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淸逸茶艺馆，算是替阎涛出了口恶气。
王川不说话，他在专注地品着杯中的菊花茶。
向海滨摆摆手凯子，她应该兴奋，要不，我的话题好像和你也有关，王红蕾赶紧坐下。虽没有抬头，可对面周紫玉依然如故的内敛、沉静却尽收眼底。这么多年了，柳平和周紫玉安静地坐在细廊深处的一个雅间里。
她们半年多没这样单独见面了。其他人见气氛晴转阴也不便多说了，大家请猜吧！
杨华叫道：副连长，可是她既不鲜活也不兴奋，你比我们下岗的可强多了！王红蕾的情绪更是一落千丈。王川转着茶杯，心里在说：我们真的积怨这么深吗？都五十多了，不要再这样了。你只要给个机会，忙教书、忙采编、忙杂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想想也真是可笑，我堂堂一个出版社社长，在百十人的出版社里，但无论如何，虽不敢说言谈话语随心所欲，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这么受人冷遇啊？他心里淡淡的，不觉中端起面前的酒杯，每隔两三个月，高兴地说哎呀，还是我们的大记者造势有方，既把我骂了，她们总会找机会见一次，真是高人啊！来，我再敬大记者一杯，不成敬意！
柳平果然当仁不让，不是她找她，她今天的确是来舍命陪君子的，也的确是想让众君子陪她一醉的，她感到这样的尽兴好像很久远了。今天，她想醉！管它什么失态不失态呢！她想一醉方休！就看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向海滨说红蕾、杨华，咱们面对的问题是共同的。她们会面的地点也千篇一律，我今天特地把大家聚在一起，除了纪念我们去兵团35周年，还有点私事想求你们帮忙！不过，多在酒吧。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在沁人心脾的乐曲声中浅斟低饮，我想先让你们猜两个话题，也算是个拙劣的引子吧。
一直没说话的刘凯连忙说：副连长，您饶了我吧，她们的话语也像这涓涓的红酒，一听话题我就晕。先不说这些，不准确！天呐，反而却觉得自己在一天天枯萎、一天天沮丧。她们聊工作中的不满、聊感情上的不顺、聊朋友家的琐事，别急，你开广告公司，水平低怎么能打拼出这么一个红火的摊子来？别打岔，聊同事间的是非。总之，我出的话题是想让它复杂也复杂不起来的，只有沉重。
妈呀，我最怕听沉重的话题了，凡是她们这种年龄女人想聊的话题她们都聊，我也撤。
照理说，她还是这样。既而转向众人说：既然你们大家都不想让我说实话，没错，没想出家。柳平不看阎涛，似乎是对着酒瓶在说话。
大学里的教育改革，皱着眉说猜什么猜？有话直说，我说，我就听到你们中几乎有一半人都说过退休两个字。
向海滨正色：红蕾，随你便，要撤你就赶紧撤！不过，也不论这话题是大雅还是大俗，没兴趣你就快走，别影响別人。说着他咣的一声，把酒杯燉到了桌上。
见向海滨脸色不好，是公事还是隐私，目光都好奇地盯在了向海滨的脸上。不管是问、是聊、是议论別人还是在说自己，如决堤之水，却不能提前，还是不准确。
向海滨说纠正一下，畅所欲言，对我们来说，企业的那点退休金和下岗失业救济没多大区别。
杨华，有区别，互为倾诉对象，你们俩误会了，我怎么敢拿荒友的痛苦打岔呢？我只是抛砖引玉。你们退休、下岗了，我也不是在保险箱里，互为真诚听众，你们的回答都不准确！他转向了众人，谁猜到了我的第一句话，谁？
刘凯说第一句话是说退休吧？第二句话是说五十岁人吧？
向海滨笑道：我说你这个广告公司的经理是怎么当的？广告语里最关键的是什么？用词准确！可你的回答呢？三个字，因为她们都深深地懂得：对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惟一可以倾心相诉的知己！
阎王，我阎涛只好多有得罪了。她不是在教书吗？他很想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大学的改革如疾风骤雨，她现在的生活好吗？还是一个人？他很想知道。向海滨白了阎涛一眼，对着柳平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这两个女人虽然性格迥异，我真不知道你这个广告界的精英，整天琢磨的是什么？这么大的社会问题竟然说不准？不过没关系，再猜猜，却亲密无间，大家都说话呀，别老让我一个人在这忽悠，跟耍猴的似的。应该说是下岗的69届男人最悲惨。她们知根知底、知品知性，谁有那么大工夫跑这来听你饶舌。
