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得到了言暖的回应，也许是又坠入了昏迷，整个路上风徽宁只发出了那一声低低的轻唤便再没出声。言暖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小的面部表情，可是从始至终他脸上都保持着平静的样子。没有因疼痛而皱眉，这样的他更让言暖心疼。
“夫人，到了。”季铭盛一挑车帘，马车外是临时找的一个当地富户的房子。由元翔领导的南越大军就驻扎在这里，军医早已准备好，只等风徽宁来了马上治疗。
元翔上前几步到了马车边，把风徽宁抱了下去，焦急的样子好似受伤的是他自己。风风火火地跑进院子，元翔只恨自己的动作太慢。
“慢点，别碰到伤处。”言暖小跑着跟在元翔身边，眼睛紧紧地盯着风徽宁，生怕他再伤上加伤。
卫绍峥缓缓走下马车，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是子时，一天中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候。初春的夜风吹进他微微散开的衣襟里，冰冷刺骨。脖颈上的血还在流，细微的血流从伤口处流淌，好似永无止境。他拉紧了衣领，手指在触及脖子上的血时停顿了一下，随后慢慢放下手臂。
前方有着倾城容颜的女子正焦急地跑着，脸上写满了关心，她的目光只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再分不出一点心神给旁人。那样的担忧，那样的惊惧，是他不曾见到过的。他以为他会是唯一有机会得到她如此紧张的人，是唯一让她放在心上的人，却不知在何时她已经把未曾给予的唯一给了别人。
揉了揉指尖的滑腻，暗红的颜色染满了整个手掌。卫绍峥垂眸轻笑，那些唯一原来都是他的以为，都是他的妄想，她从来没有给予过他。就算是此刻，同样受伤，得到她全身心关注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是他输给了风徽宁，还是输给了自己？
此时众人都围着风徽宁，他这个“人质”反倒没人在乎。卫绍峥信步走进大院，享受着清冷的夜风。
“快点，快点……”主屋里不时传来着急的喊声，然后有人端着东西进出。
卫绍峥避开人群，站在窗外冷眼看着屋内一室的忙碌。风徽宁躺在床上上身的衣衫已经被褪去，胸前的箭被剪去半截，剩下的半截还陷在肉里。伤口周围依然是鲜红色，箭上并没有淬毒，情况还不算太糟。一旁的军医拿着工具，小心地比试着。鬓发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滚下，他却没有时间去擦。
“徽宁，能听到我说话吗？”言暖试图叫醒风徽宁，箭离心脏很近，稍有差池后果便是不堪设想。她很怕，只有听到他温雅的声音才能安抚她的恐惧。是她太软弱，在这种时刻竟然期望伤患来安慰她。
或许是感觉到了言暖的不安，或许是喂下去的汤药起了作用，昏迷中的风徽宁缓缓睁开双眼，往日充满光彩的眼神此刻显得有些暗淡。他慢慢转动着眼球，待看到言暖时，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怎么哭了？我没事。”他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心疼地责备她。“以后不许哭，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把眼睛也哭坏了可怎么办？”
风徽宁的责备让言暖鼻尖一酸，险些又流下泪来。她不是这么感性的人，以前她很少哭的，不管遇到再难再苦的事情她都是咬牙挺下去，只是这次她却无法抑制自己，紧张害怕的心情似乎只有通过眼泪才能释放，才能让她不安的心平复那么一点点。“徽宁，一会方军医要给你拔箭，你先把麻醉散喝了吧。”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夫人说。”风徽宁对着方军医和屋子里的一干侍从说道。“方军医，你也出去，药先放下。”他见方军医正端着麻醉散要给他喝，轻轻出声制止。
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风徽宁和言暖。原本略显拥挤的屋子，此时倒显得空旷。幽幽的烛火照在他们两人身上，在雪白的墙壁上映出凄恻缠绵的影子。
“徽宁，你想说什么就快说吧，你的伤不容耽误了。”言暖见众人都出去了，跪坐在他身边，有些着急地看着他。时间过去越久对他越不利，古代无法输血，风徽宁失血过多，伤口又是在离心脏很近的位置，若是时间久了她真怕会出现她无法接受的后果。
风徽宁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有些眷恋有些遗憾地看着她。失血过多让他身上不再那么暖，他沁凉的手指细细地描画着她的脸庞，食指走过她细细的眉毛，走过她璀璨的眸子，走过她小巧的鼻子，走过她嫣红的嘴唇。他描绘得那么仔细，那么用心，仿佛在用毕生的心血去描绘一幅绝世的图画。
“徽宁……”言暖握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掌心。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带着无限的怜惜。他的手指每走过一个地方，眸中的情绪就复杂一分，那怀恋的样子仿佛一根小小的木刺，扎在了她的心头。
“暖暖，如果我再醒不过来的话……”风徽宁收回伤感的情绪，正色地看着她。
言暖皱眉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不接受他平安以外的结局，他是那么好的人，在王府里他对每一个人都和颜悦色，即使是对下人也非常宽容。在朝堂他尽心竭力，鞠躬尽瘁。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凄惨的结局，不会，绝对不会。
“傻暖暖，又说傻话，我当然是希望没事，但是如果有事……”风徽宁见言暖索性不听，要叫方军医进来，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衣袖。“听我说完吧，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谈话，如果我真的再醒不过来，你难道就不后悔没有听完我最后的话吗？”
风徽宁的话让言暖转过身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他说得对，她不能逃避问题，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发生，她会后悔一辈子的。“你说吧，我听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如果真的天不从人愿，你不要再回南越了。这些年你帮我出谋划策，风徽仲不会一点都不知道，他不会放过你的。岚岚就让元翔带走，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女孩。”风徽宁停了一下，似是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犹豫。“至于你，你就跟卫绍峥回北周吧，我看得出他还是爱你的。”
