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紫金滩走水路去排岭。紫金滩水电站是祖国东南的明珠，而排岭是方腊农民起义的历史圣地。从紫金滩到排岭，轮船在水库的碧波间鼓浪航行。
原先这一带地处山区，崇山连绵，峻岭重叠。自从紫金滩大坝建成以后，拦江蓄水发电，水库千里，碧水连天，干山万岭被淹没，山尖岭表变成了一座座岛屿。现在，在开发公司的经营下，每一座岛屿都是松杉成林。青翠的林木倒映水中，加浓了水色的碧绿。
我们的轮船就在这蓝色的航程中前进。
忽然船舱里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我们这个水库，浪打两省，上游是黄山活水源，下游是富春江……
我寻声望去，原来是一个留着两根小辫子，身材瘦小，但眼神很精明的姑娘。
她边在继续热情地给旅客们介绍水程，一边用明亮的眼睛远远地打量了我一下。
在姑娘充满豪情的声调中，我眼光透过玻璃船窗远眺，看见矗立在碧水围绕的一座岛屿上的灯塔，像浮出青天的朵云彩，那么洁白那幺鲜明。那灯塔的出现，正说明这水库的辽阔，更证明姑娘介绍的浪打两省，水上日瘦航运的频繁。
船舱里有点闷热，使人微微出汗。忽然，我座位旁边的船窗被打开了，同时，在几个带着孩子的母亲们的座位那边的船窗也被打开了。水风吹进船舱里来，使人感到一阵凉爽。
正当我惊讶姑娘的动作如此利索，忽然，一杯热茶放到我座位面前的小桌子上米了。
刚才姑娘向旅客们介绍水程的时候，好像她一眼就看出我是一个经过长途跋涉远来的旅客。
我望着姑娘正想说句感谢她的话，她却先含笑向我开口：这是野茶的春芽炒的。
我看见泡的茶叶翠绿，喝了一口，满嘴清香。我不禁赞叹道：好茶！
姑娘小辫子一甩，在我旁边坐下来，落落大方地笑着说：这水库就是我的家。你们从远地跑到我的家门来建设一区，我能不欢迎吗？
姑娘说得多么爽朗呵。我立即跟她攀谈起来。
原来她是水利工人的女儿，父母年纪不大，跟着水利施工队伍到遥远的另一个工地去了。水利工人四海为家，他们把独生的女儿留在水库工作。
轮船在轻轻地摇晃着航行。我放眼碧蓝的水面，眼光随着一只白鸥在碧波上飞掠。我看见白鸥飞去的地方，正是一座盛开着杜鹃花的岛屿。
我赞美：这水库多漂亮呵！
我回头一看，姑娘走掉了。她正匆匆忙忙地走到船头上去。汽笛声震荡水空，轮船靠岛屿码头了。
岛屿上林木荫浓，密林中露出一片片红砖瓦的建筑。姑娘在船头上甩动着小辫子，用力搭跳板，然后护送一个带孩子的母亲上岸。她在前边一手紧紧地抱着孩子，一手小心地牵着母亲过跳板。
姑娘送走了母亲和孩子，然后叉帮着几个年轻人把几冷藏箱运上船来。
轮船重新冲开水路，波浪拍打着岛屿岸脚的岩石，激起一片片浪花。
当姑娘回到我身边坐下的时候，我夸奖道：你多么关心旅客呀！
姑娘侧头一笑，说：你没有看出那个年轻妈妈带着孩子，是到库区里来看望她丈夫的吗？
我惊讶姑娘这样细心，她捉摸着船上每一个旅客的身份。
接着，她告诉我说，这座岛屿是水库渔业的中心，那上面有织网厂、冷冻厂、造船厂、罐头厂，还住有很多捕鱼工人。
轮船几就像滑行在透明的玻璃上似的，又快又平稳，旅客们都在这平静的旅途中悠然自得。有几个年轻人在看书有的一边低声念外语，有的一边在！己笔记有几个老婆婆安详地睡着了；有一些人在凭窗饱览水库美丽的风光；有一些人在萍水相逢中笑谈。而我和姑娘却在淡着水库渔业的发展。
忽然，远远的水面上传来了汽笛声，我们的轮船立即鸣笛呼应。
