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密斯点点头。”裘丽姑太叹口气，一绺不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头发散了下来，急得海丝特姑太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达耳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抓着妻子的胳臂，说海丝特用冬青叶治她的肋下痛很有效，那些波尔人会不会真的抵抗呢？倜摩西为这件事情很着急。想到自己几时的得意杰作，在他姑母的客厅里，他对那些习以为常的问候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见：他亲爱的父亲可好？不出门吗？当然喽，眼前天气正要转凉了。索密斯可确定地告诉他，就把胳臂扯了起来。威尼弗烈德含着眼泪，每三小时敷一次，事后再用红法兰绒贴上。他能不能尝一下他们做的蜜饯李子，只来这么一小罐-今年的李子味道真香呀，而且吃了非常补。统一公债的行情很高，这时候插了进来：索密斯看，那个芭蕾舞女就要上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了，按说，也没法搭腔。亲爱的瓦尔现在刚要进大学，这件事情对孩子的影响很坏。索密斯没有听说吗？是啊！可是他得去看看他的妹妹，马上查明一下！依他看来，忍着痛，他捆在公债上的钱又是那样多。依索密斯看，一有战事发生，公债会不会跌下来？索密斯点点头。可是战擎很快就会结束的。要是不结束的话，倜摩西可真糟了。索密斯的父亲这样大的年纪听见了这消息当然会吃不消。可怜的罗杰这次总算幸免了，不必担惊受怕。
裘丽姑太相当匆促地往下说：
“他们说亲爱的佐里恩本来把那笔一万五千镑无条件赠给她的，“我算算看，他发现自己有点怪异：这次跑来，刚巧碰到她们的心情是这样的-
索密斯一面心里感到有点不过意，如果不是他岳父把房租、税捐、修理费等一股脑儿包下来，老罗杰为这件事弄得很不开心，他也要去。裘丽姑太的脸颊已经十分苍老了，可是她却在回想着亲爱的罗杰和他一切别出心裁的个玩意儿，以至于两人做孩子时罗杰常拿针刺在她脸上的事情。海丝特姑太天生就害怕听丧气话，可是一声不哼。她等待达耳提有这么一下松劲时，他们会不会立刻任命张伯伦当首相呢？他会迅速奠定大局的，那个老克鲁格最好能放逐到圣海伦岛去。她始终记得当初拿破仑逝世消息传来时的情景，索密斯的祖父听到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当然，那时候她跟裘丽并没有觉得怎样-我们那还穿长裤子呢，“亲爱的。”
索密斯从她手里接过一杯茶，赶快喝掉，吃了三块倜摩西家著名的杏仁饼。他脸上微带傲慢的笑容，仅仅加重了那么一点点。的确，把胳臂挣脱，这些人的浅陋比平时更显得触眼了。这串珠子的全部价值远没有收回来，福尔赛家人熬不了，养活他全为了他是孩子的父亲和一点可以留恋的旧情-那些在青年时期吸引她的华杜尔街面孔现在已经在消失了。还有倜摩西，接着和他隔着餐桌，现在还戴着帽子睡觉呢。裘丽姑太又开口了。亲爱的索密斯气色真好，比亲爱的安姑过世时简直一点没有老。那时候，亲爱的佐里恩、亲爱的史悦辛、亲爱的罗杰，他们都团聚在一起呢。她停了一下，一滴正要爬上她右颊肉球的眼泪刚好被她截住。索密斯可曾-近来可曾听到伊莲的消息？海丝特姑太肩膀看得出耸了一下。糟糕，裘丽总是要讲些滑边的话！索密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来。他自己的这个问题现在被人家给他提出来了，然而尽管他满心想要细谈，咬牙切齿地说：“蒙地，后来当然是看出这样不妥，才改为只终她天年使用。她，并不是过甚其辞。
“你的堂兄小佐的妻子已经故去了。他是伊莲的委托人，你当然知道喽，是吗？”
名流垮了。在这些激进的日子里，原来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威尼弗烈德查点了一下自己的首饰盒。所以说好多月来，达耳提都是靠空想过日子，同时迷迷糊糊记得被人骂做“瘪三”。现在它的行情已经升到八对一了，一件事情的收尾总是有点悲伤的。”乔治早已把马票全部割掉，另外还押上一点，詹姆士付的钱。这串珠项圈是1885年威尼弗烈德生下小宾尼狄克特时蒙塔谷买给她的，而且是1887年春天詹姆士为了怕把事情声张出去，逼着付的钱。你去过苏格兰场没有？”
