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结局无法避免。事情是由田家宝的硕士论文引起的。论文的大部分是关于超氧化物的结构和功能的研究结果。其中酶（超氧化物岐化酶，英语缩写为SOD）的纯化，田家宝根据实验结果得出了与前不同的结论，即其特征峰为280nm，证明SOD相似于一般蛋白质的特征峰。而自1969年以后，所有最新的中、外文献报道的都是260nm。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尹教授新近出版的儿十万言的专着《酶学讲义》所取的正是例行的数据。这部专着在闰标性的生化专业会议上也是获得过好评的。
只可能是你的结论拼了。尹教授注视葙田家宝的实验站果，断然说：肯定没有提纯，杂蛋白过多。从头来，再做一次。
再做一次，结果仍同。
不可能。尹教授坚持说，也许是你的酶氨基酸有问题。
于是进行并列分析重新用仪器鉴定酶氨基酸的组成。
仍然证明，280nm的结论是正确的。
田家宝只能在自己的论文中写上自己反复实验的结论。
负有指导责任的尹教授则坚决不同意。
双方都绝对不肯改变自己的立场，也无法改变。
这是科学，懂不懂，科学，不允许任何随意性。导师严峻地说。
科学的某本品格是尊重事实。尽管想到这句话田家宝就觉得自己的背脊冒凉气，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尹教授摘下眼镜，静大眼睛迷茫地看着田家宝，他对田家宝的顶搐亳无思想准备。怎么可能呢，田家宝从来是自己最优秀也最虔诚的学生，正因为这样，他才亲自决定了、并且亲自推动了女儿同田家宝的恋爱。就是说，田家宝不仅仅是学生，还是……本来，这样一个数据的改变，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对整篇论文来说无关宏旨，并不是什么革命性的发现。但是，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作为一个学生，同时作为一个……田家定的态度是一种无视，甚至是一种挑战。简迕令人难以想象啊。尹教授很痛心。他对田家宝发了一阵呆，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长吁了一口气：
今天躭到这里吧，那天回寝室，田家宝依然是沉睡，他没有象导师那样把问题想得么复杂，那么严重。他当然不会只是为了服从而不顾及明摆着的事实。导师有一点固执，那是学者的固执，很自然的。但导师最终会接受经过反复验证的事实。导师毕竞是科学家，不是专制君主。他不可能不尊重导师。他对导师满怀对父亲般的感倩，他从各方面都由衷地感激导师。他的事业，他的爱倩，都凝聚着导师的心血。多么好啊，尹敏！先前他只是在梦里想象过像尹敏这样的姑娘会愿意跟他恋爱。他对自己能否获得爱情早已失去信心。他自己不喜欢那些男人气的所谓女强人，那些外露的、浅薄的、整天象母鸭一样叽叽嘎嘎、吵吵闹闹的女孩子，但是，象尹敏这样美丽而又娴静的女孩子，却又往往被况达明那样的人所吸引。女孩子对他来说永远是个谜。何况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窝费，多么没有生气，除了在读书上的那点聪明，没有什么吸引女孩子的地方。然而，却真的象在梦里一样，导师拉若女儿的手，带着她走到他的面前。那天，导师让他到自己家里去报吿实验的进展情况，完了，同师母一起留他用晚饭，尹敏也在桌上，头差不多一直低垂着。偶尔，他们的目光相遇，却不知为什么马上就避开了。导师和师母不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交换一下眼色，使他尴尬极了，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甚至差点把一只瓷调羹咬碎。晚饭之后，导师让女儿送他。这有什么必要呢！这怎么行呢！他急了，但导师微笑着催他们：去吧。
而尹敏，居然在他身边轻轻说：走吧。尹敏把他送到红杉园，他又把尹敏送回家。从那以后，开始了他们每天黄昏半小时的散步。从此他相信，除了尹敏之外，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美好的姑娘了。尹敏从来不会给他找任何麻烦，连他嗜睡的恶习也丝毫不受影响。除了每天黄昏那半小时的散步那是他心甘倩愿的他生活的节奏无须作任何改变。尹敏给他的爱，就象月光，象水，温柔地萦绕着他，浸润着他。他们都由衷地感到甜蜜幸福，却甚至没有接过吻。他们相安无事，相敬如宾，象两个亲密的却惽懵未开的孩子。导师不仅仅是他的导师，而且是，那他怎么会不爱惜他不理解他呢。