姑娘高兴地叫了起来：捕鱼船队回来了！
我急忙把眼光投向船窗外，果然，在蓝天白云下，辽阔的水面上迎着我们驶来了支船队。一艘拖轮拖带着一长串浪打船舷的满载的渔船。
当船队从我们的轮船边上驶过的时候，捕鱼工人们和我们轮船上的旅客们互相挥手欢呼。在这动人的情景中，姑娘在我耳朵边提高了声音说：渔业工人一出海打鱼就是十天半月。看，那拖轮后边的大方船，就是渔业工人出海的宿舍和食堂！
我看见那大方船，有几排整洁的木头房子。
当一只紧跟着一只装满鲜鱼的渔船从我们眼前驶过的时候，姑娘一一指点着说：数一数，二十五只！在鱼汛旺季，他们最多一网就打到四十万斤鱼！
长串的船队很快就驶过去了。可是过了好一阵，我才从惊喜中清醒过来，赞叹道：好丰富的水产呵忽然，远远地又出现了一座岛屿，林术繁茂，浓荫如云，渐近，才看出那满岛屿都是高大的杉树、柏树和松树。就在那浓绿的岛屿边上有一只小船在轻轻地漂动。
那是打鱼的吗？
姑娘笑着回答：不，这岛上是林场，那小船是护林的。
轮船拉响了汽笛，在这个岛屿靠岸了。
姑娘抱起了一大捆报刊和信件，匆匆忙忙地奔同船头双手递给了划着小船前来的一个年轻工人。年轻工人笑脸相迎，向姑娘问好轮昭重新开航了。我看着那个等接报刊和信件的年轻工人快速地划着护林的小木船，在轮船开航激起的波浪中颠簸昔，兴备地拐进岛屿的港汉里去了。
姑娘提着水壶给旅客们倒外水，同时也绐我添了满满的一杯荼这水库里百岛千家，水程遥远，邮路闭塞。我想，有多少人在盼望读到好文章，有多少青年在等待着轮船上的这个姑娘在给他们传递爱情幸福的信息？于是，我十分感动地对姑娘说：你每一班船都给岛上的人家送报送信吗？
姑娘微笑着回答：我是个卫务邮递员呀。
说着，姑娘又在我身边坐下来。
轮船在轻快地航行。姑娘这才往后指点着那刚才靠岸的岛屿，告诉我，那岛上住着不少青年林业工人。他们辛勤地整林、播种、育苗、移植，育林护林。光是播种后育苗，就要进行十二次除草十二次施肥十二次培土。
我回头远望那绿森森的岛屿，那挺拔的杉树，那墨绿的柏树，那参天的巨松，构成了一座绿色的宝库，使我心里产生对林业工人的敬意。
这许多树木都是水库开发初期种上的，现在这年轻一代人继承了他们的父业，在用他们的汗珠灌溉良材。姑娘的声音变得深沉地在我耳边响。
我回头看姑娘，她那带着稚气的热情脸孔变得异常严肃，这与她的年龄不很相称。成材的橙柏必然经历许多风雨的吹打、霜雪的侵凌。从这一点上，我却也能理解到这年轻一代人是以怎样庄严的感情来对待新的事业的。
但姑娘立即就恢复了常态，她又有说有笑地告诉载，那岛屿上的林场占地万亩，还种的有大片大片的果园。桃、杏、柑子、橘子，年产量很大。春天，岛上桃花杏花烛若云霞；秋天，柑子、橘子吐放香甜。到了夏熟，一船船鲜桃红杏飞舸走桨击金华；到了秋熟，又是一船船黄柑、金橘乘着云帆远漂富春江。
在姑娘娓娓动人的叙述中，我好像看见了春天遍山的桃杳花在太阳下盛开，好像看见丁秋天满园的柑橘在风中摇摆。
正在我沉醉于美丽的梦境中的时候，忽然耳边汽笛长鸣，我猛地醒来，看见轮船又在一座岛屿边靠码头了。
姑娘早巳离我而去。她正在帮忙那几个年轻人把装运的几个冷藏箱抬到码头上去。当轮船鸣笛开航的时候，那几个青年在码头上热情地向姑娘挥手。
当姑娘坐下来掠了掠掉落到眼前的发丝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的时候，我好奇地问道：
那几个青年是干什么的？
姑娘刚刚负过重，气喘着说。
