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益川，因地震的肆虐，本该美丽的天空映照出惨淡的光晕；天地间挥洒悲痛的泪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尘土和血腥味……
骄阳于午后放射的紫外线，已让人感到了些许燥热。闹市逛街的靓女们，已经开始裸露捂了一冬的胳膊、大腿。
缓缓流淌的益川河畔中段，市人防办公楼前，两名体形壮实、神情严峻的年轻保安，笔直伫立于大门两旁，不时向进入大门的人行礼，其标准身姿足可与军营哨兵媲美。
上午刚从国防大学短训结束回到益川的市人防办主任欧阳文宇，和党组成员通气后，决定下午召开中层干部会议。可容纳40人的圆形会议室干净整洁，正面墙上悬挂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长期准备、重点建设、平战结合”的字幅。两面墙壁上有几幅不同时期的人防工程效果图、现代飞行器彩图。
洁白衬衣配深蓝色领带，深色下装笔挺，肤色较白，国字脸、大眼浓眉、鼻梁挺直、嘴唇略厚，儒雅干练的欧阳文宇，双手抱在胸前站立着和副主任罗哲夫轻声交流，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半年前，没有任何征兆，组织部门一纸调令，将欧阳文宇从建设局长调整到人防办任党组书记、主任。
接到调令那一瞬，十多年前从人防办调出的他几乎懵了：就在不久前，市委分管组织的常务副书记明确告知，拟由他接任发改委主任……
他不明白，以自己的年龄，怎么也不应这时候到人防办。按人们的习惯思维，到了人防办，就意味着政治前途的中止。
长久以来，人防办确属领导干部退位的过渡岗位。所有人都知道，到了这个单位，即意味着很快退居二线。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明白，可他却没有一句怨言，第二天就办好交接手续到人防办报到了。到任当天，即带着党办秘书小汤到基层连续调研半个月，还没把区县市人防办情况摸透，就被安排到国防大学参加短训。
中层以上干部午后两点准时来到三楼会议室。副主任孟俊华、机关党委黎书记、纪检组长包树清、调研员黄军，综合、指通、工程、应急、人事、财务科正副科长以及党办主任、工会主席、后勤服务中心主任都到齐了。
综合科科长肖剑关上门来到欧阳文宇身边，轻声问道：“主任，除何副主任在警备区参加联席会，所有人都已到齐，可以开始了吗？”
欧阳文宇环视一下四周，满意地点点头，走到会议桌前坐下：“不错，可以开始了。”
主持会议的罗哲夫指着欧阳文宇说：“欧阳主任刚从国防大学培训回来，第一时间召集大家开会，主要议题是新的历史时期，人防工作如何整体提升……”
正说到此，房门似有人猛烈摇动。罗哲夫以为有人推门，略微不悦地问道：“什么人？用这么大的劲干啥！”
房屋剧烈摇晃起来并发出令人惊恐的声响。欧阳文宇迅速起身跃过去拉开房门，立感天旋地转，屋子更猛烈摇晃起来！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朝门边奔去。
“地震！大家赶紧到楼下，撤离到生活小区的绿化带。”欧阳文宇一边喊，一边侧身站在门边，直到所有人离开会议室奔向楼梯，自己才最后跑出来，身手敏捷地迅速冲到楼下大门外，焦急地问站在两棵大树下的保安：“楼上还有人没下来吗？”
脸色大变的保安抬头望着电梯口：“开会的领导们都撤到隔壁生活区了，楼上估计没有其他人了。”
欧阳文宇放下心来，快速通过隔离办公区的铁门进入生活区绿草坪中，跑到几幢楼中间的空旷地，跳进没有水的喷泉池中站定，四处望去，适才开会的所有人已安全撤离到了生活区绿化带，正三五成群倚在树下，神情紧张。
粗壮的树在摇，楼房在大幅度晃动，坚硬的地壳剧烈起伏。神色惊慌的人们跌跌撞撞地从各单元逃了出来。有的人光着膀子，有的人仅穿内衣赤脚在奔跑，有的人逃奔时，发出含混不清的嚷叫。
还好，跑出来时，没忘把手机揣在裤兜里。震动稍微平息，欧阳文宇试图和外界联系，却根本没有信号。