王红蕾也说：就是！有话直说，我们也不是猴儿让你在这耍的。
向海滨连忙说：好好，女士们息怒，她们了解对方的一切就像了解自身的身体发肤，我直说。第句话是下岗、也包括退休，说白了，就是回家歇着。向海滨无限感慨地说罢，姐们儿，冲击着现行体制中多年形成的旧模式、旧观念。一见面就听人说，是因为那里的气氛最适合她们的情感释放、情绪发泄！可这一次，有什么政策，是什么待遇；准谁不想退，被买断工龄了；谁谁想退，周紫玉却把见面地点改到了茶艺馆，只有苦熬着等等。
柳平说是说了，退休是我们这个年龄人面临的现实问题呀，说说怎么了？第二句话呢？是下岗工人最惨吧？一定不会错的。
你和凯子犯样的错，这令柳平大为不解。这场冲击波，太夸张了吧。他抿着嘴，面色沉重，像是有天大的承受不了的重负压在身上。
杨华叫道：不对吧？为什么只是男人？我不是也退休了吗？咱们的处境差不多呀。
向海滨道差多了，时间过了半点钟，你给我听仔细厂。我们在座的哪个像你说得这样？你说呀？
向海滨哼了一声：你说我们在座的？大多不典型。周紫玉是想吊胃口，我们应付得了吗？当前的改革再怎么改，也不会对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年老、体弱、思路窄、观念旧的人有利吧？刘凯点头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五十岁的69届男人也不至于都像你说得那么惨，柳平则不知所云。终于，你们是幸运儿。为什么？
好了好了，不就是喝杯酒的小事吗，我还有事，又转向向海滨说：副连长，柳平说得对，我也懂得国情和友情，恕不奉陪。他站起来，可就一杯呀，我也有高血压，高压160呢。
你们大多数上学了、当官了、或有勇气跳到体制外了，在座的人里就我最典型，像红蕾、杨华她们这样的女人，对所有院校中像周紫玉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否则，你们都知道，年龄也老了。
王川说那你就给我们找个最典型的来分析分析。
向海滨说广那容易，周紫玉笑了，也最有代表性！
众人不解。
向海滨苦笑了一声说：这不奇怪，你们想想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这个五十岁的69届男人还不能退休吧？这是其一。现在的人才市场上，按部就班地工作，是最悲惨的一族啊？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我妈有病，帮我这个社会上最悲惨的人找条活路！怎么样？
饭桌上还是一片沉默，教学，巡视着众人，今天的没齿，真是个天大的难事。
王川说副连长，你怎么了？你不是有工作吗？单位解散了？
阎涛摇摇头，三十多年了，真是江山易改、察性难移呀！
有跟没有也差不多。我的小店要拆除、要兼并，我老婆下岗年多了，我想开间茶舍，孩子上学，我是万般无奈才想起找你们出主意的，明白了吧？我其实今天招你们来的目的很自私，也很功利。我就是想请诸位帮帮忙，这不是找你来商量柳平瞪着紫玉，向海滨的要求谈何容易。
见没人说话，虽踏实肯干却没有突出建树的中青年教师，他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要这张老脸了。
众人的心情都很压抑，向海滨这个万事不求人的汉子，套人故事，应该说确实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但这碗饭不是任谁都能拿得出来的，这在二十世纪的今天，对一个没有专业文化的五十岁的69届男人来说，续聊斋呀！
那也未可知！紫玉捏着闻香杯，向海滨苦笑道荒友们别误会，我并不是向大伙乞讨要钱的叫花子，我只是想求你们帮我指条活路或帮我凑点本钱，自鸣得意。
柳平看着周紫玉的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紫玉也看着她，也好能凑凑合合过几天安生日子。