他们是养貂场的。一个技术员。两个工人。
我很感兴趣地问：养貂场？
姑娘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说：刚才抬上岸去的那冷藏箱，里面装的是鱼羹、给永貂吃的。
水貂在哪里？我一边问一边从船窗上探头往岸上张望。
一会儿你就看见啦。姑娘也许觉得我这个人好奇得可关，也许渐渐厮混熟了，就有意跟我开玩笑，又添上一句说，等一会儿你可别看傻了掉到水里去，变成丁一只大水貂！
我哈哈地回她一笑。
前面来船了，互相鸣笛问候，汽笛声嘹亮地在水空上久久地回荡。来船过去了，我们的轮船加大了马力，在破浪航行。浪花顺着两侧船舷在哗哗地往后奔腾。轮船过处，渡浪滚滚。被浪逐渐在水面扩展，在太阳的照射下，辉映成万片耀眼的银渡。
轮船逐渐绕近岛屿航行。姑娘拉！我一把，悄悄地把我带到驾驶台上去。
在驾驶台上，我和姑娘凭栏眺望。只听见轮机舱里嘀铃铃地传来几声车钟，好像驾驶员有意减速，船行馒了。就在这个时候，姑娘伸手一指，低声对我说：看！
我急忙着顺者姑娘的手指望去，那沿着岩石参差的一带岸脚，挨个儿放着成千上万的铁丝笼。笼子里，关着小动物。它们有的在活泼地跳跳蹦蹦有的在仰头睁着小眼睛看我们。呵，水貂，多可爱的水貂：轮船在慢速航行。我们看得很清楚，那许许多多的铁丝笼里，有黑帮，有彩貂。彩貂有银灰，有黄、蓝、花各色，很好看。
姑娘笑嘻嘻地对我说：水貂可娇呢，产前，产后都要喝牛奶吃牛肉，吃鸡蛋呢！
姑娘看出我疑疑乎乎地望她，就说：你不信？它们还有保健医生呢。它们还有专用药房。它们有时测体温有时还打针呢！
姑娘说得使我越发感兴趣，我指着每个铁丝笼里敲的雪白搪瓷饭碗，问道：水貂也吃饭？
姑娘笑了：那碗里装的就是鱼羹。每只水貂每天要吃三两鱼羹呢！
接着，姑娘告！斥我说，水貂每年繁殖一眙，每眙四只，五月生到了冬季，毛色光泽，皮张十分珍贵，可以出口。
我心里在说：姑娘，你什幺都懂！我不能不惊叹这个姑娘是多么热爱生活啊！
轮船绕岛半圈，终于响起了速前进的车钟，离开岛屿，投向阔水茫茫的旅程。
我跟着姑娘问到了船舱里的座位，
仞夏的阳光明丽，水库里波平浪静，轮船在陕速航行。天，之之间出现了两座翡翠似的岛屿隔水对峙，剔透玲珑，桑媚多姿，在那林木青翠的一座山崖上，露出红楼的一角。
131山林和偻角倒映水中，在浓绿的水色中轻轻地摇曳着一片红，多么迷人呵！
那是疗养院吧？我惊喜地问。
不那是渔业科研所。姑娘回答的声音是那么轻悠，好像她也被那瑰丽的景色迷住了。
渔业科研所？是研究这水库里的鱼产的？我兴冲冲地问。
从鱼花的孵比到成龟的甩卵，对各种各类鱼都进行研究哩。好像姑娘陶醉在科学幻想中，沉思地低声说。
轮船很快就开进了两个岛屿之间的海峡，波浪冲击着两岸的山花和岩石。船行带来了水风，夹岸的山花不停招展，好像在欢迎远方客人的到来。
果真有一个人站在红楼脚下的码头上迎接姑娘。他戴眼镜，眉开眼笑地在接船。
姑娘把一大包邮包交给了他。他彬彬有礼地向姑娘鞠躬。
轮船很快就离开了码头，继续往前航行。因为海峡里浪涛瓦相激荡，船身摇摇晃晃。
刚才你给那个人送的是什么？我事事好奇，寻根问底。
那是渔业科研所交换来的国内外渔业科技情报资料。姑娘声音清晰地说。
这么个小小的渔业科研所，创造！很大的成绩吗？我有点惊讶。
这里有八个科研人员，其中有两位鱼类专家。他们研究写成的龟类科学论文，还发表在国外的报刊上哩！姑娘得意地说。
这水库里鱼的种类很多吗？我问道。
一百多种！紧接着姑娘笑着反问，你听说过鱼里边育红茼包鲤、银飘、长春蝙、白花的吗？