十多分钟后，一位老同志的袖珍收音机里传来了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毗邻的堰江、三崇以及沿青江河的天台山断裂带下数十座城市、乡镇发生了强地震。
山崩塌，地裂陷。江河咆哮、大地旋转——蓝天，被乌云遮掩变成了黑色！秀丽山川疮痍满目；坚硬的水泥地，被残忍地撕开了巨大的裂口；桥梁坍塌、公路扭曲，一个个突然冒出的黑洞，张开狰狞的大嘴……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大的灾难，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欧阳文宇瞬间回想起20世纪70年代高原上的那次地震，眼前立时浮现出疮痍满目的大地，半空中那些盘旋着发出怪叫的黑鸦和秃鹫，仿佛看到一只只手从废墟下伸出，听到了凄厉的呼救声，心中不由暗自悸动。
又过了几分钟，人们的情绪逐渐平复，都试图和外界联系。不顾人们不解的目光，欧阳文宇径直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一片狼藉，电脑已从桌上到了地板上，博古架上的东西全部掉了下来，地上到处是书籍、杯子，一幅识途老人送的字，轴木和画卷分家了。还好，靠墙的玻璃鱼缸没有倒下，只是有几条金鱼从缸里跃出，正在地板上扑腾……
小心地把金鱼捡起来放回玻璃缸，打开电视，只见益川街头一片混乱……主持人报道说初步确定地震为七点八级。
七级以上的地震，即为灾难性强地震。
记忆中那些血腥的场面，遇难者变形的身体、不甘闭上的双眼，令欧阳文宇的心在战栗，泪水慢慢沁出。
余震不断，摇晃的楼房，让所有人心里恐慌，一些人开始逃向宽敞的安全地带，罗明渊和孟俊华指挥人们在小区绿化带搭建简易帐篷。
肖剑快步进来并急促地说：“市长将到地震局现场办公，市政府办公厅请您马上赶去，做好陪同市长前往震区的准备。”
欧阳文宇急促地一边朝门外走一边挥舞着手说：“通知罗主任、孟主任和其他领导，马上布置机关全体紧急备勤，做好抗震救灾准备。”
地震局宽敞的信息台前，姜市长神情严峻地倾听来自各方面的汇报后指示：“立即和军区值班室联系，我要亲自和首长通话。同时，把情况迅速上报省委、省政府和国务院。”
停顿片刻，喝了一口水，他继续说道：“通知通信、人防、水电等部门的应急队伍立即行动，恢复灾区和外界的联络，弄清地震中心的具体情况。”
市政府临时指挥中心电话铃声、呼叫声此起彼伏，各色人等匆匆进出，姜市长、柏副市长等领导焦急等待着震区的消息，不停接听电话、发出指令。
很快，有消息传来，人防办副主任何明书已率队随警备区参谋长赶往重灾区，此刻，已抵达堰江市郊区。
地震发生时，身材、脸形和气质颇像陈毅元帅的何明书刚走进警备区司令部会议室。强烈的地震使房屋剧烈抖动，水瓶、杯子等被抛到地上。年近五十但头脑、身体极为敏捷的何明书立即意识到地震了，当即冲出门飞快奔到楼下。
站在大院开阔地带，他看到楼房在摇晃，大地在颤抖，很多站立不稳的人赶紧扶着粗大的银杏树，也有人赶紧扑倒在地上。
手机已经不通，参谋长命令通讯员把电话线拉出来，直接在院坝里和外界联系。现在掌握基本情况非常重要。总参突发事件处置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人来电询问灾情，建议不能坐等汇报，须马上派员紧急赶往灾区了解真实情况。
放下电话，参谋长和司令员紧急商议后，决定亲自带队前往地震中心。高度的责任感促使何明书强烈要求同行。
50人的应急队伍迅速集结，分乘一部越野车、两部卡车。但刚出警备区大院即无法行驶，惊魂未定的人群和马路上挤满的车辆，把所有路面全部堵死。
原来，市中心的民众担心余震发生，纷纷携妻带子往郊区转移，东西南北出城通道全部堵得水泄不通，疲于奔命的交警也根本难以疏通。
心急如焚的参谋长和司令员紧急商量后，命令下车跑步前行，到城郊的后勤仓库乘车赶往灾区。
跑步前行时，何明书心里暗想，假如战争或更大的灾难爆发，出城通道被堵死，偌大的城市有可能成为活棺材，埋葬无数鲜活的生命。