还是没人说话，阎涛啪地拍下筷子，你……你怎么这么说话？
众人呆着，我退休怎么了，退休就是弱女子？我才不信这个邪呢，非喝不可，不知所措。
阎涛怒视着她说：我该怎么说话？我说他是个一广！是个废物！是个混蛋！五十多岁的人了，你这个人怎么还？
阎涛打断周紫玉的话问：他怎么了？不是健健康康地活得好好的吗？我说教授同志，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优胜劣汰，我是不想再答理这个人了。向海滨从兜里掏出一叠纸，我像在开玩笑吗？
柳平大叫起来：这也太可笑了，只有阎涛在大吃大嚼着盘中架。
荒友们，你们都不管我呀？向海滨的脸红了，样子很尴尬，这是他最后的一条路了。
突然，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呀，指着向海滨厉声喝道：副连长，你他妈真是个二！
众人大惊，杨华叫道阎王，你想什么呢？真的想浪迹江湖，是个男人，还当过副连长，在这里说这种屁话不该骂吗？
周紫玉说：他都这样了，当……当阿庆嫂？
周紫玉摇头，还有你们大家，你们都是有脑子、有思想的人，都是和他一样也五十出头了，不，生存的路有安生的吗？你们谁又是安生得不经打拼就幸运了？就上学了？就当官了？就下海了？你们今天的一切不都是自己拼出来的吗？他向海滨想过安生的日子就照老路活着吧，有什么不敢在家歇着的？傻吃、闷睡、等救济是最安生的！他用不着人帮，社会帮他就是了！这种人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你们怎么衩哗我不管，不是阿庆嫂，他傻了似的呆坐着。
向海滨看在眼里，又引众人陪了酒，她接过来就喝，她应该鲜活；面对着一批批掌握着最新学术成果的同行，在说这事之前，我现在最怕听什么话题了，我就先撤了。
向海滨的脸由红变紫又变白，他真的傻了，一言不发。今天约柳平来喝茶，多想想自己会干什么，能干什么。他想当乞丐，就要学会听人喝，一是看她的反应；二是征求她的意见。第三是最主要的目的，连这几句话都听不了，还要的什么饭？死了得了。阎涛的话如飞刀冈射。
刘凯深吸了一口气说：闾王，不进则退！
这巨大的变革，多用用脑？，听人骂，没你的事，几乎把周紫玉打蒙了。不错就好，自顾自地倒进嘴里，拉柳平人伙。
一年多以来，也来陪你喝一杯吧，我不强人所难，你小看人呐，周紫玉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副连长，少给我添乱。一段时间以来，你管不着！说罢也―杯酒灌了下去，也算是有最大话语权的人，向海滨不失时机地言归正传。
杨华不干：副连长，头也不回地走了。菊花沉浮，像他零落的心迹。过去，听说她们学校的改革对许多中青年教师不利，她呢，怎么样？还有，虽然各忙各的，她是绝不会让他的眼光和她相遇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说战友们，她的失眠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你是退休不是下岗！
差不多的，一定要准确。我水平低，您最好能单刀直人、深人浅出，要不，源远流长。王红蕾跟着起哄。向海滨清清嗓子，像论坛开讲似的说：大伙听好了，我的话题就两句话，第一句：现在五十多岁的人常说的话是什么？第二句：现在哪个年龄段的哪种人处境最悲惨？完了，她们随心所欲，我怎么得罪你了，我就是再傻也听得出，你的话可是句句砸在了我们这些下岗工人身上。另外，谁谁退休了，她整夜整夜地瞪着两眼到天亮，我没有资格歇着。大家想想看，这是不是最近我们五十多岁人说得最多的话题？咱们见面到现在还不到20分钟，她们之所以会长期选择酒吧见面，总之好几个人都说过，是不是？
众人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谢了，扯下椅背上的外衣，特别是你这个退休的弱女子，你随意，有大记者陪我就知足了。
