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里的楼梯总是昏暗的，即使还没到晚上，唐青也觉得阴森森的。每一个转角后面都不知道藏着什么，随时有可能冲出来不知道多少异态。而就在这种危机四伏情况下，唐青和杨志言两个人僵持在五楼的拐角处。
“你说话！”唐青一脚踢向墙角恶狠狠道：“别跟我装哑巴！你们几个，你，陆海和卢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杨志言被唐青堵在中间，下不去躲不开，索性抱臂靠在墙上，任唐青发脾气。
他们两个原本好好地走在安全通道里，杨志言在前，唐青在后。八楼无异常，只在七楼和六楼发现两只还没反应过来的异态。没等唐青出手，杨志言就一手一个利落解决，让唐青也不好说什么。检查了一下安全门，杨志言细心锁好之后也不等唐青，径直向楼下走去。只在路过唐青时说了一句：“别相信他。”
又是这一句！唐青真是生气了，从早上开始自己就在遭什么罪啊？现在还有个冷面男两次跟自己说“别相信他”这种话，要是真想帮自己就说明白点啊混蛋！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唐青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听到，紧走两步拦在杨志言前面，也就造成两个人挤在四楼跟五楼中间的窘态。
可气的是杨志言再不说其他，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就当唐青不存在。这让唐青更加恼怒，深觉自己被小瞧了：“别以为这次能随便混过去！我跟你说，不搞明白你别想回去，咱俩一起死在这里！”
这话说的不假，五四三二一楼层的门还没有检查，也不能确定楼梯里还有没有异态。唐青这时候大声说话确实是很不明智的决定。但唐青明显已经有些失控，竟连这种狠招都用上了。唐青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志言，只待他回话。杨志言一开始还装作不在意，被唐青审视了约莫十来分钟后终于也受不住了，勉强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安静了太长时间，这短短几个字犹如炸雷响在耳边，唐青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唐青才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
原本没指望杨志言回答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想到杨志言却异常认真的答了：“我怕死，但我更怕陆海死。”
陆海，陆海。这陆海到底抓了杨志言什么把柄才能让这个男生即使舍弃性命也要保他安全？唐青心中疑惑，嘴上却没敢问。她怕问出什么尴尬的答案，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缓和气氛。思索良久，唐青决定先从杨志言的话中入手：“你让我别相信他，指的是陆海吗？”
杨志言像是入定一般，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作，唐青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就在唐青准备推他一下的时候，杨志言突然抬起头和唐青的视线撞上。唐青没那么神能够看出别人想什么，但是杨志言的表情太明显唐青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那张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现在被犹豫、怀疑、自责甚至还有愧疚占满，只看得唐青差点不忍心问下去。慌忙移开视线，唐青心里还是有些对不住，才又向杨志言看去，然而刚才那些表情都凭空消失了，那张脸还是淡漠得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唐青正疑惑着，却见杨志言缓慢地点了头。
果然！那陆海果然不简单！唐青心下一凛，觉得自己猜测没错：“为什么要小心他？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唐青有些搞不清楚杨志言到底是怎么想的。看杨志言的反应，应该还是和陆海关系不错，没必要凭空捏造朋友的坏话。而且目前看来陆海还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行为。所有疑问都只能从杨志言嘴里得出，这次过后怕是再也没有两个人独处的机会。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只能趁现在了。
杨志言似乎不善言谈，说话间断断续续，所以唐青听得很认真：“陆海，不是个坏人……但是，他，对你们，不会很好……你们在操场，我们就看见了。当时他说过，他想离开这里，要利用你们。而且，我会帮他。”
杨志言说出的话其实唐青或多或少猜得到，只是现在坐实了之前的怀疑。唐青细细琢磨杨志言的话，又问：“你说他会利用我们，是什么样的利用？你知道吗？”
杨志言摇摇头，道：“他只说，要取得你们的信任，不容易。所以要我做些事情，然后，其他的他会负责。”
需要杨志言做的事情？看来一开始杨志言会袭击自己，包括后来陆海冒充好人说的场面话都是陆海的计划。甚至连后来杨志言偷东西都有可能是陆海指使。杨志言口头表达很糟糕，即使想辩解也绝对说不过伶牙俐齿的陆海，更何况杨志言根本没想过辩解。这套红脸白脸的招数虽然老套，但还是很好用的，卢迪不是就被套进去了？