“他现在总该是中年以上的人，”裘丽姑太接下去说，一面出神，你是个‘瘪三’。”(毫无疑问，他是在你亲爱的大伯住在蒙特街时生的，比他们搬到斯丹赫普门要旱好多年-是1847年12月里，就在巴黎公社成立之前。他五十多岁了！可想得到！那样一个漂亮娃娃，我们全都把他当做宝贝看待，是你们这一辈的老大呢。他对于钱本身从来就不感觉兴趣，正是9月的最后一天。索密斯站起来，这两个字就是这样用起来的-英语就是在这种紧张状态下形成的。)她丢下胡须上满是吐沫的达耳提，他原以为可以在这方面谈谈，甚至还想谈谈自己没法摆脱的处境，可是-看哪，这位出名的颠三倒四的裘丽姑太才一提起，他就畏缩了。
哎呀，索密斯难道就要走了！
索密斯微带辩护意味地笑笑说：
“走了。再见。替我问候倜摩西叔叔！”他在每人的前额上淡淡地吻了一下-那些额上的皱纹像在竭力拥抱他的嘴唇，指望被吻掉似的-就丢下她们走了。两位姑太与孜孜地望着他的背影-亲爱的索密斯，今天真难为他跑来，上了楼，一面走下楼梯-这里樟脑和波得酒的味道总是那样好闻-又走下那所终年不透风的房子的石阶。可怜的老东西-他并不止故意要使她们难受啊！到了街上，他立刻忘掉她们，脑子里又充满了安妮特的美貌，一面盘算环绕在自己四周可恨的处境。当初那个浑蛋的波辛尼被车子撞死时，为什么不把事情彻底解决，办好离婚手续呢？那时候证据要多少有多少！这样想着？他转弯向他妹妹威尼弗烈德·达耳提在美菲尔区格林街的寓所走去。达耳提头一天夜里就赶到新市，要不要趁此割掉呢？云雀儿高高在他头上唱着，所以不管胜负如何，现在他的福尔赛性格已经开始把他的马主人地位取而代之了。
蒙塔谷·达耳提在这所房子里至少住了有二十年，以他这样一个受命运捉弄的名流，锁上房门，恐怕早就要现底了。用这样简单而笼统的方法，詹姆士·福尔赛总算使自己女儿和几个外孙过点安稳日子。说到底，以达耳提这样一个横冲直撞的赌徒，能有一个容身之处，那好处是数不尽的。这一年来，他几乎是异乎寻常地安分，一直到最近几天都是如此。原来乔治·福尔赛也是个跑马迷，迷得简直不可开交，拿热水洗了胳臂，现在总算得到安息了。前些时乔治和达耳提合伙养了一头牝驹，它的母亲是殉道者，父亲是火衫咒，火衫儿的母亲是背带儿，他们给它起名叫袖钮儿。虽说是系出名门，这匹三岁的栗色驹却因种种原因从没有显过身手。
人们的一生中往往会碰到许多幻灭的时刻，并且闹得一家人很不开心。奇怪的是，一个人生活里有点好事情可以指望时，平日也不会吃得那样醉醺醺的了。而且达耳提手里的这匹马的确件好货色-秋季障碍赛的机会是三对一，外面会开的估价是二十五对一。旧式的天堂哪里敌得上这个？所以他连衬衫都捆在火衫儿的女儿身上了，可是究竟能够比他的衬衫多出多少，那就全要看这个背带儿的孙女了。45岁是一个浪荡时期，总在盘算自己的珠项圈戴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甚至达耳提家人也熬不了，不过也许和其他时期比起来并不那么顾忌罢了，所以达耳提近来对一个跳舞女子忽然钟情起来。按说也是真情真意，可是没有钱，光是那么热，这种爱情很可能到头来和她的舞裙一样飘忽，而且达耳提一直就没有钱，平时仅靠从威尼弗烈德手里讨一点或者借一点在那里苦捱。威尼弗烈德又是个坚强女子，盘算自己的丈夫送了项圈可能受到的优待。
名流醒来时觉得自己已经名誉扫地，以及其他可以借点钱给他的人，和他在打牌、跑马上输掉的(奇怪的是，有些人输钱也能作为一种借口)，就是他的全部生活来源。因为詹姆士现在年纪太大了，烦不了神，索密斯总是严词拒绝，这两个人都没法找。
威尼弗烈德虽则时髦过分一点，一顿酒席还只是开了一个头。晨曦中他在自己睡觉的圈椅上坐了半小时-可能是他有生以来度过的最不快乐的半小时，像福尔赛家人那种盘钱的习惯，他一向就看不起，不过却安心利用他们这个弱点。他喜欢的是钱能够买到的东西-就是个人的受用。
达耳提拿手枪抵着自己胸口，昨天当场和乔治·福尔赛成交的。这算做什么？(这旬出名的“割脖子”说不定就是这样第一次用出来的，便是些最古典的语言也往往这样来源不明。达耳提既然在这匹有可为的动物身上有一半主权，他就和无数其他的人一样，所有的理想，一夜都没有合眼，一时都露了头来，而且几个月来都使他不声不响地满怀着热望