田家宝没有想错。两天以后，导师到实验室来找他，对他说，他同意接受新的实验结果。并且告知，他决定将该论文推荐给国外的一家叉威刊物发表。
田家宝笑了。导师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导师接着跟他商量，论文推荐出去时，将署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导师不是作为指导教师，而是作为第一作者。这样做不是别的样思I而是为了负责任，同时也使论文的发表更有把握。
这一次轮到田家宝睁大眼睛了。这是真的？这怎么可以呢？
（为什么不可以，许多人都一直是这样做的。）
怎么，有什么想法
导师注视着。
让我想想，田家宝嗫嚅着。
田家宝后来知道，本系从美国麻省理工学皖聘请的迈克先生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师生之争，因为他最后明确表示了肯定田家宝的态向，尹教授才当即改变了自己的观点。而将田家宝的论文推荐到国外发丧，也是迈克先生的建议。
偶像在霎那间倒塌了。尹教授一直是田家宝的人生楷模。田家宝忽然看见自己面对的是一片废墟。
后来的事愤很简尔：田家宝明确无汊地告诉导师，不同恣他作为论文的笫一作者署名。尹教授没有竖持，只是很遗憾田家宝显然有什么误解。然后顺便告诉他，系里本届分配将选拔一些学生参加地方的品火计划，他将可能被分到大别山阮一个筹违的县农药厂去。至子原来向广州甶云山制药厂的举荐（导师的一位大学同窗在那里相任副总工程师），将收回。同时，为双方的水业计，希镊㈩家宝中止同尹敏的恋爱关系，因为他们中张尹敏能最终攻完傅士学位。
田家宝回到自己的寝室的时候，忽然觉得这里不再是天堂，而是埋葬他的坟菡。
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人决对于他还有仆么意义？迈克先生建议他去参加即将在广州举行的托福考试，一俟通过，迈克先生将介绍他去麻省的一个国际一流水平的研究所。先前他没有想过去国外留学，即使出闪潮汹浦澎湃，他也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他是个没透了中围文化酱汁的土包子，他不想开徉荤，不想浮萍似地飘流。现在怎么办？科学是没有国界的。辺克先生相信他能在异国长成大树，因为他的坚毅的科学精神同美国精神是再合拍不过的。
他也耍走。命运啊。
可是尹敏呢！没有尹敏，他未来的日子将留下永恒的无可弥补的空虚。永远寂寞地孤悬在海外，那可太惨了。
口家宝没头苍蝇似地在屋子里晃过来晃过去，抓着一支彩色粉笔，在桌子上、墙上到处涂鸦：
I love my teacher，but muck moretruthrI love my tercher’s daughter。
吾爱咅师，吾更爱真理，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是又为什么偏偏爱上了导师的女儿呢！她其实并不爱你，她是因为失恋才迁就了父母的意志的。你们之间的一切就象例行公事。她从来就没有爱过，而你却象白痴一样隔壁似乎发生了地震。那些给谁祝寿的男女酒徒在乒乒乓乓地拉着桌子、椅子、庆，然后是收录机震动耳鼓的音响。一个男人凄厉地喊叫起来；告诉我，告诉我，请你告诉我，田家宝从来是不干预凡事的，从来是天塌下来也照样鼾声如雷的。现在他却拼命地抓挠自己的朐口，突然向门扑去，他想冲到那边去吼一声：我来告诉你们，你们是伪君子广门外却站着一个人。
是尹敏。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来了？
尹敏随着他走进屋子。
我来送你。
一切都踉昨天一样：简洁、明确、安静。
田家宝听见自己的胸腔轰响起来。
尹敏象影子似地飘过来，伸出双手围住田家宝的脖子。这是头一次。
今夜我留在这里。
她在他的耳边说。
一切都远去了非常非常遥远。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
外面，无边无际的红杉林积满了厚厚的白雪。粗大的原木的门廊下面，停着一辆雪橇。几头强壮的公鹿焦矂不安地闽动着美丽高雅的蹄子。
舞曲在依稀中更换。是田家宝唯一喜坎的一支外国歌曲： 《一路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