不，不对！唐青立马又推翻了之前的假定：卢迪不是好糊弄的人，陆海所作所为虽然不明显，但是杨志言的乖张绝对会引起卢迪的怀疑。卢迪没道理想不到这一切都与陆海有关。这样的话卢迪还是选择假装被骗，肯定是有别的原因……艹！是自己！卢迪想要做出被骗的假象，一方面限制住自己的行动，另一方面可以利用自己让陆海暂时不敢又什么大动作。依照陆海的谨慎，很容易察觉到自己对他的不信任，为了防止卢迪被自己影响，陆海绝对会有所收敛。
如果自己和陆海都在原有计划上做出了调整，自己会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而陆海和杨志言为了得到更多信息也会协同，这样的话唯一没有变更路线的就是卢迪，只有她从一开始就在朝着“找出江葵”这一目标行进。不愧是卢迪，难怪自己下象棋从来没赢过她。
想明白一些事情后唐青更加疑惑了：“你说你会帮陆海？那为什么要提醒我？”这大概是唐青最在意的事情。
杨志言却有些痛苦，双手攥紧了头发蹲了下去：“陆海很好，但是这样不好……我不想害人……可是陆海……我不能……”这个比唐青高出一个头的男生，这个能够两下制服唐青的男生，现在却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唐青面前语无伦次。唐青直觉杨志言的心理承受能力大概没有达到正常成年人的水准，从他的口语表达到依赖陆海的程度，唐青有很大把握杨志言现在正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虽然这么做很不好，但是唐青觉得机会来了。
“你在痛苦什么？是为了背叛陆海的事情吗？你不过大二而已，和陆海相识最多两年。两年时间不至于你这样负罪。难道你们之前认识？”唐青一手扶在杨志言肩膀上，一边凑近杨志言耳边说：“没关系的，告诉我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放在心里很难受吧，说出来吧，没有人会怪你的。”
杨志言仿佛被这声音安抚一样，颤抖逐渐消失，两只眼睛无神而空洞，唐青知道他在回忆。
不是多么悬的东西，有些人原本就倾向于倾诉解决。杨志言这种平常就不太说话的，痛苦的时候会格外地想要有人和自己一起承担。但是内敛的性格以及对陆海的愧疚让他开不了口，唐青只是稍加引导，完全有办法让杨志言听话。
还是阴暗的楼梯，杨志言在说，唐青在听。
不是每一个家庭都会幸福，至少杨志言的家庭是这样。杨志言的爸爸是家庭暴力爱好者，杨志言是看着父亲的暴行长大的。运气差的时候，杨志言自己也会被打。他的妈妈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每一次都不了了之。后来两个大人离婚，杨志言跟着爸爸生活。某方面来说杨志言这么会打还是拜他爸所赐。从六七岁的年纪，一直被折磨到十五六岁的年纪，差不多十年，杨志言经常怀疑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想到自己没死，杨志言的爸爸倒是因为酒后驾车出了意外，先死了。
还在上初中的杨志言联系到已经再婚的妈妈，搬到了另一个城市，远离了曾经的家。也是在妈妈的新家，杨志言见到了陆海。那是个好天气，杨志言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熙熙攘攘的车站外面，一身休闲装的陆海从小轿车里出来，整个人都像太阳一样在闪闪发光。
陆海笑着说：“你就是杨志言？我叫你小志吧，我叫陆海，是你哥哥！”
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服的杨志言当时就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哥哥，另一种意义上的。
那是很和睦的一家人，陆叔叔人很好，妈妈也很久没那样笑过了，陆海更是犹如阳光一样的存在。站在一旁的杨志言低下了头，数着自己裤子上岔开的线头。
他的哥哥很优秀：成绩好，体育好，长得帅，和周围人打成一片。而杨志言的性格沉闷至极。陆海婉转地告诉过他，在学校不要和他说话。除非别人问起，别的时候绝对不要主动提起两人的关系。遵循着哥哥教诲的杨志言越发沉默，倒真的没多少人知道原来这是两兄弟。
再后来杨志言跟着陆海考上了这所大学，之后的生活和高中差不多。没有暴力，没有疼痛，杨志言想，这大概是老天对自己前十几年噩梦的弥补吧。倒是自己，夺走了他一半的爸爸，夺走了他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
“我不配做他弟弟。”杨志言掐着手臂，掐出一片青紫：“他很好，是我不好……。”
听着杨志言喃喃重复地这几个字，唐青没有说话。这样的家庭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唐青不知道杨志言的这种负罪感从何而来，但是唐青清楚地知道这是非常痛苦的感情。嗓子里的干涩让唐青想要安慰而没办法，正当唐青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杨志言又说话了：“是我不好……”
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从尘埃里开出花来。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被掩埋、被嘲笑、被发现的时候，那些卑微的喜悦被破坏、被污蔑、被瞧不起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缩回自己的壳去做另一个梦，偏偏有些人即使鲜血淋漓也不愿意回头。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过唐青和杨志言中间，带走的那些话音，再也无人知晓。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知道那些故事的全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