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约瑟夫·谢里登·勒法努
作者简介：
约瑟夫·谢里登·勒法努（1814—1873），英国作家，英国现代神话奠基人之一。
一天黄昏时，普罗瑟夫人独自坐在客厅的窗户旁。窗户是开着的，当她向外面的果园张望时，看到外面的石质窗台上藏着一只手，好像有人正用手扒着窗户，打算爬上来。这只手尽管很短小，但是看上去却非常白嫩。就在几个星期前，克隆达尔金发生了一起可怕的抢劫案，于是普罗瑟夫人很自然地以为是那个抢劫犯正企图爬上花砖房子的窗户。她大声尖叫起来。一听到尖叫声，这只手就悄悄地缩了回去。然而，当人们检查窗子下面的花园时，却没有任何人的足迹，那么，这只手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这只手根本就不是人的手，而是一个怪物？
我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她对自己的话坚信不疑。毕竟老萨利是个说实话的老实人。她所讲的所有奇闻怪事都被我们的祖先们称为冬天的故事，这是从每个讲故事的人那里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然后以口述的方式流传下来的。毫无疑问，这间房子里经常闹鬼。隐藏在这个幻象之后的只可能有一个事实——一个被证实了的秘密，有的读者可能会理智地揭开这个谜底，但是我却做不到。
1753年秋季，丽贝卡·沙泰斯沃斯小姐在一封信里详细叙述了发生在花砖房子里的奇闻，这个故事乍一听很普通，她甚至在刚开始的时候对这些愚蠢的事表现得心不在焉，但最后还是饶有兴趣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后来她又以一种可怕的口吻讲述出来。
我本想把这封奇怪的信一同打印出来。但是我的出版商却不同意，后来我认为他们是对的。这个老妇人的信确实太冗长了，我必须言简意赅地叙述这个故事。
那一年的10月24日，在都柏林富贵大街上居住的奥尔德曼·哈珀先生和卡斯尔马拉德老爷之间爆发了一场奇怪的争吵。卡斯尔马拉德老爷是我的主人，他是花砖房子继承人的母亲的堂兄，因此继承人便把花砖房子这片地产交由他管理。
奥尔德曼·哈珀先生本已同意为他的女儿租用这所房子，他的女儿嫁给了一位叫普罗瑟的绅士。他把房子布置一新，室内还挂上了装饰物，这都花了不少钱。普罗瑟先生和夫人在6月份搬进这所房子，在辞退了一大批好佣人之后，普罗瑟夫人决定不在这里住了。她的父亲拜访了卡斯尔马拉德老爷，很明白地告诉他不能履行租约，因为房子里总是受到不明的骚扰。他直言道这所房子里闹鬼，没有一个佣人能在房子里待上几个星期，他的女婿一家也备受煎熬，因此不仅应该免除他的租金，而且为了避免招惹麻烦，这所房子应该被拆除，房子里闹鬼已经弄得人心惶惶。
卡斯尔马拉德老爷向法庭提出申请，递交了租赁合同，逼迫奥尔德曼·哈珀先生履行租用合同。但是奥尔德曼先生立刻作出回应，向法庭递交了七份长篇累牍的书面陈述以及所有土地产权文件副本。面对法律的公正和土地所有权的实效，奥尔德曼·哈珀先生败诉。我很抱歉按照法律程序，丽贝卡小姐讲述的这个真实而又无法解释的故事不能成为呈堂证供，用于诉讼。
令普罗瑟一家人烦恼的事情开始发生在8月底。一天黄昏时，普罗瑟夫人独自坐在客厅的窗户旁。窗户是开着的，当她向外面的果园张望时，看到外面的石质窗台上藏着一只手，好像有人正用手扒着窗户，打算爬上来。窗台上只有一只手，这只手尽管很短小，但是看上去却非常白嫩。她猜想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年轻人的手，估计这个人有40岁左右。就在几个星期前，克隆达尔金发生了一起可怕的抢劫案，于是普罗瑟夫人很自然地以为是那个抢劫犯正企图爬上花砖房子的窗户。她大声尖叫了起来，一听到尖叫声，这只手就悄悄地缩了回去。
他们搜遍整个果园，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人曾经在窗户下面出现过的迹象。因为沿着窗户一侧的墙壁下方摆放着一栏花盆，任何想要走到墙边的人都会踩到它们。
当天夜里，厨房的窗户不时地传来急促的敲击声。女人们感到很害怕，男佣人拿着枪打开后门，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男佣说，当他把门关上时，“有沉重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想强行闯进来”，这吓了他一大跳。尽管厨房窗户的玻璃上敲击声不断，但他再没有胆量继续探查。
周六晚上的6点钟左右，60岁的女厨师独自在厨房里干活时，抬头发现一只同样肥胖但高贵的手在玻璃上，这只手的整个手掌贴着玻璃缓慢地上下移动，好像在仔细感觉玻璃表面的平整度。她大声叫嚷着，不停地祈祷。过了几秒后这只手又缩了回去。