言暖猛地松开他的手，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徽宁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管岚岚，她是你的女儿，可也是我的女儿啊。而且我跟卫绍峥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是不能回宁王府了，我也没有必要跟他去北周啊。”她清楚他是为了她好，怕她没人照顾，怕岚岚拖累她。可是有哪个母亲会不顾自己的孩子，独自去享受。至于她跟卫绍峥，那是没什么可商量的，她对他只有恨，又怎么可能跟一个她恨之入骨的人走。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看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是真的爱你的。从他肯受你要挟，肯送我们回来就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在乎你。以他的武功他若是不在乎你，早就可以挣脱，他为什么让你把他当成筹码，那是因为他愿意，除了爱，我想不出是什么能让一国皇帝心甘情愿当筹码。”这番话是他最不愿意说的，可也是他必须说的。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推给别人，对他来说无异于生生夺取他的幸福和全部感情。但是他不能那么自私，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只有那个人能保护她，只有那个人能给她幸福。只要她过得好，那么他也是开心的。
“他只是……”言暖语塞，刚刚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她的心思也都在风徽宁身上，根本没有去细想这些，现在经他一说她倒是明白了。“也不一定，也许他另有目的呢。”不是狡辩，只是要让她相信一个亲手杀了他们孩子的男人是爱她的，这实在难以让她接受。
风徽宁无奈一笑，把她散落下来的几缕鬓发别到耳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暖暖，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跟卫绍峥走，让元翔带着岚岚，好吗？”虽然岚岚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带着一个孩子回北周皇宫对卫绍峥来说还是个心理障碍，凡是对她不利的事，他都不想勉强。何况身在皇室未必就好，让岚岚过普通人的生活也许更好。
“我，徽宁，我真的……”她知道他是为她好，是在为她打算，可是她真的不想。在风徽宁哀求的目光下，她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他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若是再执拗倒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叫他们进来吧。”见言暖点头，风徽宁松了口气。他的直觉不会错，从他在黄昏时见到卫绍峥的时候，就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眼里的嫉妒和敌意。在晚宴上卫绍峥欲杀人的目光更是时不时照到他身上，在看向言暖的时候倒是深情一片。以他的经验来看，那不是什么莫名的占有欲，因为他也常在镜子里看到那样的眼神。跟卫绍峥走或许不是最好的结局，却能保言暖安全无虞。
方军医和侍从们走进了屋子，把疗伤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方军医看了看风徽宁，“王爷，臣要拔箭了。”说着要开始，却被风徽宁摆手打断。
“暖暖，你出去，不要看。”拔箭的时候会流很多血，他怕她会受不了。
言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肯离开半步。“徽宁，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不行，我一定要在你身边。”她要亲眼看着他，否则她会在猜测中逼疯自己。
风徽宁反复劝说，却没有丝毫效果，只得无奈放弃。“暖暖，过来，离近点。”他向她勾了勾手指，却瞟了一眼方军医。
言暖依言凑到他脸颊边，彼此的气息铺洒在对方脸上。“什么事？”她疑惑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我是想……”风徽宁声音低了下去，言暖不由得再凑近些，却被他一下子吻住了。他的吻很轻柔，舌尖灵活地扫过她的齿列，温柔地舔吮她的唇瓣。言暖惊得要撤回身子，却在他略微伤感的眸子的凝视下停住了动作，他身上的莲花香气让她浮躁的心沉醉了下来。
“闭上眼睛。”唇齿间是风徽宁低低的呢喃，言暖却还是睁着双眼愣愣地看着他，在他的柔情下不再抗拒。风徽宁轻笑，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言暖感觉被掩住的眼前却不是一片漆黑，反而绽放着一重又一重的烟火，层层叠叠地交错在一起，连眼角都是绚烂的华彩。
“噗”鲜血喷出的声音让言暖猛地回过神来，挣脱着风徽宁的缠绵，要转过头去看，却被风徽宁紧紧地捂住了眼睛。“别看。”血流如注的样子，她看了之后一定会害怕，他不忍。
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击着她的心，这样的细致温柔体贴，这样的风徽宁，怎么能不让她动容。她何其有幸，能得到他的爱。言暖不再挣扎，静静地伏在他身边，直到方军医做好了一切，风徽宁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她才支起身子看向他的伤处。
转瞬间已经过去三天了，方军医处理得很好，风徽宁虽然依然虚弱，却平安地度过了危险期。这三天言暖衣不解带地在他床前侍奉，不管别人怎么劝说她也不肯离开半分，倔强得很。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过转瞬。可是他们却不能一直“扣押”着北周皇帝，直到风徽宁醒来后执意让言暖回去休息，在院子里遇到卫绍峥，她才想起这回事来。
“你还没有离开？”在见到卫绍峥时，言暖吃惊地看着他。“你没有回去，北周会不会哗变，答应南北分治的事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