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饭后，辛老太太都要去看一场二人转，这几乎成为习惯。六个儿女为此曾极力反对。他们搬出诸种理由，如社会治安不怎么样，孙子孙女没人照应（辛老太太与老儿子过，其他兄妹几个每每回来都要搓上几圈麻将），最主要的一点是二人转没什么看头。那么个昏暗潮湿烟雾腾腾的破屋，也与她这儿女俱在显要单位显要位置的身份不符。辛老太太听不进劝，每日依然乐此不疲，儿女们自然没法，几年下来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让儿女们重新心存芥蒂的一幕发生在一个黄昏。身为某局副局长的大儿子一家刚刚坐小车到母亲家门前，二人转戏社的负责人老胡正好打旁经过，老远就打起招呼来。老大对老胡没什么好印象，还在孩提时，老胡猥亵幼女的传闻就深刻地记在他脑子里。所以，老大一开始只是支吾了一下，并没打算和老胡搭话。老胡却非要与他说一说：你家老太太真帮了我大忙了，赶明儿我得到你们家好好拜谢呢！然后他就乐呵呵地走开了，弄得老大莫名其妙，也有点恼火：这个老胡，怎么就不知道借机和我套套近乎？他就想不到兴许有一天会求到我？这种俗人自然无法跟他较真，也没那个必要，摆在面前的问题是，母亲到底帮了他什么忙？
于是，老大进家第一件事就把这个疑问抛给母亲。辛老太太表情淡漠：你别听他胡扯……老大猜想老胡断不敢和自己开玩笑。他只好发动几个弟妹开动脑筋。
母亲年轻时曾是远近颇有名气的二人转艺人。兄妹几个琢磨，老胡说的母亲帮忙肯定就在这上面。老大很不高兴他们这么想：照你们这么说，妈还成了他们的顾问？
老大让小妹跟母亲使心眼，也没套出到底帮了老胡什么忙。他不甘心，觉得不管横竖哪样，他都得狠下心来制止母亲的这一嗜好——不然，不定日后还会有什么让他犯糊涂的话从老胡嘴里溜出来。而且据小妹“报告”，母亲近来经常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有一天，她发现母亲翻出的是一些旧唱本。一问，母亲干脆不给她看，这更让老大下了要管的决心。
还没容老大想出良计妙策（他自信有这个能力，在局长位置上几年，还没有什么问题难得住他），母亲却突然病倒了。
母亲是在一个雨夜看完戏后，回家病倒的。儿女们都埋怨她不注意着点儿。老大更气，认为她纯粹是自作自受。结果就在这一晚，老胡提着一大袋营养品登门探望来了。
昨晚你没去，我一猜就是你身子骨有问题了。老胡谦恭地把礼品放在床前，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你坐呗！辛老太太略显威严的口吻对老胡（其实是冲一旁不冷不热的老大）说。老大只好让媳妇给腾座，也坐下来和老胡闲聊。辛老太太显出要和老胡单谈的意思，老大根本不予理会。于是，老胡很快就坐不住了。他受不了老大问他话的口气——简直就是上级在审问一个不小心犯了错误的下属。他只好结束这次短暂的探访。临出门他还想着辛老太太：病好了去看戏！
老胡一走，老大就让人把他送来的东西悉数给扔出去：我刚才是给他点面子！他是干什么的，也配来这儿做客！
辛老太太坚决不允。辛老太太显出了她作为六个子女母亲的威严：我看你们谁敢！我的事儿，今后你们少管！
基于母亲的病情，老大不好坚持。他明白无误将态度端给了兄妹几个——今后决不再登母亲家门半步，有什么事儿也不要去找他。不过，他只狠心了三天，一天夜里老三打来了电话，告知母亲给公安局的人抓走了，同时被抓的还有二人转戏社的全班人马，包括老胡。二人转戏社被查封。公安局抓人的理由是戏社连日来为增加票房收入，吸引观众，表演一些低级下流的段子，而且多是二三十年代非常盛行的《十八摸》等。
老大扔下听筒呆在那儿，脑子里盘旋着一个疑问——莫非母亲是这件丑闻的制造者？那么，她干吗要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