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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箱子上的雕刻(2)

要是被关在其他什么地方的话,因病早晚要死的格太郎也许就死心了。可是在自己家中壁橱的大箱子里被闷死,不论怎么说,都是件滑稽至极的事。他讨厌这种富有喜剧意味的死亡方式。这期间,女佣也不见得就不到这里来。那样他会像一场梦一样地得救。可以把这些痛苦当成一场笑话。得救的可能性很多,所以他难以放弃。恐怖和痛苦也相应地增加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诅咒着无罪的女佣们,甚至诅咒儿子正一。他们无恶意的漠不关心从距离来看相隔不到几米,正是因为毫无恶意,所以才更加让人觉得可惜。

在黑暗中,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更加困难。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发出奇怪的吸气声,像登上陆地的鱼一样苟延残喘。他大大地张着嘴,像尸骨一样上牙下牙都露出了牙床。

他知道这样做也毫无用处,可是两只手还嘎嘎吱吱地拼命抓盖子。他已经意识不到指甲都剥落了。只有临终的痛苦。但是,那时候他还坚信有一线获救的希望,抗拒死亡。这是多么残酷啊!

不忠的妻子阿势与情人约会回来的时候,是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那时正是格太郎在大箱子里难以放弃最后的希望,奄奄一息、临终挣扎的时候。

离开家之前,几乎是不顾一切,无暇顾及丈夫的心情。回来之后,阿势看到家中的大门与往常不同,门敞开着,她认为最近提心吊胆的破绽终于露出来了,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回来了!”她大叫了一声。

本来,阿势正等着女佣应门。可是,谁也没出来。大开的房间里连个人影也没有。首先,她很奇怪,她那愚笨的丈夫没有出现。

“一个人也没有吗?”

来到饭厅,她再次大喊一声。接着,从女佣房间里传来了惊慌的回答:

“有人!有人!”

可能是打盹来着,一个女佣惊慌地回答道。

“就你一个人吗?”

阿势忍着怒火问道。

“嗯,阿竹正在后面洗衣服。”

“那老爷呢?”

“在屋子里。”

“可是,没有呀!”

“啊,是吗?”

“怎么回事?你肯定偷着睡觉了!麻烦了吧!孩子呢?”

“刚才还在屋里玩,老爷也跟他们一起玩捉迷藏了!”

“啊!老爷!真是没办法!”

听到这些,她恢复了往日的自己,冷言冷语地命令道:

“那么,老爷也肯定在外面。你去找一下,要是在的话,不用叫他回来!”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开始换衣服。

正要解开带子的时候。突然,她仔细一听,发现从隔壁丈夫的房间里传来了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她有种预感,觉得不像是老鼠的声音。再仔细听,觉得好像是嘶哑的人声。

她停下手来,忍住恐惧打开了拉门。接着,发现刚才没注意到壁橱的门开着。声音好像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救命!是我!”

声音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它异样清晰地敲击着阿势的耳鼓。毫无疑问是丈夫的声音。

“啊!你到底在大箱子里干什么呢?”

她吃惊地走到大箱子旁。一边打开挂钩,一边说:

“啊,是在捉迷藏吧!真是捣乱……可是,为什么锁上了呢?”

如果阿势是天生的坏女人,那么她的本质不仅体现在身为妻子却与野男人鬼混上,也更加明显地体现在迅速想出这种坏主意上。她打开挂钩,稍微抬了抬盖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像原来一样死死地盖住,再次挂上挂钩。那时,里面的格太郎大概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阿势觉得他还用微弱的力气往上顶盖子。像要压下去一样,她盖上了盖子。后来,每当想起残忍的杀夫事件,比起其他事情,最让她心烦的是,盖盖子时丈夫用他那微弱的力气顶盖子的情景。对她来说,这比起那些临终时满身鲜血的情景,不知恐惧多少倍。

这些暂且不谈。她把大箱子像原来一样盖好,关上壁橱门,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接着,她吓得连衣服也不敢换,脸色苍白地坐在床头柜前,为了掩盖从隔壁房间传出来的声音,把床头柜的抽屉拉出来再关上,关上再拉出来。

“这么做,能保住自己吗?”

她心惊胆战,几乎要疯了。这时候不可能有时间仔细考虑,有时候会感到连思考问题都不可能,只是急得坐立不安。虽说如此,但是后来想想看,她在那种突然情况下没有丝毫纰漏。挂钩自己挂上的;而且孩子们和女佣也可以证实,格太郎与孩子们一起玩捉迷藏,不小心被关进了大箱子里。因为是大房子,只说没有注意,没听到箱子中的声音和喊叫声就可以。女佣们不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吗?