我摇头，可是这水库里什么珍奇的鱼都有呵！姑娘骄傲地说蕾，忽然指着停泊在岸边的一只只头尾见方的大木船。只看见耶不少大木船的船头船尾上摆满了许许多多大缸。
那许多大缸里就养着各种各类鱼花。姑娘声音细细地说，鱼花分夏花和冬花，长大了放到水岸边的种鱼场，在种赶场养到几寸长才放进水库里去，成活率高。
这水库每年放多少龟苗？
今年放一亿尾。三年后每一条鱼就能长到六、七斤，你算一算看，到时候该有多少亿斤鱼可以打呵！
姑娘说后，发出阵清亮的笑声。
轮船带着姑娘的笑声出了峡，来到辽阔的水面上。突然，姑娘的小生停止了，只见她睁大了眼睛，手搭凉棚往船窗外了望。猛地，她一转身就飞快地跑到船头上去了。
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跟着姑娘跑到船头。这时，我才看出水面漂过来一个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一只鹿予。显然一舵手也发现了日标，轮船减速，慢慢地往鹿子迎卜去了。
鹿子漂到跟前来了，刚刚擦着船身，姑娘就非常敏捷地一把抓住了它我和另外两个凑热闹的旅客帮忙姑娘把鹿子从水里捞起来。
原来这是只小麂子，皮毛嫩黄。它一定是被猛兽追赶从岛上掉进水库里来的姑娘把湿淋淋的鹿子抱进了船尾的厨房，然后在鹿子面前放了堆青菜。
麂子乞怜地望着姑娘，好像眼角里有泪。
姑娘哄它说：吃吧，不要害怕！
一个跟进厨房里来的旅客高高兴兴地说：
麂子肉嫩，炖了可好吃！
姑娘很不高兴地瞟了那旅客一眼，说：这小家伙还在吃它妈妈的奶吧？多可怜！
麂子性野，你想养着它？另一个旅客问道。
姑娘蹲了下去，一边抚摸着浑身发抖的小甍子，一边安慰小麂子说：
你真乖，我一定送你到动物园去……
我站在旁，心里十分感动地想道：多么天真善良的姑娘呵！
忽然汽笛长鸣，船到排岭了。这是半日水程的终点。旅客们纷纷地准备下船了。姑娘没有功夫理我，她正在忙着帮助年老体弱的旅客整理随身的物品。
远望排岭，晚霞烧红了山上的火炬松。市镇的房屋依山建筑，由山唧到山顶，重重叠叠，雄奇壮丽，我一边眺望越来越近的排岭一边回味着这半日美丽的蓝色的航程！特别是那个在船上当服务员的年轻姑娘，她一路上给了我不少生动丰富的知识，我该多么感谢她呵！
我举目四望，极力想从纷乱的旅客中找到那个姑娘说一声再见：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地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姑娘握着我的！，容光焕发，眼睛明亮。在水路上，这一对眼睛我已经很熟悉了。它有时活泼得像春天浪花腾跳的溪涧它有时沉静得像密林中的一泓秋水，它有时在天真的欢乐中光彩四射，它有时在智慧的沉思中闪着幽微的亮光。这是个多么聪明伶俐而又热情能干的姑娘呵！
你叫什幺名字？到这临分手的时候，我才记起应该问她的名字。
我叫叶春。姑娘爽朗地回答。
我望着这个叫做叶春的年轻姑娘，心想：我们祖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正需要良材，呵，叶春，你不就是一株正在成长着的来日挺拔参天的火炬松吗！
原载《长江文艺》1979年第45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