此后的很多个夜晚，屋子里的人总会先听见微弱的敲击声，然后这声音会变得很愤怒，好像是在握紧拳头使劲儿敲打后门。男佣人再也不敢去开门，只是站在一旁询问谁在那里。外面却没有人回答，只是听见好像有个手掌在门上缓慢地摸索着什么。
普罗瑟先生和夫人在后面的画室里也会时常被窗户上的敲打声惊扰，有时候敲打声很低，鬼鬼祟祟的，好像秘密的信号；有的时候却很突然，好像能把玻璃敲碎。
发生这些诡异事件的房间都可以看见后面的果园。但是某个周二的晚上，大约9点半左右，大厅的门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这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过了两个小时才消失，惹得主人和夫人都没有睡好。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他们再没有受到侵扰，于是大伙认为令人厌恶的声音永远消失了。但是9月13日的晚上，当佣人简·伊斯特布鲁克到餐具室去拿小银碗为女主人准备睡前小吃的时候，她从窗框上的插销缝儿中看见外面有一个肥嘟嘟的手指头——先是看见指尖，然后是指头的前两节伸进来，弯曲着摸索窗户的插销，好像要把窗户推开。据说这个佣人当场就昏了过去，第二天精神还恍恍惚惚，十分虚弱。
我听说普罗瑟先生是个做事鲁莽而且多少有些自负的家伙，他到处搜索这个鬼怪，嘲笑胆小的家人。他自认为整个事件就是个恶作剧或者是骗局，等着有机会能亲手把这个无赖当场抓获。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藏在自己心里，而是以咒骂和威胁的方式告诉大家。他始终相信有个家贼导演了这场阴谋。
的确现在应该采取点措施了，不仅他的佣人，而且普罗瑟夫人自己也变得惶恐不安。他们在太阳落山以后就躲在家里，整个晚上不敢独自在房子里乱转。
敲击声停顿了一个星期。一个晚上，当普罗瑟夫人照看孩子时，她的丈夫又在客厅里听见门廊的门有轻柔的敲击声。当时房子里一片寂静，他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敲击声第一次出现在房子的另外一侧，敲击声也跟从前大不相同。普罗瑟先生轻轻地走到客厅门廊，客厅的门没有关。这个声音是敲击外面的门发出的，轻柔而有节奏，“是用手掌拍打的。”他本想突然把门打开，但是又改变了主意，他轻轻地往厨房旁的楼梯走去，顶上有个小壁橱，里面有手枪、刀和笞杖。
他把自认为可靠的男佣人找来，把两把装好子弹的手枪放到自己的大衣兜里，把另外一对交给男佣人。他轻轻地往门边走，佣人拿着手杖跟着他。
一切按照普罗瑟先生希望的那样发展。房子外面的人并没有被他们的阵势吓倒，而是变得更加急躁，拍打的声音呈现出一种韵律，似乎为引起注意而在加倍敲击。
愤怒的普罗瑟先生用右手打开门，手里拿着手杖。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奇怪的是他的胳膊被猛地撞了一下，好像有东西从他的胳膊下面轻轻地挤进了门。佣人并没有看见或感觉到任何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主人会这么迅速地回过头去，用手杖乱挥一番，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从那时起，普罗瑟先生不再愤怒地谈论和诅咒这件事了，看起来他和其他人一样也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他变得很不自在，心里老是觉得自己那天把门打开时，实际上是把鬼怪放进了屋子。
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普罗瑟夫人，只是很早地回房休息，他读了一会儿《圣经》，作了一会儿祷告。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并没有睡着。大约在差15分钟12点的时候，他听见有个手掌在拍卧室的门，然后轻轻地沿着门擦过。
普罗瑟先生立刻跳下床，慌张地把门锁上，大叫道：“谁在那里？”但是没有人回答，只是门板上又传来了一只手轻轻擦过的声音，他已经对这声音十分熟悉了。
早上，女佣人看见客厅里布满灰尘的桌子上有个手掌印，顿时惊呆了。前一天她们还在这里收拾过一些瓷器和其他东西。即使鲁滨逊·克鲁索在沙滩上发现巨大的脚印时也不及她们这时一半害怕。这段时间这只手让所有人倍感紧张，有的人都快被逼疯了。