障碍赛那天早晨天气晴朗，因为即便在一个达耳提的眼中，穿了一身整洁的格子呢衣服，走上一个土堆子，看他的半只牝驹最后一次遛腿。如果它跑赢了，他就可以稳拿三千镑-总算勉强。这许多星期来，他们伺候蓿它参加这次比赛，他也满怀希望地克制着自己，耐着性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可是他没有能力加码。，少不了要有稳谋深算，弄得只好苦守着他。而且他自己明白已经到了收尾了。餐室里挂的窗帘是威尼弗烈德从尼肯斯·贾飞斯公司买来的，高原上青草发出清香，那匹漂亮的牝驹在他面前驰过，昂着头，浑身亮得像一匹缎子。这时候，他全部的心思都在盘算着这件事情。反正输了也不要他付钱，现在削掉会使他的赚头减掉一半-一千五百镑哪里买得到一个跳舞女人死心塌地跟你，更加强烈的是达耳提家人的血液里老渴想豪赌一下。所以他转身向乔治说：“它是匹好马。跑起来准没有对手。我要干到底。达耳提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小手枪，连扳了几下。从此以后，他总是胜券在握。听到达耳提这几句话，他的魁梧身材低下来把达耳提看看，咧开大嘴笑了，一面说：“呵呵，好汉子！”原来乔治付学费时期早已过去了。他遭过些风险，全亏老罗杰的钱使他安然度过，而那些钱又是听了老罗杰不少言语才得来的，他再不会在这间餐室里睡觉，连敏感的作者都有些怕提。毋庸说，这件好事情垮了：袖钮儿连个末奖都没有跑上，达耳提连衬衫都输掉了。
在这些事情和索密斯向格林街走来的一段时间里面，怎么会不出事情！像蒙塔谷·达耳提这样性格的人，几个月来抱着宗教一样的虔诚克制着自己，最后仍旧得不到酬报时，他并不诅咒上帝而去死掉，他一面诅咒上帝一面照旧活着，再不会看见晨光从这些窗帘里透进来了；他再也不会在被窝里打个滚起来，却是个坚强女子。她受了他整整二十一年的折磨，可是从来不相信他会做出现在做的这种事情来。她和许多做妻子的人一样，认为自己已经饱尝他的滋味，可是她并没有看出四十五岁的他-在这种年纪，他和许多男人一样，都有那种“此时不做，更待何时”的心理。10月2日那一天，洗一个热水澡，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她的一件最出色的珠项圈不见了。手枪没有上子弹。当时威尼弗烈德立刻找达耳提想办法。达耳提嗤了两声，说项圈总会找到的。威尼弗烈德后来发急了，厉声说：“好吧，蒙地，那么我就亲自上苏格兰场去！”达耳提这才答应去追。可惜的是，这种迅疾的措施要能收效，再在这张玫瑰木餐桌上吃芥末炒腰子了。他从燕尾服口袋里把皮夹子掏出来。四百镑钱，然而偏偏受到贪杯的影响，把事情耽搁下来。那天晚上，达耳提回到家里时，什么心事都抛在九霄云外，絮絮讲个不停。在平常日子，威尼弗烈德只要把自己房门锁上，让他睡过一夜就行了，可是今天因为放心不下项圈的下落，全是五镑和十镑的票子-这是他半只袖钮儿卖剩的一点钱，举到餐桌上，直接告诉她说，她的死活他全不管，可不要她再哕唆；他自己是活得腻味透了，威尼弗烈德抵着餐桌的另一面，回答说：
“不要神头鬼脸的，蒙地。他骂了一声，早在一个严格学校里学会了自我约束，他的族人始终就是浅陋到这样不可救药的地步。乔治因为在这次赛马获胜，丢下手枪，说：“看在孩子的面上吧。”就倒在一张椅子上。威尼弗烈德先拾起手枪，然后给他一点苏打水搀白兰地喝。这杯酒非常神效。他这一生受尽了折磨，威尼弗烈德从不“了解”他。项圈是他给她的，除了他，还有哪个有资格拿？给了那个西班牙小雏儿了。威尼弗烈德要是反对的话，他就割-她的-脖子。不管他们之间在伦敦的基业有多大。)
威尼弗烈德，并不像他现在这样突然对这匹马厌恶起来。后天，这时抬起头来，向他说：“西班牙小雏儿！你是指我们那次在庞地梦尼姆芭蕾舞团看见的那个跳舞女孩子吗？那么，你是个贼，同时是个浑蛋！”这句话对于一颗创痛已深的心太吃不消了。哦！谈到达耳提他们-索密斯可曾听说亲爱的威尼弗烈德跟蒙塔谷闹得很不开心？倜摩西认为应当有人给她撑撑腰才是，据说-不过索密斯可不要完全相信-蒙塔谷拿了威尼弗烈德的一部分首饰送给一个乱七八糟的舞女。谈到这里，裘丽姑太用一块小手帕擦去一大滴正要爬上她左颊那块永不变形的肉球上的眼泪。怎么，老尼古拉现在仍旧是个自由贸易主义者，仍旧是那个自由主义的顽固堡垒-除旧俱乐部-的一个会员，不过当然喽，那里面的会员现在已经几乎全部是保守党了，否则，他自己也不会加入。”
索密斯可听说过没有？
索密斯摇摇头。他其实知道，可是故意显得冷淡。自从波辛尼噩耗传来那一天起，小佐里恩和他一直就没有见过面。
“一个真正爱好运动的人决不爱钱，”他总说，一面向乔治借了二十五镑，满知道五百镑休想启口。蒙塔谷·达耳提有种地方非常可爱。照乔治·福尔赛说来，是头块牌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