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楠楠
性别：女
年龄：24
职业：某培训学校行政助理
我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楠楠的，她给我的印象就是个小女孩儿，留着齐刘海，带着黑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酒窝。总之不怎么像是结过婚的人。她穿着男款的格子衬衫，肥肥大大的，衣服的下摆遮住了腿，像是个大褂儿。她说，这是她老公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之一。虽然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但她还是喜欢穿着这件衣服招摇过市，她说，她喜欢上面残留着的他的味道。我想这会是个好故事，就问她有时间可不可以跟我聊一聊，最开始她是有些抵触的，我也没有强求，但是过了几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她想找个人倾诉，有些事情一直在她心里，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采访的那天，下着细细的小雨，我们在一家小咖啡馆见了面。她还是穿着那件格子衬衫，肥肥大大的，像个大褂儿。
楠楠说：“我只是想把心中压抑已久的话说给一个人听，最好是一个陌生人。这样我心里也许就会好过一点。就像童话故事里，小孩子会找一个树洞，倾诉自己的秘密，倾诉完了，也就放下了。”
我问她，我可不可以把她的故事写出来，她想了想，同意了。
“只要不用我的真实姓名就好，我的经历可以让很多人当做参考，尤其是年轻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能一厢情愿。”她说。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现在我就是那个树洞。”
她看着我笑了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是舞会还是别的什么？大学里邂逅的故事肯定很浪漫吧？”
楠楠的脸红了，然后开始吃吃地笑。
我们的“邂逅”还真的一点儿都不浪漫，而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我跟周宁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们并不同班。说起我们的相识，还有段小故事。有一天我在学校的湖边散步，那天刚下过雨，湖边的台阶很滑，我一个不小心就滑到了湖里。这件事说出来真的很糗，因为那个湖一点儿都不深，如果我当时能镇定点儿站起来，就会发现水其实刚刚过膝盖，还没到大腿根儿。但是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喊救命。因为刚下过雨，湖边没什么人，所以我喊了半天也没人来救我。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已经绝望了，我想，我这么年轻，还没嫁人了，就要死了。
但是下一瞬间我就被人拉了上来，我惊魂未定，死死地抓住那个人胳膊，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儿来，抬头一看，救我的人是个个子高高的男生，长得很帅，瘦瘦的。他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我说谢谢你救了我，但是你能不能别这样看我，怪瘆人的。我说这样的话完全是为了掩饰尴尬。他说，我头一次听说有人掉到咱们学校的湖里还喊救命的，就这点儿水，连只兔子都淹不死。这时我又有点儿生气了，我说，谢谢你救了我，但是请你不要在这儿说风凉话，本来还想请你吃饭的，我看算了。他说，吃饭可以，但是我建议你回去换身衣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今天穿的是红色内衣吧。
我低头一看，天啊，原来我刚才在水里扑腾的时候上衣都湿透了，里面的内衣看得一清二楚。我当时一下子羞愧难当，如果前面有个地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我转身就跑，回到寝室，换了身干衣服，然后我就又想起他了，他高高大大的样子，和笑起来时坏坏的表情。我觉得其实他也没那么坏，细想想，还挺可爱的。而且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要扑腾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我会成为学校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那个湖里被淹死的人。想到这儿，我又有点儿后悔，怎么这么匆忙就跑了回来，怎么没问他叫什么名字。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就算见到他，估计他也不会记得我。我这么普通，而且这么蠢，他一定不会记得我的。其实如果换了别人，这么当面调侃我，我肯定早就气坏了。我确实是被他的外表吸引了，你说我是外貌协会的也无所谓，反正我当时就花痴了。
过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都在想他，有一天我正在寝室看书，寝室的电话响了，是楼下的宿管阿姨打来的。她说楼下有个男生找我，说要给我点儿东西，让我下去一趟。我心里想，可能是我们院的男生来给我送课堂笔记了，那些男生上课不是睡觉就是聊游戏，没有一个记笔记的，快考试的时候就拿女生的来抄。我穿着睡衣就下了楼，结果到了楼下我就后悔了。我心想，不带这么玩儿的，怎么又是他，老天保佑能不能让我下次见他的时候不这么衣衫不整。原来是周宁打听出了我住哪个楼，借口要给我送东西，让阿姨把我叫了下来。