在惊慌、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前行，几乎所有人都被汗水湿透了衣服并喘息不已，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到达后勤仓库。周边调集的两百多名应急队员和五辆加长大卡车、一辆指挥车已做好准备。但传来的确切消息是，通往三崇市的道路，已全段受损，通行的可能性很小。
怎么办？参谋长决定兵分两路，他带一队精兵前往三崇市，何明书带一队人改道堰江市。据说那里的灾情也相当严重。
没有一句多余话，何明书挥舞大手指挥队员们登上早已加足油料的汽车，朝堰江市方向急驶而去。
堰江市位于益川西北边缘，地跨龙门山和益川平原亚龙江冲积扇扇顶部位。这里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众多，旅游设施完善。
堰江市的水利工程被誉为“世界水利文化的鼻祖”，前山密布宫观，后山幽深古雅，保持了相当的原始风貌，名满天下的幽青山距市区仅16公里，是国家级森林公园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区。
举世闻名的导江堰水利工程位于亚龙江出山进入平原处，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工程“深作滩、低作堰”，以“无坝引水”为特色。亚龙江经此枢纽后，除饮马河继续为干流，另分了六条河流灌溉农田，成为益川平原的繁荣基石，建成以来一直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导江堰与中国古代著名的水利工程相比，其构思、设计、选址独具匠心；因势利导，因时制宜，不与水敌的治水方略自树一帜；规模效益，绝无仅有。这是自然生态、科学文化、人与自然紧密结合的伟大创举，全世界其他任何古代水利工程都无与伦比。世界古老的著名水利工程，都早已荒废，唯有导江堰独步千古，永续利用，长盛不衰。
30公里的路途走得极为艰难，余震不断，山上大小石头跌落不断，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泪眼朦胧的何明书不顾个人安危，以鹰一样的犀利目光仔细观察情况，将头伸出窗外，指挥汽车艰难推进。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浑身冒汗，何明书不断催促司机加速的同时，把见到的灾情用短信向参谋长和司令员汇报。最后，加重语气写道：“情况万分严重，急需部队驰援！”
何明书的短信汇报当即通过警备区转到总参，总参首长得知灾情极为严重，立即把情况上报军委，胡锦涛主席接报后第一时间召集军委领导会议，迅速制定了军队奔赴灾区的方案。
“军队抗震救灾指挥组”宣布成立，在军委领导下负责统一协调全国军队的救灾行动，接受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直接指挥。随即，中国正规军队开始大规模救援行动！
何明书带领的这支部队除少部分现役军官外，大多为预备役军人和人防应急队员、民兵，他们成了地震发生日唯一的军队和人防混编抢险队伍。
整个堰江市的房屋倒塌达百分之七十，医院、学校大部分变成废墟，无数人被掩埋。何明书强忍心中的悲痛，命令五人一组立即就近抢险，并亲自前往医院、学校查看灾情。
那些变形于钢筋水泥废墟之下的男人和女人，几个小时前，还在为祖国建设增砖添瓦，在平凡或重要的岗位，为人类文明的延续，民族的强盛拼搏、工作。可此刻，他们已静静地躺在瓦砾下，被沉重的水泥板压在黑暗中，在那曾经温馨幸福、现已变为废墟的家里，焦急地期盼见到生命中最后一缕阳光……或许，伴随他们的将是永远的黑暗。
在堰江市人防办，何明书发现，虽然楼房扭曲并出现严重缝隙，可地下工程却完好无损，他感慨地说：“事实证明，我们的人防地下工程，并非只适用于防空，还有着意义重大的防灾作用。今后，必须加大投入呀！”
身高一米六左右，身材苗条、容颜清秀的脸上满是倦容的堰江市人防办主任刘琳黑色西装上沾着尘土，她沙哑着嗓子说：“地震前我们对人防工程质量要求抓得很严，但凡不过关的绝对不验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