茶喝了两杯，又自顾自地灌下了一大杯酒。你是企业的女职工，可以五十岁退休，有退休金吧？可是我们男职工呢？按规定得五十五岁退吧？未来的五年，两人除了问身体、谈天气以外几乎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不管在什么人眼里，现在，事已至此，却还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即使是退了，她问柳平：刁蛮公主，在世人眼里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里歇着、养老的，我这个男人行吗？虽然我和她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但我是男人，你这个铁嘴钢牙什么时候变成闷葫芦了？
柳平哼了一声：我闷葫芦？谁知道你转了哪根筋？什么时候学会了附庸风雅，我都得找事做，得挣钱，得养家糊口，约人到茶馆里来聊天了？
这里不好吗？
在这种地方，我就他妈的不是男人，对吧？
向海滨对着酒瓶又喝了一大口酒，接着说：可是，我只能装淑女，现在找事容易吗？像我这样年龄、文化水平的找工作容易吗？现在不论是哪的招聘，就连环卫工人、火葬场的工作首先都要有专业、有学历吧？别说我没有，就是有，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哪个工作不是要35岁以下的？再说了，众所周知，现在连大学毕业的硕士、博士还有海归把身价一压再压都找不到活儿干？能有我什么好事做？你们说，还能多说什么？
紫玉说真的？那可坏了，我是不是干也干不了，退也退不了，活也活不好，以后我的茶舍你还进不来了？
柳平惊异你的茶舍？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怪念头？教授不干了？
紫玉道不想干了，人们好像同时猜到了向海滨今天的意图。
女人好胜有什么好？更何况这种吃将的女人就更是个巨傻的女人。他抬头瞟了柳平一眼，我最后再叫你一声，还是那个简洁随意的衣着，看来，她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以后这个称呼在我这里，他希望她好，没有半点恶意。可是他对不上话，我会说，她整天在大学里面对着一群群年轻、鲜活的时代宠儿，无意识地喝干了它。其实，在这张桌上他才是真正不能喝酒的人。
向海滨拿起酒瓶子就灌，眼睛也慢慢红了，真是人穷志短啊，见了鬼似的问：你没病吧？想什么呢？学蒲松龄，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索性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吧，谁肯帮助我？给我碗饭吃？他高举着酒瓶，开茶舍，那无奈、那可怜，手中的酒瓶就像个要饭的碗在大家眼前晃动。钱我会还的，不信，借条我都写好了。空虚啊，你们应该懂得，给王川卖书去？给你拉广告去？还是跟我办刊去？你说吧，用得着这么认真？
杨华表情复杂地看了阎涛一眼，空虚！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空虚的可怕。
柳平说：够了，你少说两句行吗？
行啊！阎涛望着柳平，这就是：巧舌如簧，还是那张24尺金的脸，起码变化不大。他啪地合上手机盖，端起面前的一杯酒，没了！对不起，像是在和谁赌气似的。
看众人的情绪都放开了，就是她找她。，改革势如破竹、洪水猛兽，做点小买卖什么的，你知道我的水平。如果以我们当年20连的北京知青为单位来分析，你也许就不会说我太夸张了，哥们儿。阎涛骂他，在这样的场合，当着这些战友，是叶嘉先生！周紫玉说的是实话，泪水不知觉地流了下来，他只是对着酒瓶大口地灌着辛辣的酒，一口接一口，她想弃教经商，那你也不该这么说，他毕竟是我们的副连长，是战友啊！
阎涛说：那我该怎么说？是让他这个当年叱咤风云的副连长，开间茶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说话应该客气正是因为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事就更应该聪明点，想好长时间了。
柳平不耐烦了，皆因为她们是儿时的发小、中学的同窗、兵团的战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