只得回答：”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呀！“
夜间用火把诱捕前来产虫卵的飞蛾，倒是有道理的，前世的凤来在外公的村里也看到过这种现象。
至于怎么对付稻飞虱，凤来还需要好好回忆一下，前世的外公到底是怎么做的。
林氏见凤来一付攒眉苦思的模样，关切地问：”你个小人儿，又在琢磨什么呢？“
凤来回过神来，掩饰地说：”娘，我肚子饿了！“
林氏温言软语地道：”再等等，饭就要好啦！“
吃饭的时候，凤来注意到蒋吕氏手上的那个疮，似乎缩小了不少。这么说来，她的办法还是挺见效的。
蒋吕氏见凤来盯着她的手，便催促道：”愣什么呢？还不快些吃饭？吃完了好剥毛栗子哩！”
林氏顺着凤来的目光一看，便插嘴说：“娘，凤来这丫头在集上听来的秘方还怪管用的，你手上的这个疙瘩，可不是消了好些哩？“
蒋吕氏自己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答道：”那是。“
另一桌的蒋老爷子听见，扬声问：”凤来，你光听见医治恶疮的秘方，可有对付稻飞虱的方子啊？“
凤来眼眨眉毛动地应着：”爷爷，那天我听见那白胡子老头尽在那儿跟人谈论这个秘方，那个秘方的，似乎还真有对付稻飞虱的，容我好好想想，再告诉你吧！“
其实，她是在拼命回忆前世外公对付稻飞虱的法子呢！
前世的人们，都是使用农药的，外公不同，他说农药有毒，他用的是土法子。
答案似乎隔了一层云雾，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却一飘又不见了。害得凤来直拿手指敲自己的脑袋。
林氏看得心疼，悄悄对凤来说：”想得起来就想，想不起来也别为难自己啊！“
凤来回了她一个甜甜的微笑，再不敢敲脑袋了。
夜里，蒋老爷子果然联络了村里人，大伙儿燃着火把，敲钹打鼓地送虫去了。
睡在床上，凤来的脑子却停不下来，一个劲地想啊想啊！
怪不得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仿佛一瞬间，凤来的脑子就象开了窍了似的，一下子就回忆起来了。
她兴奋地嚷了一声：”成啦！“
把个睡在她身边的福来吓醒了，揉着惺松的睡眼说：”凤来，半夜三更你不睡觉，发的什么疯啊！“
凤来也不恼，笑嘻嘻地回答：”马上就睡啦！“
第二日迫不及待地起床，跑去找蒋老爷子：”爷爷爷爷，我想起来了！“
蒋老爷子丈二和尚摸不头脑地问：”想起啥啦？“
”爷爷，就是用什么办法对付稻飞虱啊！“凤来眨巴着清凌凌的杏眼说。
”快告诉爷爷，有啥好办法？“蒋老爷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就等着凤来这句话呢！
”喏，您抽的旱烟烟叶子，还有榨完油的茶枯，都是对付稻飞虱的好东西。“凤来眉飞色舞地说。
”烟叶子？茶枯？“蒋老爷子重复了一遍。
他拧着眉头思索着，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开来：”兴许是个办法哩！茶枯可以药鱼药泥鳅，药死的鱼和泥鳅死了却没有毒；至于烟叶子么，闻不怪的人是觉得气味呛人，说不定稻飞虱就怕这一口！“
蒋老爷子说着高兴起来，哈哈笑着：”我孙女不赖，咱们就照这个法子试试去！“
他也知道，光靠送虫，稻飞虱是不会一下子就无影无踪的。所谓的送虫，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蒋吕氏在一边泼凉水：”你听小丫头胡掰，万一没用咋办？“
蒋老爷子反驳道：”你咋知道是胡掰？不是凤来，你手上的大疙瘩能消这么多？就冲这个，我就信她。我一听她的话，就觉得有道理。不试上一试，稻飞虱难不成就自己飞走了？若是这法子管用，我还得让村里的乡亲们都照这法子来呢！“
说得蒋吕氏老大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讪讪的一边去了。
蒋三贵在门口听见，也表示反对说：“爹，您吃过的盐比这丫头吃过的米还多，咋还真听她的话呀？外人瞧见，得笑掉大牙了！”
在他眼里，凤来这个六岁的丫头片子，能顶什么事啊！
蒋老爷子不悦地瞅了他一眼：“年纪小怎么了？甘罗十二岁还当宰相呢！我家小凤来咋就不能治虫害？”
一句话噎得蒋三贵也一声不吭了。
凤来冲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姐可不是什么小丫头，见识比你多多了！
而蒋老爷子说干就干，照着凤来的法子，先将茶枯磨碎，倒在木桶内，加入一些开水浸泡起来。
其实这茶枯，就是油茶籽经榨油后的渣饼。
另一只桶则取了四两旱烟叶，加入十二斤清水浸泡。不但要浸泡，还得反复揉搓。
蒋老爷子问：“这得浸泡多长时间啊？”
“总得四、五个时辰吧！”凤来用清脆的声音回答。
蒋老爷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凤来又补充道：“爷爷，茶枯水浸泡好了，用的时候，得兑上不少清水；至于烟叶子水么，最好再加上些皂角水，效果怕是更好哩！”前世的外公是掺上些中性洗衣粉。
蒋老爷子嗯了一声：“皂角咱家有，让你娘取些来。”
凤来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林氏要皂角。
林氏听了用途，便将干皂角找出来弄碎，搁到锅里，加水盖上锅盖，再小火慢熬起来。
福来照林氏的要求生着火；林氏还解释给凤来听：“太大的火力，烧不出皂角的浓度和药性，所以用慢火久熬更好。”
凤来听得连连点头。
煮好之后，晾凉了，林氏用布把渣子过滤掉，剩下的就是皂角水了。
凤来在边上看着林氏动作，觉得这个娘干起活来，又利索又轻巧，倒象跳舞一般。这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人儿呢！怪不得有那坏人想打她的主意。
只是，这坏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自家人却是一无所知。也不晓得这坏蛋会不会又悄无声息地跳出来，用新的法子害人！
林氏做好了，吩咐凤来：“去喊你爷奶，叔他们吃早饭！”
凤来应了，小鸟似的，蹦跳着出了灶屋。
两种打虫药水，都得等上好几个时辰。所以吃过了早饭，蒋家人自然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