普罗瑟先生察看了一下手掌印，想弄清楚怎么回事，虽然他发誓让所有佣人安下心来，但是一想到这件事，他自己的心里也不舒服。他让所有人一个一个地走进房间，让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把手掌印留下，他和妻子也是如此。最后的结论是所有人的手掌印都不吻合。
无论这手掌印是从哪里来的，他们都感到这意味着鬼怪不再在门外徘徊了，而是已经钻进屋里。
普罗瑟夫人开始被可怕和奇怪的噩梦所缠绕，在丽贝卡姑妈的信中描述了这些梦的细节，的确是非常的恐怖。但是一天夜里，当普罗瑟先生正要关上卧室的门时，发现房间里出奇的静。他的妻子正在床上睡觉，但是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呼吸声。他竖起耳朵听也没有，这很奇怪。
床脚旁的小桌上有根点燃的蜡烛，他自己手里也拿了一支，另一个胳膊下面夹着岳父一本厚厚的生意账本。他拉开床边的帘子，惊恐地发现普罗瑟夫人躺在床上，好像已经死了，她的脸毫无表情，脸色苍白，上面还有一滴寒露，在她头部旁边的枕头上有个东西藏在帘子里，他以为是只癞蛤蟆——但这就是那只胖乎乎的手，手腕放在枕头上，手指头正朝她的鬓角伸过去。
普罗瑟先生猛地将账本朝帘子扔过去，帘子后面的手立即平稳地抽走了。窗帘摆动了一下，普罗瑟先生赶紧绕过床边，走到对面的梳妆室，他以为梳妆室的门也是被这只白色的胖乎乎的手关上的。
他猛地把梳妆室的门打开，盯着里面看：但是除了挂着的衣服、梳妆台和正对着窗户的镜子外什么也没有。他迅速地把门关上，锁好。接着又在房子里摸索了一分钟，好像没有了主意。后来他才把佣人叫起来，在慌乱中普罗瑟夫人从一种“迷睡”的状态中醒来，从她的脸色来看好像刚经历了死亡的痛苦。据丽贝卡姑妈说，“她亲自告诉我她当时的感受，好像下了地狱一样”。
其中最棘手的事情则是他们年纪最大的孩子得了一场怪病，这个孩子才两三岁，躺在床上吓得浑身痉挛，医生说这种症状是由于大脑积水引起的。普罗瑟夫人一直坐在火炉旁照看着孩子，心急如焚。
孩子的睡床靠着墙，床头顶着一个壁橱的门，但是门并没有关紧。床头上面悬挂着一个30厘米长的帷幔，帷幔下面的一端被压在枕头下面。
他们发现每当把这个小家伙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时候，他就会很安静。但是当他安静地睡着后，他们把他放回床上时，不到五分钟他就会恐怖地尖叫起来。护士首先发现了孩子啼哭的原因，普罗瑟夫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其中的原因。
透过壁橱上的缝隙，她们看见帷帐的阴影里那只白色的胖手手掌朝下，正慢慢地向孩子的头伸过来。母亲发出一声尖叫，抱起孩子和护士一起跑到楼下的卧室里。普罗瑟先生正躺在床上，她们进来后赶忙把门关上。紧接着，外面又传来了轻柔的敲击声。
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但是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在我看来，这个故事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只描述了一只手形鬼怪。至于这是谁的手从来没有被提及过，故事中也没有暗示这只手是同身体分离的，或许这只手的主人总能狡猾地将他身体的其他部位藏匿起来也说不准。
1819年在一次学院早餐时，我见到了一位叫普罗瑟的先生——他身材瘦小、面容冷峻，但是位很健谈的绅士，背后梳着一条白色的辫子，他详细地向我们讲述了他的堂兄詹姆士·普罗瑟的故事。当詹姆士小的时候，他曾在都柏林的一所房子里居住过。据他母亲讲，他居住的儿童房里有鬼怪出没。他小的时候有一次生了大病，身体十分虚弱，还发着高烧。虽然有关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他仍然依稀地记得他好像看见过一位绅士。这位绅士体型肥胖，面色惨白，戴着卷卷的假发，他还记得这位先生蕾丝衬衣上的每一枚纽扣和褶皱以及他那张充满感性的、仁慈的脸上的皱纹。在他这位堂兄的记忆里，这位绅士的衣着和面部轮廓跟肖像里的祖父像极了。这位绅士每天三次都在他眼前晃悠。
普罗瑟先生讲起这些的时候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不断重复的梦魇一般，他不停地暗示他堂兄是多么的恐惧和激动。他用的是过去时讲述整个故事，管他的堂兄叫“可怜的吉米”。
我希望读者们原谅我长篇累牍地讲述这个有关花砖房子的故事，实在是因为我对此类事情太感兴趣了。而且你是知道的，有的人——尤其是老年人——喜欢大谈特谈他们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并经常可能忽视身边的人早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