阿势并没有考虑到这一步,她直觉敏锐,没有理由地小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去找孩子的女佣还没回来。在后面洗衣服的女佣好像还没进来。这时候丈夫的呻吟和敲打要是停止就好了。岂止如此,她满脑子都这么想。壁橱里面执著的声音衰微得几乎听不到,可却故意般地不停下来。她想,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把耳朵贴在壁橱门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它)听听,凄惨的摩擦声仍未停止。不仅如此,好像感到那干燥的舌头说着毫无意义的话一样。毫无疑问,这是对阿势的诅咒。她太害怕了,甚至想到重新打开盖子。可是她很清楚,那样的话,她的下场将无可挽回。一旦决定了杀人,那么怎样也无法再救他了。

可是虽然如此,在箱子中的格太郎的心情又会如何呢?甚至连下手的她都要改变决心了。可是她的想象与当事人相比,不过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一旦放弃了,即使是奸妇,可却是自己的老婆出现了,打开了挂钩。那时,格太郎的快乐将无与伦比。平时让他嫉恨的阿势,不论犯了几次的淫乱,他都会觉得可以原谅。虽然是孱弱病躯,可是对体会到死亡的恐惧的人来说,没有比性命更加宝贵的了。如果没人救他,就那样死去的话,那么那种痛苦绝不是这世上所能体会到的、由奸妇的手带给他的几十倍、几百倍的痛苦。

阿势当然不会想象那种苦闷,她能够考虑到的范围不过是哀怜丈夫的死,后悔她自己的残暴。可是,坏女人的不忠的心理是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她站在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的壁橱前,不仅没有吊唁死者,相反描绘着恋人的容貌。她想象着,可以玩一辈子还有余的丈夫的遗产、与那个恋人在一起的愉快的生活。她完全忘记了对死者的哀怜之情。

她带着这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冷静退进了房间,嘴角甚至露出冷笑,接着,开始解开带子。

那天晚上到了八点多钟,阿势巧妙地上演了发现尸体的场面,北村家上上下下一片哗然。亲戚、进进出出的人、医生、警员等闻讯赶来的人塞了满满一屋子。验尸的形式不能省略,在格太郎尸体四周站着各种相关的官员。夹杂在官员中的发自肺腑地伤心的弟弟格二郎、被虚伪的眼泪弄脏脸的阿势,在旁观者看来,是多么的悲伤啊!

大箱子被抬到了房间中央,一个警员亲手打开了盖子。五十瓦的电灯照着丑陋扭曲的格太郎的脸。平时留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蓬乱不堪,临终时张牙舞爪的手脚、迸出来的眼珠、张开的大口,如果阿势的体内没藏着恶魔,看到这些,她一定会后悔不堪的。尽管如此,她只是不敢正视,而且还流出虚伪的眼泪。她本人都不可思议,为什么杀了人,自己却还能如此镇静。几小时之前,刚刚做了不忠于丈夫的事情,踏进家门的时候,她看上去(那时就已经完全是个坏女人了)还是那么紧张不安。现在看来,她的体内天生生长着令人恐怖的恶魔,现在正是其现形之时。后来,她面对危机的时候能够冷静应对,也使人只能这样判断。

验尸的手续没出现任何意外,尸体由亲人的手从大箱子移到了其他的地方。那时,还有一些时间的他们可以注意到大箱子盖子背面的抓痕。

如果是什么事情都不知晓,没能目击到格太郎惨死的人,看到那种抓痕也一定会觉得异常凄惨。死人那恐怖的执著比名画还要刺眼地刻在那里。无论是谁,只要看上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从抓痕的画面发现令人惊奇的东西的是阿势和格二郎。他们留在一起,人群随着尸体去了别间屋子,他们在大箱子两端久久地凝视着背面影子似的画面。啊,刻在上面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像影子一样模糊、狂乱的笔迹。仔细看上去,覆盖着无数的抓痕,一个字大,一个字小,有的斜着,有的刚好能读出来,是“阿势”两个字。

“是嫂子的名字。”格二郎凝视的眼转向阿势,低声说道。

“是啊!”啊,阿势这时脱口而出的这样冷静的言辞,是多么令人吃惊的事实呀!当然,她不会不知道这字的意思。临死的格太郎用尽所有的力气,所能够写下的对阿势的诅咒,尽在这个“势”写下最后一笔时被闷死的他的执著。他想接下去写阿势是罪魁祸首,可不幸的是,格太郎没有完成,怀着千秋遗憾抱恨而死。

可是,格二郎是那么善良的人,是不会产生这样的怀疑的。简单的“阿势”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没想到是下手人,他想到了别的。他从中感觉到的是,哥哥对阿势漠然的疑惑和哥哥至死对她的留恋,用苦闷的指尖写出对她的留恋。

“啊,他是这样惦记着我!”

一会儿,她带着对方能够感觉到的后悔自己不忠的语气叹息道。接着,突然她用手帕蒙住脸(不论怎样出名的演员也不能这样干打雷不下雨),嘤嘤哭起来。

办完了格太郎的葬礼,阿势首先与往日私混的恋人断绝了关系。接着她巧妙地排除了格二郎的疑惑。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她成功了。即使是一时的,格二郎也被妖妇的演技所蒙蔽了。

这样,阿势得到了比预期还多的遗产,与儿子正一一起卖掉了久居的老房子,不断变换住所,靠着巧妙的演技,不知不觉远离了亲人的眼界。

阿势强行要了那个大箱子,然后偷偷地卖给了旧家具店。那个大箱子现在不知道在谁的手里。那些抓痕和文字有没有触动新主人的好奇心呢?他的心中会不会感受到那抓痕中蕴藏的可怕的执著呢?而他又会怎样想象那不可思议的“阿势”这两个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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