他一看见我就笑了，他说，今天穿的是哪件？还是那件红的？他这张嘴从来就没好过，除了挖苦我不会别的。我说，怎么，还没损够我是吧，都追到这儿来了，那你损吧，我今天让你挖苦个够。他看我有点儿生气，赶忙换了副谦谦君子的表情，说，我来请你吃饭，一来是正式认识一下，二来跟你赔个不是，前几次言语多有冒犯，请多多包涵。我说得了吧，你的饭我可不敢吃，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其实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可高兴了。我心里总是想起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问自己，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我想他，想见他，想跟他斗嘴。
那天我到底还是跟他出去吃饭了。我们去了一家重庆火锅店，要了最辣的锅。看着我吃得嘶嘶哈哈的样子，他笑得跟什么似的。他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挺能吃辣。我说我也没看出来，原来你笑的时候更像流氓。他说，能找个棋逢对手的人实在是太快乐了，要不咱俩以后在一块儿吧，天天斗嘴。我嘴里一口鱼丸差点喷出来，我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在一块儿？他说，大姐，我都说这么直白了你还没听出来？是你傻还是我语言表达不清楚啊。我的意思是说，做我女朋友吧，好吗？这一刻他的表情变得无比认真，而且不容我拒绝。我说，给我点儿时间考虑考虑，我今天出来得挺着急，牙还没刷呢。其实我心里美成了一朵花儿，比荷花还大，比牡丹还艳。
楠楠停了下来，开始把目光转向窗外。我没有叫她，我知道，她正陷入回忆，那应该是一段多美好的回忆啊。过了一会儿，楠楠把脸转过来，我看见她的眼眶有点儿湿了。过于美好的记忆，总是勾人心弦，催人泪下。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恋爱，我们的爱情被人传为一段佳话。那时我们的生活多无忧无虑啊，除了上课，我们整天腻在一起。我们手拉着手，走过北京的大街小巷。我们去簋街吃小吃，从这头吃到那头。他带我去筒子河，在故宫的屁股那儿看月亮。他说，那儿的月亮最大最圆，照着北京城，就像千百年前照着三宫六院里云鬓花颜，芙蓉帐暖。他说，我想要你。那一刻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他流氓，他的目光如水，周围的夜色如水，空气如水，我被笼罩在夜色里，浸泡在他的目光里，我觉得温暖异常。我说，要我吧。
我们在一家旅馆里完成了我们神圣的第一次。他说，他会愧疚一辈子，我们的第一次应该在自己家里，在一张属于自己的大床上，而不是在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旅馆里。我说，那你就一辈子都不准欺负我，如果你能做得到，我就原谅你。他说，我怎么舍得欺负你。我说算了吧，就你这张嘴，我不被你气死就已经烧高香了。气氛慢慢变得严肃，他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从今以后，我们对彼此都毫无保留，不再有任何秘密，你想好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说，趁着我还没后悔，来吧。
第一次真的很疼，非常疼，疼得要死。我记得我哭了，嘴张得大大的，但是没发出声音，眼泪弄湿了头发，然后流到枕头上。他在我耳边说，我爱你。我死死抱着他，指头陷进他后背的皮肤里，就像第一次抓住他的胳膊时一样。我说，你得爱我，你得往死里爱我。我们彼此拥抱，一夜都没睡。我在他怀里，感觉温暖安全。我们说了很多话，都关于爱情和永恒。我们都没耍贫嘴，讨论的话题严肃而深刻。那时我觉得我们的爱情会天荒地老，就像照着北京的月光一样，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们之间并不总是欢声笑语，偶尔也会吵架。他就像是个大孩子，总是让人无可奈何。吵得厉害的时候，我们会冷战，谁也不搭理谁。就算在学校里碰到，我也装作没看见他似的，跟他擦身而过。其实我心里想，快过来跟我说句话，只要一句就行，我就不生你气了。可是他总是不开口，直到我等得实在不耐烦了，见到他的时候使劲捶他一顿，冷战才会宣告终结。我问他，你怎么不知道哄哄我啊？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你，你生气的时候我怎么说都是错的，等你气消了，自然就好了。我说，你根本就是不想哄我，就你那张嘴，随便逗逗我，我不就好了吗？他说，你生气的时候我不敢跟你开玩笑，我怕你更生气，以后我改，哄你，往死里哄。
我们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其实，也是我们在大学里的最后两个月。眼看着我们就快毕业了，我们曾经无数次计划好的将来，现在看起来又变得有些遥不可及。离别的情绪在整个学校里蔓延，最后到了我们身上。我真是觉得我们认识得太晚了，从第二个月开始，有一段时间，我们整天吵架，吵完了又马上和好。其实我是害怕和他分开，所以心里恐慌。我不知道离开他我该怎么活，我的生活已经被他填的满满的了。我害怕毕业，害怕以后没发现像现在这样整天在一起，我怕有一天见不到他了。这样的恐惧一直伴随我到毕业前一天，那天，周宁约我到湖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说，楠楠，我们在这儿第一次见面，我看见一个女孩儿在水里喊救命，我把她拉上来，她抱着我的胳膊，抖个不停。那时我就想，我要护着她，一辈子都护着。楠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嫁给我好吗？我抱着他的胳膊，像第一次一样。他救了我，又一次救了我。我们决定赶快结婚，打破毕业就分手的魔咒。
我们的爱情看起来完美无瑕。我们相恋，相爱，现在我们要结婚了。在上学的时候我们就见过彼此的父母，他爸妈很喜欢我，我爸妈也早把他当成了女婿的不二人选。听说我们有结婚的打算，双方家长都很高兴，只是我妈还有点儿顾虑，说现在刚毕业，以后什么样还都不知道呢，社会竞争这么厉害，要不等你们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吧。我爸说，现在哪有什么稳定不稳定的，你以为像咱们以前似的？孩子大了，由他们自己吧，我看周宁这孩子挺好，以后肯定能对我们楠楠好。只要他俩好就行，工作的事儿，好说。我爸的话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还可以像在大学一样，每天都在一起，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